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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球外交:她們為朝韓破冰 以體育名義打破藩籬

朝鮮半島局面的轉折發生在2018年韓國平昌冬奧會,朝韓兩國聯合入場,並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大型集體項目——冰球中聯合出戰。本文忠實記錄了這支歷史性的冰球隊在冬奧會期間的故事。

文/張蕾

2018年4月27日,朝韓最高長官人實現11年來的首次會晤。會談桌上,金正恩與文在寅相距2018毫米,意在紀念這個珍貴的年份。

朝鮮半島局面的轉折發生在2018年韓國平昌冬奧會,朝韓兩國聯合入場,並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大型集體項目——-冰球中聯合出戰。本文忠實記錄了這支歷史性的冰球隊在冬奧會期間的故事。

倉促開啟的冬奧征戰

這是一支受困於身份認同的女子冰球隊。她們的教練莎拉·穆雷還不到30歲,即便她進入國際冰球聯合會名人堂的父親,也從未面對過如此棘手的局面。

棘手到什麽程度呢?當她們正常地站在比賽場上,正常地度過60分鐘,“正常地”以0:8輸給對手之後,國際人士開始高呼:應該給她們頒發諾貝爾和平獎!

女子冰球朝鮮半島代表隊簡歷界面擠著35個名字。這比正常參賽的球隊多出了12人。直到奧運會開幕前三天,在官方簡歷界面,這12人的身高和體重還是空白。

2018年1月12日,韓國女子冰球隊接到通知,朝鮮和韓國將共同組隊參加平昌冬奧會,在剛剛確認的23人正式名單中將加入12位朝鮮球員。正式比賽中,與其他參賽隊一樣,半島隊的出場陣容是22人,其中須有3人為朝鮮球員。而她們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就在在8天之後舉行。

第一位效力於NWHL(全美女子冰球聯賽)的韓國運動員申素政說:“我夢想奧林匹克夢想了14年。我對奧運會期望太高了。”這位2004年就加入國家隊的王牌守門員說,“韓國的女子冰球運動員沒有職業聯賽隊和訓練場,我們都需要放棄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來朝著這個目標奮鬥——參加奧運會。”

2月4日,半島隊跟瑞典隊打了一場熱身賽。賽場爆滿,賽場外街道兩旁擠滿呼喊的人。記者們湧入訓練場,遙望著頭盔、護具齊全的滿場隊員,分不清南北。

在教練員們的訓練球衣上,慣常出現國旗的胸口和左臂被遮蓋了。聯合隊使用朝鮮半島旗幟,隊伍簡稱COR,讀音與韓國簡稱KOR相同,但意義完全不同。

第一場比賽當天,所有人都緊張又充滿期待。上午訓練結束後,球員們匆匆走過混合區,一言不發。只有一位球員邊走邊說了聲“戰鬥吧(Fighting)!”舉了舉球杆,把一大顆冰融水滴甩到了記者臉上。

某著名通訊社的記者把名片遞給IIHF(國際冰球聯合會)的官員,後者舉著名片念道:“XXX,Financial Market(金融市場)記者!”

“我們體育部的人不是那麽多……”記者說。

官員帶著小嘲諷和大友善說:“太好了!歡迎來到冰球的世界!”

韓國國家隊第一課:什麽是冰球

2014年,莎拉·穆雷從瑞士職業聯賽休假回到密歇根,陪著父親安迪參加了一場婚禮。在婚禮上,他們碰到了白志善(Jim Paek)——兩屆斯坦利杯得主、韓國男子冰球隊主教練。韓國人即將在本土迎來冬奧會,對於冬奧會上唯一一個集體項目冰球,東道主不想丟臉。

結果,26歲的莎拉在廚房接受了面試——白志善不僅肩負著韓國男子冰球崛起的希望,還要為女子隊尋覓一位合適的教練。

直到準備動身回瑞士,莎拉才接到發自韓國的主教練聘用合約。此前,她一度以為自己遭到了默拒。

出生於加拿大的莎拉在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德盧斯分校時曾經獲得過兩次全國冠軍。父親安迪是IIHF名人堂成員,曾任NHL洛杉磯國王隊和聖路易斯藍調隊主教練,也是1998年冬奧會加拿大男子冰球隊奪冠時的助理教練。

