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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正變得很小,我們的回憶是共通的

提到拉美文學,人們腦中的第一反應就是“魔幻現實主義”;而提到拉美中的智利,人們首先會想到羅貝托·波拉尼奧,對文學再熟悉一點的讀者會想到亞歷杭德羅·桑布拉。

在拉美文學爆炸期間,魔幻現實主義成為象徵拉美的符號,而在智利,波拉尼奧和桑布拉這些作家雖沒有走魔幻路線,但小說的氛圍都與智利的皮諾切特獨裁有著密切聯繫,能從人物的故事中感受到智利的政治背景。

不過,1988年出生的新一代智利作家保麗娜·弗洛雷斯的小說,與這些傳統印象都沒有關聯。皮諾切特下台的時候,她才只有兩歲,對獨裁時期的歷史並沒有深刻的印象,當她拿起筆創作的時候,她也沒有選擇魔幻現實主義的方向,而是從波拉尼奧和艾麗絲·門羅那裡學習到一種簡潔的、描述現實的風格。

保麗娜?弗洛雷斯(Paulina Flores),智利新生代小說家,1988年生於聖地亞哥,畢業於智利大學西班牙語文學專業,曾在小說家亞歷杭德羅?桑布拉的寫作工作坊學習。2014年,憑短篇小說《奇恥大辱》獲得羅貝托?波拉尼奧短篇小說獎,次年同名短篇小說集出版(簡體中文版定名《最後假期》)。2016年,該短篇集在西班牙巴塞隆納出版,同樣受到評論界和讀者的普遍歡迎。目前保麗娜在聖地亞哥擔任教師,同時正在創作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私密的情感、家庭內部的生活困境、誤解、短促的詩意……作為一名剛出道的作者,保麗娜·弗洛雷斯的短篇小說集《最後假期》更多地具有一種“全球化”傾向,這是她的第一部作品,也是迄今唯一的一部,雖然格局有些單調,但她在短篇小說中呈現了富有詩意的潛力。故事沒有太明顯的地域色彩,個體化及生活化的敘事也與世界小說的創作趨勢相吻合,而在描寫方面,保麗娜捕捉到的細節也來自世界各地。她本人的形象也是如此。

在出版商提供的照片上,她穿著一件布魯克林籃網隊的外套,“那你是個球迷嘛”,面對這個問題,她連忙否認,“並沒有,我並不了解這個球隊,我只是覺得這件衣服好看於是就買了它,就像我身上的其他衣服一樣”。說著,她指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頂斐樂漁夫帽,紅格九分褲,腳上穿著一雙同樣由斐樂生產的拖鞋和淡灰色的襪子,手臂上有許多月亮、射手、愛心形狀的刺青。採訪前,她要了一杯加滿冰塊的純淨水,說話時總是面帶微笑,遇到難以回答的問題時,她會緊咬嘴唇,發出“呲呲呲”的聲音。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宮子

小說中的青少年世界

新京報:我想先聊一下《最後假期》的創作過程。這裡面短篇故事的主題都很相近,都是關於童年和青少年的憂傷經歷。所以,你是先找到了這個主題,再去挨個完成它們,還是說你在寫完它們之後,無意中發現它們有一個共同的主題?

保麗娜·弗洛雷斯(以下簡稱弗洛雷斯):是在我寫完之後才發現的。《最後假期》是我的第一本作品,在寫的時候,我更多地是出於創作衝動,沒有想那麽多。但是在出版後,有很多媒體在採訪的時候都提到了這一點,那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它們之間的主題有些相似。

新京報:這些故事大概寫了多久。

弗洛雷斯:差不多有兩到三年吧。

《最後假期》(作者: [智利]保麗娜·弗洛雷斯 譯者: 裴楓 / 侯健 版本: 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8年8月)

新京報:為什麽對這些主題感興趣呢——雖然可能是無意的。這些故事的靈感來自哪裡?

