如以前的很多次一樣，朱迪·丹奇、瑪吉·史密斯、艾琳·阿特金斯與瓊·普萊懷特四位“80後”女演員再次相聚在位於英國薩塞克斯的鄉間別墅。
隻不過這次她們允許導演羅傑·米歇爾（代表作《諾丁山》《末路愛神》）用鏡頭記錄下她們的聚會，這就是BBC二台紀錄片《女爵印象》的由來。
《女爵印象》海報
影片的片長不到八十分鐘。電影裡，四位偉大的女演員和女爵從她們相識的故事說起，聊八卦，猛吐槽，有粗口，有爆料，有金句。紀錄片時而穿插她們曾經出演過的舞台劇、電影、電視畫面，過去的她們和現在的她們交替出現。
最後，她們說累了。
問導演，“你們知道我們的年紀吧？”然後電影以四個人沉默地坐在餐桌旁結束，而我卻意猶未盡。
對於這四位偉大的女演員來說，《女爵印象》隻不過是我們了解她們的一扇窗戶，但推開這扇窗戶看到的風景，就足以讓我們受益匪淺。
由左至右依次為：瑪吉·史密斯、瓊·普萊懷特、艾琳·阿特金斯、朱迪·丹奇
《女爵印象》於今年五月初首播，目前在爛番茄上還是100%的新鮮度，均分超過8分。
非要概括的話，《女爵印象》就是記錄了四位年齡加起來有342歲的女演員們的一次下午茶閑談。她們各自的人生經歷和演員生涯，則在談話中慢慢展開。
觀眾看到的不只是四位鶴發童顏的老人，她們也是我們時代最偉大、最值得被銘記的女演員們。
作為演員，朱迪·丹奇、瑪吉·史密斯、艾琳·阿特金斯與瓊·普萊懷特，全都獲獎無數。也因為她們對於表演事業的貢獻，被授予大英帝國女爵士頭銜。
朱迪·丹奇女爵
瑪吉·史密斯女爵
艾琳·阿特金斯女爵
瓊·普萊懷特女爵
在她們前後跨越了60余年的表演生涯中，四位女爵一共拿到了14次奧斯卡提名、9個托尼獎表演獎提名。其中朱迪·丹奇獲得了一次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項、一次托尼獎，瑪吉·史密斯則拿到了兩次奧斯卡表演獎項，一次托尼獎。
這四位英國女演員中，內地觀眾最熟悉的大概是朱迪·丹奇和瑪吉·史密斯，前者是007系列電影中鐵打的“邦女郎”M夫人，後者是“哈利·波特系列電影裡的麥格教授。
《007：大破天幕殺機》中朱迪·丹奇扮演的M女士。她首次扮演這個角色是從《007：黃金眼》開始。朱迪最初接下這個角色是因為她的丈夫邁克爾·威廉姆斯說：我一直都很想和邦女郎一起生活。
瑪吉·史密斯扮演的麥格教授在《哈利·波特》系列中貫穿始終，角色形象深入人心，甚至有小朋友當面問她：你真的是一隻貓嗎？她說這個電影系列的片酬為她攢夠了養老金。
另一位艾琳·阿特金斯也是英國電影、劇集中的熟臉，曾出演過《王冠》《樓上，樓下》《狂野目標》。最年長的瓊·普萊懷特則是傳奇的莎劇演員勞倫斯·奧利弗的最後一任妻子，2014年她因為視力問題宣告退休，在此之前普萊懷特主要活躍於舞台之上。
英劇《樓上，樓下》中的艾琳·阿特金斯
瓊·普萊懷特與勞倫斯·奧利弗因為合作百老匯戲劇《藝人》結識，之後於1961年結婚
這四位女爵被稱為英國的瑰寶，是無數演員心中的榜樣，導演們最理想的合作對象。而在《女爵印象》中，她們跳脫出外界對她們的定義和印象。
四位老姐妹在你來我往的調侃和互相爆料中，聊起她們的青春歲月、她們的家人與感情、她們對於表演的看法以及不可避免的衰老與死亡。
而在聆聽她們談天說地的過程中，我突然想到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在小說《終結的感覺》中寫下的一句話：“當我們年輕時，我們為自己編造出不同的未來；當我們年老時，我們為他人編造出不同的過去。”
朱迪·丹奇、瑪吉·史密斯、艾琳·阿特金斯是同齡人，都出生於1934年，瓊·普萊懷特比她們要大上五歲。她們從上世紀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之間，先後投身表演，然後在合作中成為至交好友，直至今日。
年輕時的朱迪·丹奇
年輕時的瑪吉·史密斯
年輕時的艾琳·阿特金斯
年輕時的瓊·普萊懷特