來到韓國,莎拉見到了她的隊員。由於韓國沒有女子職業聯賽和各級梯隊,國家隊隊員的年齡跨度從十三、四歲到二十五、六歲,相差一倍。

她很快發現這份工作有許多令人意外之處。

“有時候我跟球員說話,她們看上去很害怕。我有好多話想跟她們說,我想跟她們建立起私人聯繫。如果通過別人轉達,有的話就不好說了。”

這項運動在韓國並不普及,女孩子打冰球的就更少了。一些人乾脆無法理解,女孩子怎麽能玩這種運動。國家隊隊員韓素金的父母堅決反對她打冰球,直到2007年,將滿20歲的她考入延世大學音樂系後,父母才允許她正式加入冰球隊。

2003年,韓國首次組建女子冰球隊參加亞冬會,隊中主力黃寶英此前是朝鮮女子冰球隊隊員,1997年隨全家來到韓國,2000至2011年為韓國隊效力。

韓國女冰的開端後來被改編成電影《國家代表2》。在影片中,隊伍由被排擠的短道速滑運動員、短暫的花滑選手、中學生、家庭主婦等組成,她們撿男隊淘汰的裝備,過著沒有訓練場的流浪生活

莎拉接手這支隊伍時,她們已經有了一定的發展,但對莎拉來說,“驚喜”還是隨處可見。

從板凳到冰場,沒有人翻過界牆直接跳入,不管事態多緊急,女孩們都會按序通過小門。升國旗奏國歌的時候,她們會把頭盔和球杆都扔在冰上,甚至連手套也是——這是冰球界的禁忌。從小跟著父親在NHL球隊裡玩耍的莎拉,要面對一隊完全“不職業”的女孩子。

那時候,沒什麽人關注她們,少數關注的人,期待值也僅限於她們突破自己。2014年冬奧會,冰球比賽的最大分差是0-9。莎拉和隊員的目標僅僅是——不要比這個更糟。

韓國隊確定陣容三天后 聯隊組隊指令下達

關東大學冰球中心是平昌冬奧會女子冰球比賽場館。路口的大招貼畫上有一位冰球運動員,旁邊寫著“Become the light(成為那道光)”。

這差不多就是莎拉的隊伍在這次冬奧會的使命,但又不僅僅如此。莎拉帶隊的4年間,隊伍的水準有了顯著的增長,她們去年在世錦賽乙級A組拿到了冠軍,球員們的信心和目標也不一樣了:我們來到奧運會,跟其他隊伍一樣,是奔著勝利來的。

為了這個目標,主教練莎拉一年中有11個月待在韓國;守門員教練、美國人麗貝卡·貝克乾脆把家搬到了韓國;韓國助理教練金度運的孩子剛剛出生,他一共也沒見上幾面。球員裡,像申素政這樣決心堅定的人,已經7年沒吃過心愛的漢堡了。

但就在冬奧會之前,朝鮮長官人釋放緩和信號,傾向於對朝示好的文在寅總統接招。

聯合組隊的命令下達,不容更改。

在表達震驚之後,莎拉很快就調整心態和語氣:我們能決定的,只是以什麽樣的方式接受它。

聯隊組隊指令下達前三天,韓國隊剛剛確定了最終陣容。

“你先是告訴球員:你要去打奧運會了;緊接著又告訴她:哦,你可能沒法上場了。教練面對這個,太艱難了。但她們明白,事態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們告訴她們,如果你盡全力,還是可能贏得上場時間的。只有最好的運動員才能上場。”莎拉說,“我們力圖讓她們覺得,她們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訓練分成AB兩隊進行。A隊相當於比賽隊,B隊則是練習隊--“她們面對的是最艱巨的任務,因為基本上每天對她們都像是一場審判。”

除了上場球員比例的限制,莎拉說她是隊伍的絕對掌控者。

“我原本以為我會受到朝鮮方面的壓力--要選擇哪些和不能選擇哪些。但他們並沒有乾預,而是無條件地支持我做的決定。”

熱身賽中,莎拉使用了4名朝鮮球員;訓練時的攻防演練中,使用過5名。

朝韓雙方的人員都在進退之間努力贏得對方的理解和肯定。

每次訓練結束,教練組成員與全體隊員面對面列隊,莎拉位於教練組中央,右手邊是金、麗貝卡,左手邊是擔任英韓翻譯的隊員喬素茜。哪怕訓練結束時在右邊場地,樸哲浩都很小心地繞到教練組的最左側,跟喬的距離明顯大於其他四人。