弗洛雷斯:雖然寫作的時候,我更多地出於一種創作的本能,但是如果回過頭來看我寫的這些作品,我覺得這也和寫作所經歷的階段有關。對於像我這樣剛出道的作家來說,要想寫好一個東西,最好還是和它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才可以更全面地觀察它。青少年時期已經離我現在的年齡有一段距離了,所以我覺得現在我可以以一個適當的距離去觀察這個年齡段的人,可能這是我偏向這個主題的原因吧。

新京報:那麽青少年世界和成人世界,它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弗洛雷斯:嗯……(想了很久)青少年的世界可能是沒有太多恐懼的,他們對未來不會有很多擔憂,而成年人的世界可能會對未來有更多的擔憂。成年人的世界也會更日常、更無聊一些。我在寫作中描寫了這兩個世界之間的衝突,也是出於去平衡孩子們對未來世界的希望和成人對未來世界的恐懼。

新京報:可能存在永遠停留在青少年世界的人嘛?

弗洛雷斯:不不,絕對不會的。雖然小說裡描寫了很多青少年,但那只是文學創作的人物而已。

艾麗絲·門羅的影響與不同的人物性別

新京報:在你出道前,曾經參加過智利作家亞歷杭德羅·桑布拉的寫作班。為什麽選擇了桑布拉當老師呢?

弗洛雷斯:(不假思索地)因為他的寫作坊是免費的。哈哈,當然這只是個玩笑。其實也不能說是我選擇了桑布拉當老師,只是在我上大學讀寫作專業的時候,正好有這麽一個機會而已,而且……真的是免費的。再加上桑布拉他是個很有名的作家,大家也都希望能跟著他學到一點什麽。

新京報:他帶給你什麽影響呢。他的影響和另一位智利作家波拉尼奧相比怎麽樣?

弗洛雷斯:分兩方面來說吧,首先我覺得亞歷杭德羅的寫作是很有詩意的,這種優美的寫作風格給了我很大影響。尤其是他對語言的把控能力,非常有節奏感,這是我很喜歡也受益良多的一點。另外他作為一個老師,給了學生很大的自由度,有些老師會非常死板地要求學生一定要做到哪些哪些要求,但亞歷杭德羅希望學生盡量自由發揮。當時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但事後想起來,這種自由度對學生的寫作發展是很有幫助的。

亞歷杭德羅·桑布拉(1975— ),智利詩人,作家,文學批評家。他的第一部小說《盆栽》即獲當年的文學評論家獎最佳小說獎和國會圖書大獎。代表作品還包括詩集《無用的海灘》、《移動》,散文集《未讀之書》和小說《樹的私密生活》、《回家的路》。2010年,他被文學雜誌《格蘭塔》評為“西班牙語最優秀青年小說家”之一。

波拉尼奧的話,他的寫作可能比亞歷杭德羅更加直接,但我從他的寫作風格裡也學到了很多。另外,他的寫作裡有很多內容是關於拉美的歷史,關於他自己的國家——雖然他本人可能並不強調自己的出身,但他的作品裡的確反映了很多當時的社會問題。這種從作品裡反映時代的寫法,也是我很想學習的。

新京報:除了這兩個人,你還說過自己受艾麗絲·門羅很大的影響。她的小說幾乎都是以女性為主人公,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個女性,自己更了解女性;那麽,你也是如此嗎。你的小說裡也有很多女性主人公,那麽當你轉換性別,寫男性主人公的時候,會感到困難嗎?

弗洛雷斯:寫男性角色的確比寫女性角色更加困難,但作為一個作家,不能隻呆在自己的世界裡,覺得自己擅長寫女性就一直寫女性角色,作家應該不斷挑戰自我。我在將來也打算寫不同的文學類型,塑造不同風格的主人公,寫不同情況下發生的事情,比如說科幻小說或者偵探小說等等。

《逃離》( 作者: [加拿大] 艾麗絲·門羅 譯者: 李文俊 版 本: 新經典文化|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6年10月)

新京報:除此之外,你的小說幾乎都以第一人稱敘事。

弗洛雷斯:因為我很喜歡我筆下的人物嘛,我對他們也很有好感。所以我想通過第一人稱這種方式,更好地表現他們內心在想什麽、說什麽。通過這個方式,我也重新走了一遍這些人物的故事。

新京報:《最後假期》裡每一篇故事的父親,都是要麽失蹤、要麽失業。為什麽這樣寫呢?