自然，她們也在《女爵印象》裡談到了初次相識的場景。有趣的是，瑪吉已經記不起她跟朱迪初次相識時的往事了，甚至於，她已經忘卻了一開始她跟朱迪並不對付。但是在之後的聊天中，你又會發現，她卻記住了朱迪後來說過的很多話，而那些話連朱迪自己都忘掉了。
四位女爵年輕時的長相都不被認為是普遍概念上的絕世美人。瓊的母親送她就讀老維克戲劇學校時對她說：“女兒，你不算個美人，但你有個閃光點，你有一雙美麗動人的眼睛。”
瓊在談到莎士比亞戲劇表演中的自然主義風格時說，表演不應該把莎士比亞的作品拉低到某個演員的水準上，而是應該讓它不斷上升。
艾琳的伯樂則是她在學校的老師，她甚至說，支撐著自己堅持做演員的就是那位老師對她的評價：“她不是任何意義上的傳統美女，但是，她很性感。”
關於艾琳有一個八卦是，她曾與科林·法瑞爾合作過影片《問塵情緣》（下圖）。拍攝期間的某一天，法瑞爾曾經勇敢向艾琳示愛，甚至躺到了她房間的床上，但艾琳最終還是拒絕了他。那一年，艾琳70歲，法瑞爾28歲。
瓊和艾琳都沒有接受出演莎士比亞戲劇《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中的埃及豔後的邀請。艾琳的理由是：“我覺得自己不夠漂亮……我就是沒有勇氣。”曾經演過埃及豔後的瑪吉立馬就吐槽說：“你想讓我們有什麽反應……我也沒有勇氣，所以我是在加拿大演的。”
她們四人中，唯一一個在英國本土舞台上出演過埃及豔後的是朱迪·丹奇。確認出演1987版的《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時，朱迪首先得到的是外界肆無忌憚的嘲笑。就連朱迪自己都在“質問”導演彼得·霍爾：你確定你想讓一個更年期的小矮人來演這個角色嗎？
而這版《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上演之後，朱迪的表演最終征服了所有人。
1987版的《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由安東尼·霍普金斯與朱迪·丹奇共同主演
與現實中的閨蜜聊天一樣，四位女爵的對話往往也是天馬行空的。導演經常會在畫外丟給她們一個關鍵詞，讓她們按照既定主題討論。但前一秒她們還在討論關於兒女們孩提時的可愛回憶，下一秒可能就在討論：你怎麽曬得這麽黑？真實自然的毫無防備。
也正因為如此，相比於限定主題式的討論，我更喜歡聽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她們會突然想起來三十多年前的低俗小曲，即興唱起來，卻總也想不起某個人的名字。朱迪甚至能夠記起1960年的劇評人在文章中是如何批評她的，但卻怎麽也記不起上一周做了些什麽。
她們在鏡頭前大方坦承各自也有過“放蕩”的歲月，回憶起拍攝《與墨索裡尼喝茶》時在羅馬找酒店時誤入妓院的往事後，朱迪、瑪吉、瓊三個人卻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不應該聊這些。”
說起未來會不會繼續表演時，除了朱迪之外的三個人又進入吐槽模式，“每一個機會都會先找你（指朱迪）”，而其他人只能在“朱迪還未染指的角色中”選擇。
瑪吉因為《唐頓莊園》中毒舌又可愛的格蘭瑟姆老婦人拿到了三次艾美獎的最佳女配角，但是她本人卻從來沒有看過這套劇集，“恐怕看完這令人痛苦的東西，我也命不久矣了吧。”
除了吐槽自己和彼此，四位女爵最愛一起吐槽的大概就是勞倫斯·奧利弗了。
導演們讓女爵們談談與自己的丈夫共事的感受，瓊自告奮勇地說：“我的（指勞倫斯·奧利弗）肯定是最難搞的。”旁邊的瑪吉立即安慰她說：不光你一個人這麽覺得，我們所有人都這麽覺得。
瑪吉曾經與奧利弗合作過多次，她甚至說奧利弗比劇評家更讓她感到緊張，奧利弗不止一次地說過瑪吉的元音發音不夠好。
瑪吉·史密斯與勞倫斯·奧利弗主演的《奧賽羅》
合作演出《奧賽羅》時，出演苔絲狄蒙娜的瑪吉在台上挨了扮演奧賽羅的奧利弗一巴掌。但那巴掌用力過猛，瑪吉說：“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國家劇院的天花板上看到星星。”
