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如果沒有愚人節那一躍，今天，張國榮也該是個63歲的老帥哥了。
那麽此刻他在幹什麽呢？他最想拍的《偷心》拍完了嗎？是否已經第一次親手拿下屬於自己的金像獎？他是退出了娛樂圈，還是依然在呢，如果在的話，那些選秀綜藝，又有沒有可能請得到他？
這些問題，都永遠沒有答案了。
9月12日。張國榮63歲冥壽，唐鶴德在社交網絡上曬出哥哥舊照，並配上了《但願人長久》中的歌詞：“這夜瀾靜處，獨看天涯星，每夜繁星不變，每夜長照耀，但願人沒變，願似星長久，每夜如星閃照，每夜常在”。
2003年，張國榮全港通發的訃告中，唐先生以「摯愛」的身份，排在了家屬序列的第一位。
這兩個字，是張國榮在97的紅磡體育館，當著一萬三千多觀眾的面，送給他的。
直到今天，唐鶴德依然做到了那四個字：有情有義。
每年4月1日和今天，他都會悼念哥哥，網上也都會有一場關於哥哥的情懷狂歡，也總有人說，看膩了。
只是這場每年兩度的懷念，會不會也有冷卻的那天呢？
就像這一次，也有人對我說，不要寫：2019年了，誰還記得張國榮啊？
是啊，2019年了，誰還記得張國榮呢？是否真的會有那麽一天，所有人都忘了張國榮？
我相信無論地老天荒，唐鶴德今生是忘不了張國榮的。
可是他也60歲了，那麽其他人呢？
誰會一直記得張國榮？
如果世間沒有張國榮，港娛的黃金時代會不會早結束十年？
說幾個故事吧。說幾個假如人間不曾有張國榮的故事。
如果沒有張國榮，搞不好有個人，不會成為香港最後的明星。
上世紀90年代的香港，正是港星藏龍臥虎的年頭，根本不會有人注意一個剛從監獄放出來沒多久的白面小生是誰，他去TVB打工，有一次還被周慧敏誤以為是打雜的，叫他去幫買咖啡。
少年當時希望痛改前非，告別走過的彎路，但談何容易。
直到1994年的一天，張國榮上吳君如和黃偉文主持的電台節目。吳君如突然要他提名自己的“接班人”：你覺得新人裡面，誰比較有前途？
張國榮想了想，微笑著回答道：電影呢，你們可以留意一個人，那個人叫古天樂。
提問的人都懵逼了——誰？古什麽天樂？
可他“金口一開”，媒體紛紛把目光聚焦到兩個古姓年輕人身上。
張國榮想把古天樂推薦到《夜半歌聲》劇組， TVB還不放人，最後這個角色換成了黃磊。
不放人，那就給塊好餅留人吧，於是一塊好餅落在了本來萬萬沒可能的有“案底”新人古天樂頭上，這就是1995年最經典白古版“一見楊過終身誤”的《神雕俠侶》，然後又是《圓月彎刀》。
如果沒有張國榮那一嘴，古天樂會不會就此沉寂呢？也可能不會。
但命運太難說，當時的港娛人才輩出，多你一個不多，多蹉跎幾年，或者出去隨便演幾部爛片，還會有今天的港片中堅古天樂嗎？
如果古天樂賺不到那麽多錢，又還會不會有後來古校長那上百所學校？會不會有被他扶助的藍潔瑛們呢？
所以，古天樂不會忘記張國榮。
當時香港還有個很會唱歌的年輕人，年少得志又迅速低迷。
但張國榮及時給了他鼓勵，後來這個年輕人說：他真的把我當做一個弟弟一樣的去照付，無論在起居飲食上，還是對我有什麽意見、提點，他都是這樣。
這個年輕人叫張學友，後來他成了歌神。
張學友，不會忘記張國榮。
還有個年輕人也很會唱歌，但是煙癮很大，張國榮把他、謝霆鋒、許志安找來聊天。
有一次在天台，哥哥拍拍肩對他說：“你嗓子那麽好，不如戒煙吧，不要浪費了好聲音。”
年輕人很感動，就努力戒了煙，後來他成了香港新一代歌神。
這個人，叫陳奕迅。
如果沒有張國榮勸他戒煙，一個老煙槍陳奕迅還能不能保持巔峰這麽多年呢？恐怕難說。
所以，陳奕迅不會忘記張國榮。
張國榮被吳君如逼問的時候，說到歌壇，也說出一個名字，後來這個歌手在他60歲誕辰之際，和古天樂一起，合唱了一曲《當年情》。
這個歌手以唱功著稱，只是每一次唱到張國榮的歌就走音，走音了下次再唱，再唱再走音。
這個歌手，是1992年還在TVB做娛樂節目主持人時，在《東邪西毒》片場採訪張國榮像個愣頭青一樣的古巨基。
古巨基，不可能忘記張國榮。
說起《東邪西毒》，還有另外一部電影值得一提——《阿飛正傳》，那也是張國榮拿到的唯一一個金像影帝。
《阿飛》4000萬投資，拍了60萬英尺膠片，剪出來只有90分鐘，上映時遇到《賭俠》，兩周後慘淡下線，把港片大佬鄧光榮氣得住進醫院。
其實拍到後期製作資金緊張，王家衛想租飛機來拍追火車，可是沒錢。
哥哥就說：“租吧，我來付錢。”
他就說了一句話“拍好戲才是第一位的。”
看《阿飛正傳》的觀眾，不會忘記張國榮。
還有個影后，剛到香港發展時受到同行排擠、被黑幫威脅，沒人敢幫她。只有張國榮站了出來，在報紙上批評同行，還找人暗中保護她。