弗洛雷斯:對父母來說,肯定都會有生活上的困擾,但可能父親這個角色會表現得更加明顯一些。因為在拉丁世界裡,還是男性承擔更多勞動和經濟收入的角色,所以在這方面的描寫會更加多一些。我覺得在拉丁美洲,有很多這樣的經濟問題最後導致了社會問題,這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

波拉尼奧與不同的創作類型

新京報:你說過,波拉尼奧對你的影響是非常大的,你是什麽時候接觸到他的?

弗洛雷斯:嗯……波拉尼奧現在是個舉世聞名的作家了,不過在當時,他並沒有什麽名氣,即使在智利國內也是如此。直到近兩年他才漸漸有了名氣。因為這個原因吧,我在大學讀文學課的階段——差不多是21歲的時候——才接觸到波拉尼奧的作品。但讀了之後我就特別喜歡,到現在為止,我還經常翻開他的書溫習溫習。

新京報:第一次讀是他的哪一本書呢?

弗洛雷斯:《荒野偵探》。

《荒野偵探》(作者: [智利] 羅貝托·波拉尼奧 譯者: 楊向榮 版本: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3年4月)

新京報:就像剛才所說的,智利的很多作家,包括波拉尼奧、桑布拉,他們的寫作都和政治有很大關係,尤其是皮諾切特獨裁。那麽你覺得這件事還會對你的寫作產生影響嗎——畢竟他執政時,你的年齡還非常小。

弗洛雷斯:皮諾切特獨裁結束是在1989年,那個時候我才剛出生呢。所以對前輩作家們所寫的那種殘暴的獨裁者的具體人物形象並沒有很多感觸,但是,那個專製時期的一套政府系統還是保留了下來,所以我的寫作中可能更多地去描寫獨裁階段之後對社會所造成的影響。

新京報:那這是否意味著智利年輕作家的寫作主題發生了變化呢。

弗洛雷斯:也不是這麽說,寫作的主題這件事情大多時候都是混雜的,不能說一代人就有一代人的主題。在我這一代的作家中,還是會有人寫皮切諾特獨裁的時代所帶來的恐懼等等。其實我也並非對這個主題完全沒有興趣,只是因為那個時期離我比較遠,所以要寫這個主題的話,對我們這一代作家會更困難一些。得有相當的經驗和閱歷,才能夠寫這一類主題。

保麗娜?弗洛雷斯(Paulina Flores)。

新京報:波拉尼奧除了小說,還是一個詩人。那你有嘗試過寫詩嗎?

弗洛雷斯:我自己很喜歡詩歌這個文學類型,也很有興趣,但是並沒有寫過詩。當然我很希望自己能夠把作品寫得更有詩意一點。我對很多文學類型都有興趣,但都需要一個艱苦的創作歷程。

新京報:那你覺得創作詩歌、長篇、短篇這些文學類型有什麽不一樣呢?據說你目前正在嘗試創作第一部長篇小說。

弗洛雷斯:詩歌我沒有寫過,不太好說。長篇和短篇的話,前者有一個更加巨集大的世界觀。而短篇小說就像是一幅照片,往往是凝固了某一個瞬間或片面的區域,可能在重點刻畫某一部分;長篇是一個更加整體的東西,整個事件的時間與太空它都要包括進去。

新京報:有很多小說家用過這種手法,把短篇裡的故事和人物融合到長篇裡,形成一個更巨集大的世界。你也有想過這種方式嗎。

弗洛雷斯:我倒是沒想過這麽做,但我倒是想過寫幾個不同的短篇,描述的都是同一個人物的不同經歷。

新京報:關於你正在創作的長篇,能否提前透露一下內容呢?

弗洛雷斯:這個長篇的背景設定在智利的一片高原上,講的是一個偏向懸疑類的故事,它和這本短篇集不太一樣。這個短篇集裡的故事更多地基於現實,而這部長篇的風格會更加奔放一些,有更多想象力的因素。它講的是一個人如何試圖從自己過去所犯的錯誤的後果中逃脫的故事。

魔幻現實主義與全球化的寫作

新京報:提到想象力,你說過自己並不喜歡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為什麽?