艾琳與勞倫斯·奧利弗合作出演話劇時，奧利弗批評艾琳的動作總是慢半拍。艾琳說，我已經盡快了，是在用跑的。而奧利弗則說：你這是錯覺，你不一定要跑著上樓的。
艾琳·阿特金斯（左）與勞倫斯·奧利弗
在四位女爵的敘述中，那些被貼上“偉大”“神秘”“權威”標簽的人和事物，都變得日常且有溫度。
奧利弗可以溫柔地對自己的孩子說“爸爸吃飯飯的在哪裡”。
瑪吉和朱迪現在拍戲時，仍然會緊張得不得了。當她們再次回想起某個鏡頭沒拍好，片場裡出現的“沉默的對視和白眼以及沉重的呼吸“的時候，你似乎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們在拍戲時的面對的巨大壓力。
談到她們各自獲得的爵位時，最後一個授勳的瓊直言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些頭銜，而她最終接受了這些頭銜的理由是：“因為其他人都有了。這是一種認可……對工作成就的認可。”
當然，她們還聊到了變老以及死亡。導演羅傑·米歇爾對她們說：“你們看起來都還很年輕”的時候，朱迪直接懟了他一句”Fuck off”，逗樂了所有人。
89歲的瓊幾近失明，瑪吉和艾琳都是乳腺癌幸存者，朱迪也患有青光眼，還得到了來自於另外三個人命令式的勸告：“你需要整一對助聽器了”。
即便如此，她們並不想活在死亡與衰老的陰影之下。在《哈利·波特》系列中扮演斯普勞特教授的米瑞安·瑪格萊斯問朱迪為什麽不安排好自己的葬禮，朱迪說：“因為我還沒打算死(Becaus I’m not going to die)。”
生活中，朱迪並不希望自己被視為需要幫助的弱勢群體。在被馬蜂叮到屁股住院後，因為醫護人員將她視為沒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她甚至被氣到飆髒話大喊：“走開，我可是剛剛連演了八周的《冬天的故事》。”
在談話結束前，導演問四位女爵有沒有什麽想說給年輕人的話，四位女爵每個人都說了一段。瑪吉說，反正說了年輕人也不會聽，但她還是說了。我也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記住，但還是要轉述出來。
瓊·普萊懷特：早點修習瑜伽和正念，了解大腦以及它對身體的影響。所有我在後來的生活中覺得有趣的有益活動，其實本都可以更早的開始嘗試。
艾琳·阿特金斯：不要總是那麽大脾氣，那麽強勢，要多傾聽。
瑪吉·史密斯：對猶疑說不(When in doubt, don’t)。
朱迪·丹奇：別輕易陷入愛情。
朱迪說完“別輕易陷入愛情”時幾乎要哭了出來。瑪吉在感慨“不管怎麽樣，為時已晚”，瓊接過話茬說：“真愛永不嫌晚”，然後她們所有人又笑出聲，開始討論這句話究竟是出自《男友》還是《青澀時光》。就像她們之前的談話一樣，隨性自然。
直到她們說已經無話可說，安靜下來。影片的對談告一段落。
除了導演要求送給年輕人的話之外，四位女爵們在整個談話中都沒有說什麽大道理更沒有灌雞湯或者煽情。
從《女爵印象》中，你顯然無法習得成功的經驗訣竅。但是如果你喜歡聽故事，喜歡故事中那些苦樂參半、真摯動人的情感，《女爵印象》會讓你一本滿足。更重要的是，講故事的人和她們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不想為她們的故事做什麽升華或者拔高。對她們和她們的故事而言，細心聆聽、細細體會就是最深入的理解。
片尾，朱迪朗誦了《暴風雨》第四幕第一場中的一段台詞。
“我們的狂歡已經終止了，我們的這一些演員，我曾經告訴過你，他們原是一群精靈，他們都已化成淡煙而消散了。”
除了期待她們可以一直一直演下去，還需要多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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