莎拉進行全隊總結之後,禮貌地先詢問樸教練是否有話要講,再問其他韓方教練。樸每次都示意沒有補充。

雖然冰場上電光火石,但這支特殊球隊裡的生疏與客氣還是流露在各處。

只有當球員射門成功,所有人用球杆擊打冰面產生的震耳聲響,才能將這些空隙填補上。

比分不再重要 這場比賽注定成為歷史性一幕

2月10日21點10分,韓國總統文在寅、朝鮮最高長官人金正恩的妹妹金與正、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和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坐在觀眾席上,觀看冬奧會大幕拉開。球員們奔向冰面。包括朝鮮著名的美女拉拉隊在內,全場3606名觀眾掌聲雷動,整個球場是半島旗幟的海洋。

沒有一個韓國女子冰球運動員見過這麽大的場面,拉拉隊加油的聲音太大,甚至影響了隊友之間的呼叫和策應。

莎拉感到,觀眾們的熱情“不可思議”,“簡直興奮得快要炸了。”

球員們列好隊,人群沸騰,助理教練金度運說,我的天哪,我們,現在,正在,創造歷史!

莎拉說,趕緊忘記這些吧,我們為比賽做了那麽多準備!

比賽過程可能不會被歷史記住了——半島隊以0-8輸掉了比賽,不過除了聯隊的隊員和教練,沒有多少人對這個結果感到喪氣。

獲勝的瑞士隊隊員斯坦茲·菲比說:“我並不想表達什麽政治立場,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很酷的主意。這正是體育、奧林匹克運動的追求。作為一個中立的展示平台,世界將會看到這一切。”

莎拉走到混合區,面對全世界記者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想,她們太緊張了。”

面對全世界的鏡頭,朝韓隊員給出不同的回答

2月10日與瑞士隊比賽結束後,來自韓國的女子冰球隊隊長樸鍾雅和朝鮮的主力選手鍾素宇來到新聞發布會。這是朝鮮運動員在整個賽會期間唯一一次接受採訪。

問:在這麽多觀眾面前比賽感覺如何?

樸: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想盡全力在這麽多觀眾面前展現更精彩的比賽。

鍾:是我們最高的榮譽。

問:今晚還有啦啦隊,大家的應援也很高漲,比賽的氛圍怎麽樣?

樸:因為我們沒有太多機會在這麽多觀眾面前比賽,這次很緊張,也擔心其他隊員會緊張。

鍾:像在我的祖國比賽一樣。

問:昨天晚上,你們兩個傳遞聖火,有什麽感想?而且沒有一次彩排,你們需要爬那麽多的台階,應該很累吧?對此有什麽想說的?

樸:就像其他聖火傳遞者一樣,對我來說也是很特別的體驗,和朝鮮運動員一起很特別。

鍾:很感動,很榮幸,一點兒都沒有感覺到累。

兩個女孩,其中一個在說時,另一個在一旁忍不住笑。像一對拌嘴的小姐妹,以不同的眼光打量著世界。

問:冬奧會結束之後,在其他國際比賽中是不是還會組成一隊,在其他方面是否會造成積極影響?

樸:積極方面來看,我覺得我們可以和朝鮮選手競爭(促進進步)。但是如果朝鮮隊員加入的話,我們的隊員會有不能參加的情況,這一點對我們來說很不好。

鍾:我覺得比起分開,合在一起力量才更大,我希望朝韓聯隊可以發展下去,不僅是在體育項目上,在其他方面也可以獲得成功。

這種不同早有端倪。在官方簡歷的愛好一欄,大多數南側的女孩們寫著:看肥皂劇、網絡購物、遛狗。

而大多數北側的女孩寫著:閱讀。南側女孩的簡歷中會有些她們成長的關鍵節點,結尾都附有Facebook或Instagram鏈接。北側女孩的簡歷則非常簡短,沒有故事。

第一粒進球改變了一切

莎拉,一個加拿大人,要想出開創性的辦法,調和這支龐大隊伍的種種差異。

“沒幾個教練處理過這種情況,有經驗可供我借鑒。”莎拉詢問過父親,後者在歐洲執教時,有解決隊員之間、隊員與自己之間語言不通的經驗。僅此而已。

“其實是摸著石頭過河,且學且看。”

為了能讓朝鮮球員盡快理解戰術體系,韓國教練組把相關內容做成了戰術手冊發給她們。開隊會的時候,所有隊員坐在一起,“南側的球員會幫助北側的球員,坐在她們旁邊教她們,兩天之後,北側球員就比我們的球員知道得還多了。”