弗洛雷斯:首先得澄清一下,我並不是不喜歡魔幻現實主義啦,我不喜歡的是人們只要一提到拉美文學,就只會想到魔幻現實主義。這是一個非常片面的看法。文學……已經有5000年的歷史了,有許許多多的文學類型,我不希望人們把拉美文學局限在魔幻現實主義這麽一個非常小的文學類型裡面。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對我來說,我就對日常生活中的描寫更有興趣。

新京報:拉美的確是個很龐大的概念,人們往往直接把它看做一個整體。那你覺得,在拉丁美洲,智利的文學和其他鄰國相比,有什麽不同呢?

弗洛雷斯:我不建議人們現在再提出這種問題。現在已經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了,因為全球化,所以更多的東西變得共通,國與國之間的區別也漸漸變小。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一個非洲作家所寫的故事要比一個鄰國作家所寫的東西更接近自己。這都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因為現在世界變得很小,而這也是文學美妙的地方,就是說你可以通過文學了解很遠的人們的狀態,而且你還會覺得自己和他們很親近。

保麗娜?弗洛雷斯(Paulina Flores)在上海書展。

新京報:我覺得“全球化”也是你寫作中的一個特色。在你的短篇小說裡,還會出現《美少女戰士》和《聖鬥士星矢》這些動漫,這讓我覺得很驚訝。

弗洛雷斯:(笑)寫的時候我還真沒注意到這個。因為在寫的時候,我會想到童年,然後就很自然地想到了日本的卡通片,因為在南美有很多的日本卡通片,我們都在小時候看了很多,受它們的影響也很大。但是現在你這麽一說,我覺得確實如此,我以為當時寫的只是自己的童年,但它也反映了全球一整代不同的人會有同樣的童年回憶,這也是很奇妙的。

新京報:除此之外,在一篇描寫一個小孩子想變成忍者的故事裡,你還對日本忍術進行了大量細節描寫。你總是被細節所吸引嗎?

弗洛雷斯:其實很多細節都會吸引到我。我在另外一個採訪裡說過,自己是個很擅長觀察的人,對生活裡的很多細節都很有興趣。嗯……而且從很多細節裡也能反映出我所寫的主題。比如說像《奇恥大辱》這一篇,那個小女孩一邊走路一邊想一個小美人魚的故事,說道小美人魚要捨棄自己的尾巴,很痛苦地把尾巴變成腿然後才能成為真正的女人等等,我覺得這一段的細節也是反映了這個小女孩和她爸爸的關係,也是反映了她如何漸漸進入社會的一個過程。我覺得這個小美人魚就意味著女人要捨棄什麽才能成為一個女人這樣的含義。

弗洛雷斯第一部作品西語版封面(西語名直譯為《奇恥大辱》)版本: Hueders,2015

新京報:那你對細節的觀察會到什麽程度。比如說一個杯子,有些作家不會滿足於寫“這是一個杯子”,而是要寫“這是一個星巴克的杯子”;有些作家會寫“這是一瓶酒”,有些作家則會恨不得把標簽上的商標和配方統統寫出來。你也會有這種欲望嗎?

弗洛雷斯:我對這兩種寫作方式都挺感興趣的,我不會說某一種一定比另一種好。我自己也希望能把這兩種風格都嘗試一下,我也並不想固定於某一種風格,我往往根據筆下人物的具體特點來決定細節描寫是多一點還是少一點。如果我要寫一個硬漢小說,描寫一個沉默寡言、十分冷漠的硬漢,可能我就不會寫很多細節,如果是一個內心豐富、感情細膩的人,那麽細節的東西就會更多。

新京報:所以敏銳的觀察力是必不可少的嗎,一個沒有足夠觀察力的人還有可能成為一名作家嗎?

弗洛雷斯:唔,有很多不同類型的作家,我很難去評價別人,但至少對我自己來說,我會花很多時間去觀察細節,會把它們記錄下來。觀察細節是理解更巨集大的整體或概念的一種方式,細節並不只是做點綴用的,它也輔助你去理解一個完整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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