許多年後，影后說過這麽一句話：“在香港演藝圈，像哥哥這樣感恩重情的人不多。”
她叫林青霞。
我想，林青霞應該不會忘記張國榮。
如果張國榮還在，張柏芝會那麽快靈光一現嗎？
43歲的張國榮曾認19歲的張柏芝做乾妹妹， 2002年，張柏芝發生車禍，張國榮把隨身佩戴的護身符送給她：“這個護身符一直跟著我，它一直保護著我的生命，現在給你，讓它接著保護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
可是到了2008年的門風波，已經沒有人為張柏芝出頭。從此張柏芝變了八卦雜誌的寵兒，卻隻最後拍出一部好戲《忘不了》，就結束了演員巔峰期。如果哥哥還在，會罵醒她媽？
這樣的新人還有很多，從楊采妮、張衛健、趙文卓一路排下去，幾乎都說過類似的話：“如果沒有哥哥的幫助，我的演藝道路不會這麽順暢。”
他們不會忘記張國榮。
但還有一些不是明星的人，也不會。
比如一位京劇老師。
拍《霸王別姬》時，張國榮得知這位京劇老師經常遭到丈夫的家庭暴力，就把整個劇組的人叫過來，對大家說“任何人都不能這麽打女人，無論他是誰，都不能這麽殘忍地傷害一個人的肉體。”
《霸王別姬》得獎，他打電話的幾個，都是娛樂圈幕後的造型老師。
比如香港一位市民，講過一件事：“1998年的一天深夜，我蹲在路邊大哭。一個陌生男士經過，問：我可不可以幫到你？我煩躁地說：幫不到，你走開。他沒走，依然默默守在旁邊。
我情緒慢慢平靜，他陪我聊天聊到天明。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張國榮。 “
張國榮幫一個人，沒什麽理由。
不在乎你什麽出身什麽流量，有時候只是為了給新人一個出頭的機會，有時候只是單純想要幫人。
所以這個時代，已經容不下張國榮這種人了。
他已經不適合這個江湖。
在如今這流量當道的娛樂圈，撕番、爭牌面、搶資源才是娛樂圈正道，還有多少人記得曾經有人創造過寶貴的人情味？
但他的江湖逝去了，情義會讓人永遠記住他。
如果沒有張國榮出現過，這個娛樂圈會不會少很多新人冒頭，而一個缺少了古天樂、古巨基、張衛健、不抽煙的陳奕迅、在香港影壇堅持下來了的林青霞等等的港娛，會不會更早結束巔峰期呢？
沒人可以斷言。
但這些人，一個都不會忘記張國榮。
如果他還在，63歲的第一天會做什麽？
很多人都會想一個問題：如果哥哥還活著，會唱什麽樣的歌，接什麽樣的戲？甚至會不會上內地綜藝呢？
《好聲音》如果請張國榮會如何？《歌手》呢？《偶練》呢？
但我的判斷是：以上所有，張國榮一個都不會去。
如果張國榮還活著，也許已經離開了這個流量遍地的娛樂圈，去開了一家自己的咖啡館。
對，咖啡館。
1989年，張國榮在告別演唱會上對歌迷說，有一天他會開一家咖啡店，那時候一定請他們來喝咖啡。
幾年後在《東邪西毒》片場，一個武師走過來問他：那張告別演唱會票尾還留著，你的承諾會兌現嗎？
張國榮說，我的承諾一定兌現。
再過兩年，張國榮真的邀請了三十多萬曾看過他告別演唱會的人，到他精心設計的咖啡店，喝免費的咖啡。
如果他開咖啡館，應該會有一個固定的顧客或者店員，就是比哥哥大一歲的陳淑芬。
哥哥出事，最後一個打電話的是她。當時她覺得哥哥狀態不對，趕緊往酒店趕。
張國榮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5分鐘後，你在酒店門口等我，正門，我很快就到。”
下午6時43分，一聲巨響。
哥哥走後，這位金牌經紀人就此隱退江湖，無數媒體試圖從她口中探出更多關於哥哥自殺的蛛絲馬跡，但她從來沉默是金。
她沒有讓一家媒體拍攝到現場照，哥哥也就永遠是我們心裡最美的那個樣子。
如果哥哥那天沒走，他們應該可以淡淡活在這人間，笑看港娛日落西山。
但哥哥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影評人。因為他的視野一向開闊。
當年在訪談《星空下的傾情》中，張國榮面對著張曼玉、梁家輝說，儘管他們幾個在亞洲算是略有薄名，但在好萊塢，如果和阿諾·施瓦辛格、湯姆·漢克斯共同出演三個男主角的其中之一，那麽一定是“劈開自己的頭給別人坐”——人家的劇情梗概就是這麽寫的。
那時候的張國榮便意識到，亞洲市場足夠大，而內地市場一旦打開，完全可以做到與美國相抗衡，我們完全沒必要為西方的審美標準做嫁衣。
這正是為什麽《霸王別姬》奪得坎城金棕櫚獎之後，那麽多好萊塢的片約，但張國榮全部拒絕，因為那些劇本，全部帶著對亞洲人的刻板印象。
他還可能成為一個抑鬱症幫扶者。