女孩子們告訴莎拉,“朝鮮人說的是一種很高級別的Korean,沒有俚語什麽的。這些造成了她們之間很難理解。”而這些日常的差別在專業面前都是小問題。由於朝鮮語裡沒有英文外來詞,在描述冰球這個舶來品上,雙方出現了巨大的溝通鴻溝。

為此,隊裡製作了三頁紙的術語對照表,從英語到韓語再到朝鮮語,莎拉稱之為“字典”。

朝韓兩隊駐地不同,晚上休息是分開的,所以隊員們要抓緊一切能在一起相處的時間。

最開始她們吃午飯時分桌而坐。莎拉叫大家坐一起。第二次共進午餐,隊員們就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拉麵了。

“她們都是正青春的女孩子,都只是冰球選手,穿著同樣的球衣。冰球真的能讓人們凝聚起來。”莎拉說,南側和北側的球員們相處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她非常樂於看到朝鮮球員“像海綿吸水一樣吸收新事物”。

朝鮮方面的隨隊人員也會跟韓國方面的工作人員坐在同一張桌上。

“他們不形成干擾。……我不認為他們干涉了球員(談論什麽話題)。他們相處得很好,坐在一起,一起聊天,一起大笑,我不認為他們對她們施壓了。”莎拉說。在聊天中,她知道了朝鮮教練樸先生的兒子正在上大一,在學校踢足球。她也知道了南側和北側的食物不同,南方的食物比北方甜很多。

更衣室是隊員們的獨立太空。

“作為教練,我們甚至都不進更衣室,除非要跟球員們交代什麽事情。”莎拉說。

女孩子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在更衣室,她們唱歌、跳舞……我想我們的隊員有教她們(朝鮮隊員)怎麽跳K-pop。”

姑娘們一起度過白天的時光,訓練、吃飯、看錄像、開隊會。直到不同的大巴把她們接走,送去不同的駐地。

這是一支名副其實的“國際部隊”。韓國隊隊中,有四分之一的海外歸國球員,這些具有韓國血統的女孩在北美成長,四五年前被韓國官方逐步發掘。

瑪麗薩·布賴特在韓國出生,四個月大時被美國人布賴特夫婦領養。半年後,布賴特太太生下了妹妹漢娜。今天,漢娜是美國女子冰球隊的一員,隨隊獲得了本次冬奧會冠軍。但在平昌,漢娜可沒有瑪麗薩出名。走在奧運村裡,常有人問漢娜:“你是瑪麗薩的妹妹嗎?”

“我以‘瑪麗薩的妹妹’聞名於世了。”漢娜說。

小組賽第二場,半島隊輸給了瑞典隊,比分還是0:8。第三場,她們面對的是日本隊。這是第一次有兩支亞洲球隊在奧運會冰球比賽中相遇,由於歷史的糾葛,半島隊對這場比賽尤為重視。

再一次,莎拉不想跟球員們強調“歷史”,她鼓勵姑娘們:誰贏得這場比賽,誰就是亞洲第一。

在瑪麗薩的助攻下,另一名歸國球員蘭迪·格裡芬為半島隊打入了奧運之旅中的第一粒進球。這個進球改變了一切。

不知道是否因為球員們反饋拉拉隊聲音過大導致她們無法呼叫彼此,朝鮮拉拉隊在後來的比賽中嚴守紀律,除了死球狀態時賣力演出,其他時間都非常安靜。比賽期間,她們不會分散走動,不會聊天吃東西,也極少站起身來,觀戰時情不自禁的神情變化,在她們的方陣裡都極為克制和罕見。

“我想那個球有破冰的功效。”進球功臣說,“那個球是向我們自己,也是向外界關注比賽的人證明,我們是來這裡打球的,我們是有資格爭取勝利的。”

賽後,有美國記者問蘭迪:“某種意義上說,你今天是代表三個國家進的球,作為一個美國人(韓國允許雙重國籍),你卻某種程度上代表朝鮮進了一個球,那種感覺是不是很奇怪?你做好準備成為那樣一種英雄了嗎?”