哥哥是生理性抑鬱症，到後期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經常失眠、腰酸背痛、胃疼。
可張國榮卻在面對記者的提問時，解釋自己只是從小到大身體不好，落下了胃痛的老毛病。
若他還在場，會不會離開這個五光十色的演藝圈，去幫助更多有抑鬱症的人，會不會很多人，不會因為抑鬱症而死？
為什麽忘不了張國榮？我們還會懷念多久張國榮？
都沒有答案了，因為世間已無張國榮。
可為什麽我至今忘不了他？
嚴格來說，他的音樂才華當然不俗，可唱功並非絕頂，後期胃液倒灌影響到嗓子，更是影響了他的發揮。
論演戲，他一生隻拿到一次金像影帝，頒獎時他在加拿大學電影，獎杯由周潤發代領。
此後十來年，他一次次跟影帝獎杯擦身而過。
一生也沒能站上金像獎獎台領取屬於自己的獎項。
那他到底有什麽了不起？
導演程小東說過一段“哥哥”的來歷。
1987年，他執導後來出現在《請回答1988》中的《倩女幽魂》。
那時張國榮已經紅得發紫，而女主王祖賢剛從葉倩文等一波大牌的競爭中得到聶小倩的角色，還不懂怎麽演戲。
張國榮就全力照顧她，帶著她演。
王祖賢覺得張國榮就像一個大哥哥，於是在片場就叫張國榮“哥哥”。
“王祖賢這麽一叫，沒想到劇組人員都跟著效仿，加上張國榮也喜歡這個名字，很快，‘哥哥’就這麽傳開了。”
在娛樂圈，為什麽大家都願叫張國榮“哥哥”？
再舉個例子，一次演唱會結束後，近百位工作人員，每人都收到一份張國榮親手挑選的名牌禮物，禮物上有哥哥親手寫的上款和下款。
更難得的是，無論其崗位大小，哥哥都喊得出他們的名字，有兩位同名的，他也分得非常清楚，完全沒有弄錯。
有位工作人員跟黃霑說，那件禮物很美，不過他記得這件事，不是因為那件禮物，而是因為哥哥的心。
今天還有人這麽做明星嗎？自然是沒有了。因為這種方法又蠢又笨對不對？
但這個人心裡就是沒有自己。
張國榮活著的時候，是想把香港電影擴大到華人範圍。
“我要在中國拍攝中國的電影，奉獻給中國人，包括海外的中國人。我是中國人，我要為中國人拍出非常有意義的電影。”
在香港，藝人被稱作“Artist”，張國榮很喜歡這個稱呼。流量遍地的人間，他把自己當成一個藝術家。
藝術家張國榮留下了《霸王別姬》《阿飛正傳》這樣的傳世之作，也留下了《風繼續吹》《我》這樣風靡華人地區的金曲。
更重要的是，他將香港明星的逼格，提升到了一個高峰，並成為一種符號。在時間的流動裡，人們愈發發現他的本真。
他是樂壇Artist，有個性又照顧所有人，老天爺賞的飯，一口都不浪費，但從來不搶別人的飯。
他活成了港娛黃金時代留下的最後一顆火種。自從他和梅豔芳一起在那一年離去，港娛漸漸進入了無偶像時代。
那個奪目的、帶著人情味的，充滿著魅力的巨星時代，似乎也隨著他離去而雨打風吹去了。
再抬頭看，早已不是當時的月亮。
他生前寫下的遺書：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會這樣？
沒人理解上天的安排，世事從來不公平。
《紅樓夢》裡小紅講話：“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一樣也沒有饒過他。
今年夏天一款樂隊綜藝裡，人們唱起了樸樹當年的歌：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但永遠年輕的，還有張國榮。
他走了已經十六年。可一到每年的這兩個時候，他依然能登頂這個時代的熱搜，雖然，這世間已無張國榮。
張國榮為什麽這麽特別？他一生出演了56部電影，肯定還有比張國榮演技更好的演員，他唱了那麽多金曲，唱功比他好的當然也有。
這世間不缺無數的流量、不缺明星、甚至巨星，但哥哥只有一個。
張國榮只有一個。
我不知道這是港娛的幸運，還是不幸。
有些人，失去了，你才知道他有多可貴。他走了，港娛的古老人情味也就漸漸散掉了。
但總有些東西會留住他，比如韓劇《請回答1988》中，無數次出現了張國榮。第一集出現的《英雄本色2》就有他。
有時候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出戲，他冷不丁就出現在我們眼前說，我沒死啊，看明天的報紙吧。
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而誰能忘記張國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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