蘭迪回答:“不奇怪。這是我的球隊,我為我的球隊進球。我也絕對不會說,我是個英雄了。那個射門挺蹩腳的,在冰上蹦了好幾下才勉強鑽進網裡。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我們的球隊今天發起了很多次進攻,創造了好多機會,是這些機會催生了那粒進球,我很幸運。”

從生疏到熱情 “我們是一家人”

球場是個神奇的地方。

前一分鐘,朝鮮拉拉隊舞團跟韓國表演嘉賓隔著整個球場鬥舞。後一分鐘,拉拉隊便唱起悠揚旋律,上了年紀的韓國觀眾跟著和起來。那是朝鮮半島民歌《我們的願望是統一》。

球場明星朝鮮拉拉隊以五六塊方陣散布在球場坐席,卻能自成體系做出人浪。在三次空氣傳遞之後,原本散沙一樣袖手旁觀的韓國觀眾被帶動了,包括最山頂的觀眾都跟著做起了人浪。整個體育場山呼海嘯。

在這樣的氛圍中,局間鏡頭給向青年男女的求婚和擁抱都沒人在意了。

冰球也真是神奇。

有一次訓練完,我跟歸國球員格雷·李閑聊,問她為什麽喜歡冰球。

“哦,是這樣。”她自然到有點漫不經心:“我生來就有畸形足,我的腳腕做了很多次手術,很多需要跑動的運動對我來說非常困難。我最終找到了冰球,我可以像其他所有人一樣感受速度,儘管我的腳腕骨瘦如柴。僅僅是‘跟其他人一樣’這一點,就對我的成長很重要。在這些裝備的掩護下,沒有人能看到我膝蓋以下的樣子,我就跟其他人一樣了。”

格雷喜歡蘭迪的那粒進球,認為那是整個球隊“最好的時刻”。

莎拉說,進球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連向來嚴肅寡言的樸哲浩教練也顯得松弛舒展。

先後0-8輸給瑞士和瑞典隊之後,A隊休息一天,2月13日隻訓練了以朝鮮球員為主的B隊。

訓練課一開始,先來了15分鐘的冰上手拋足球比賽。樸教練帶著一位朝鮮球員原本在場邊單練,金教練叫他們加入爭奪粉色足球的行列。

大家玩得都很開心。整場訓練課,樸哲浩的笑容掛在臉上,有隊員累癱在冰上耍賴不肯起來,他用球杆把人拽回來。最後的射門比賽,朝鮮球員金賢美獲得了冠軍。

總結時,莎拉還是照例問了樸哲浩是否有話要說。他開了句金賢美的玩笑,把大家都逗樂了。金賢美衝上來佯裝要打人。大夥嬉鬧了一陣後,在隊長樸鍾雅的口令聲中向教練敬禮道謝。

每次莎拉接受完採訪,都會跟樸哲浩說,我今天又被問到什麽什麽問題了,比如,“人們總問我們,南北側的差異是什麽?”樸教練總會大笑,說:“沒有,我們是一家人。”

“這就是我們共同的感受。這些球員,在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人。”莎拉說。

韓國本土球員交到了朝鮮朋友。崔智妍跟黃忠琴和金賢美要好,榮思雲和黃雪晶比較近。

高惠仁說,朝鮮球員會“很努力跟我們交流打法”。姑娘們也會進行日常的聊天,新隊友們常愛問的是,你家有幾口人?你的兄弟叫什麽名字?你有男朋友嗎?

指令下達時滿懷不解和憤怒的申素政說:“剛開始會覺得有些害怕,但是她們先敞開心扉走近我們,我們彼此都有努力,所以漸漸地我們也親近了。”

崔智妍還記得,從2015年亞冬會上她第一次接觸到朝鮮球員到去年世錦賽,“她們被禁止和我們說話,也不和我們打招呼。我覺得她們比較冷漠。”但奧運之旅讓她發現,“不是這樣的。朝鮮的姐姐們很善良。”

她們彼此親近,“姐姐們先和我說話,很照顧我。冰球也聊,也會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今天感覺怎麽樣之類。”

2月17日,半島隊準備打排名賽前一天,IIHF要在訓練後來跟大家合影。大合影之前,隊員之間三三兩兩地自發進行小合影。崔智妍拉著北側的姐妹拍照,韓國隊友偷偷溜到她們身後比劃兔耳朵,或者來了個大大的背後熊抱。

“很快就要分開了,我們親近了很多,離別之後能留給彼此的只有照片了,所以想把照片留給所有隊員們。”崔智妍說。想到分開,這個指甲做成奧運會吉祥物小白虎的愛笑小姑娘,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她還沒想好送什麽禮物給新朋友,“比起吃的東西,想送一些可以珍藏的東西。”

跟IIHF合影時,大家都拿了白卡片,那是Peace and Sport(和平與體育)的標識。大家都摘下頭盔。李恩智瘸著腳,加入合影的隊伍。她是韓國隊的13號,在與瑞典的熱身賽中撕裂了踝關節韌帶。她的左腳到這時候都只能穿拖鞋。合影時,她站在黃忠琴旁邊,細心地幫黃整理了一下汗水浸濕的頭髮。合影結束,隊友上前給恩智遞上一支球杆,並幫她擦去眼淚。

“我們其實沒有給她們(韓國球員)施加很多限制,因為我們希望她們(聯隊球員)之間的關係自然而然。在朝鮮隊員來之前,我們簡要地跟她們說了一下應該做什麽,盡量不限制她們,因為那樣會束縛她們關係的發展。我們希望她們能做自己。”莎拉說。

體育讓她們走到了一起

2月18日的排位賽上,半島隊再對瑞士,僅輸了0-2。

申素政大約擋下了50記射門,雖然裝備齊全不會受傷,但高強度的比賽下來,淤青和酸痛是免不了的。比賽結束後,她如願以償地拿到了一個奧運會冰球作為紀念。此前裁判答應過她,“如果比賽表現得很好,就幫你弄一個。”

隊員們從不同的角度理解縮小6個失球的巨大進步。

“一些人甚至說我們變強了,我倒是覺得,更真實的情況是,我們終於找到了放鬆的感覺。”蘭迪說。

“時間越久,我越覺得我們是一個整體,像家人一樣。因為我們有同樣的目標,那就是贏得比賽,所以也讓大家呈現越來越進步的樣子。” 嚴秀妍說。

20日是朝韓聯隊最後一場比賽,再次面對小組賽對手瑞典隊。19日是她們的最後一次訓練。

申素政和守門員教練麗貝卡最先下冰,隨後金教練和樸教練也到了。麗貝卡提議,由她發球,金和樸傳接配合然後射門,以這樣的方式鍛煉一下申。兩位男教練點點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昨天是一場很累的比賽,通過那個練習放鬆了不少,也找到了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申說,一個人面對三個教練,“算是特訓吧!”她對於南北兩側的教練稱呼一致,都叫“老師”。

莎拉說,她會把合影洗出來給樸教練帶上,“這樣,他就有承載這些記憶的照片帶回國了。”最後一場比賽,莎拉走進更衣室,對姑娘們說:

“這是我們最後一場奧運會比賽,最後一場以聯合隊形式進行的比賽。四年前,我從未敢奢望我們的球隊會有如此的競爭力。是你們讓球隊變得如此有競爭力,是你們讓這一切變得可能,你們應該為自己驕傲。好好享受比賽吧,因為你永遠不會跟相同的一群人再來一場比賽,這一刻不會再重現了。所以,享受當下。”

是役,半島隊又從強敵手裡搶下一分。這回進球的是韓素金,這位進入大學後才能名正言順打球的女孩終於證明了自己。

一貫反對素金打球的母親也來到現場應援。韓國記者問素金,關於比賽,母親有說什麽嗎?她哈哈一笑:“我不太喜歡別人對我說比賽怎樣怎樣的話,所以她隻對我說了‘辛苦了’。比賽發揮得怎麽樣這些話還是和隊員們說得比較多。”

最後幾聲蜂鳴響起,比賽結束。莎拉看著球員們在場地上滑行,向觀眾致敬,小熊娃娃從四面八方飛到場上。

“我站在那裡,過去四年像潮水一樣湧入我的腦海。”莎拉說,“只是看著她們向觀眾致敬,我就感到一切都值了。所有的熬夜,所有的分析錄像,所有的犧牲……球員的表現讓這一切都值得了。”

“朝鮮通常是對手,在世界比賽中,(對朝鮮的比賽)通常是我們最重要的比賽,我們都是摩拳擦掌的。但現在,你最大的對手之一跟你組成了一支球隊,你們得一起比賽。所以,隊伍能凝聚起來、一起打好比賽,是非常了不起的。我為我的隊員感到驕傲。通過體育,讓北側和南側走到一起,雖然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不好,但我們在更衣室裡相聚,她們都想獲勝,都想打冰球,所以成為所有這些經歷中的一部分是不同尋常的。”莎拉說。

“是的,體育打破了藩籬。”(文中球員和教練姓名皆為音譯。感謝韓語翻譯鄭姝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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