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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的遊戲》收官,我們還在等一個偉大的結局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15期

原標題《喬治·R·R·馬丁 “創世紀”》

文 | 本刊記者 徐琳玲 發自上海

全文約15465字,細讀大約需要32分鐘

1995年,剛回歸文學寫作的喬治·R·R·馬丁簽下了一部書稿。

按他的設想,用三卷就可以把這個故事講完,按一年完成一卷的速度,三年大功告成。

“當時的我是多麽無知,一點都不知道未來二十多年大部分時間都將遊蕩在維斯特洛大陸上,和提利昂、丹妮莉絲、艾婭、珊莎、瓊恩·雪諾、布蘭在一起,和其他所有人在一起。”

23年來,這部至今未完成的史詩奇幻巨作慢慢地擴大影響,從最初的奇幻文學迷小圈子,一步一步向外擴張。自2011年美國HBO電視網陸續拍攝、播出八季電視劇《權力的遊戲》,《冰與火之歌》最終成為風靡全球的文化奇觀。

和J·K·羅琳的《哈利波特》不同,《冰與火之歌》的粉絲群中,佔據相當比例的是40歲以上的中高層知識文化精英。他們中許多人沉迷在“冰與火的世界”裡,各自從政治哲學、中世紀史學、文化學、社會心理學乃至天文地理等角度,作出了自己的解讀和詮釋。

《創世紀》裡,上帝用七天造天、地、萬物和人。

身為“冰與火的世界”的主宰,“創世者”喬治·R·R·馬丁,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創造出他的第二宇宙的?

賣故事的胖男孩:烏龜城堡,星際旅行和超級英雄

八九歲時,喬治向鄰家小孩賣出了自己第一個作品——一個魔物獵人追殺狼人的恐怖故事。

他把故事寫在從學校作業簿上撕下的紙上,孩子們則按頁付他錢。第一個故事只有一頁,馬丁得到了一美分,第二個故事有兩頁,他得到了兩分。因為主顧們大多還不認識這麽多單詞,小喬治還同時附送情景化朗讀服務。

“我得說我是一個聲情並茂的朗讀者,特別是在表現我寫的狼人發出嚎叫的部分。”

小喬治的職業創作進行得風生水起。很快,他的兜裡有了一個5美分的鎳幣——那是一個五頁長故事的稿酬。正當喬治雄心勃勃地準備編出更多故事時,一位重要主顧開始晚上做噩夢,他的媽媽找到了馬丁太太,喬治的作家生涯也被迫中斷。

生於1948年9月20日的喬治·R·R·馬丁屬於二戰後的“嬰兒潮一代”。

他是雷蒙·C·馬丁和瑪格麗特·B·馬丁的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雷蒙是一名典型的碼頭工人,閑暇時會讀一點西部牛仔故事,瑪格麗特則是普通的家庭婦女。全家對這個總埋在書堆裡的孩子感到不可理喻,“讀的都是一些神叨叨的。”雷蒙嗤之以鼻。

馬丁一家住在新澤西州的貝約恩市。這是一個以煉油廠和海軍基地為主業的工業小城,位於三英裡長、一英裡寬的小半島上。他們住在聯邦政府提供的廉租屋裡,家裡沒有汽車,也很少帶孩子外出旅行。直到喬治18歲去上大學前,他從未離開貝約恩城。

在貝約恩的廉租屋裡,小喬治養過孔雀魚、鸚鵡,還有許多小烏龜。他把小烏龜們都放在一個玩具城堡裡。於是,這些小烏龜成了國王、騎士與王子,在城堡之外還有陰謀家——那是統治鄰國的蛤蟆和變色龍。

在城堡裡,小喬治“見證”了十幾位烏龜國王的統治,有身材魁梧的“大國王”,他被城堡外的陰謀家謀害,接著是好心腸的二任國王,然後是最偉大的國王“活潑一世”;這裡還有參加圓桌會議的龜騎士們……

烏龜城堡的故事一代又一代地延續著。其中那些最精彩的部分,譬如比武大會、戰爭、陰謀和背叛,一直在喬治的腦袋裡上演著。

喬治十歲時,媽媽的好友、魯西阿姨送給他一本書作為聖誕禮物——《穿上太空服去旅行》,作者是羅伯特·A·海因萊因。

故事講一個名叫凱普的男孩在自家後院裡發現了一套舊太空服,等他穿上後,太空服就帶著他去了月球、冥王星、小麥哲倫星雲,一路上見到形形色色的外星人,有長著蠕蟲臉的壞人,也有善良的“母體”,他還認識了一個叫皮薇的女孩。最後,地球被外星人審判時,他們決定起來捍衛整個人類族群。

“我之前從來沒有讀過那樣的東西,讀完後就想著下一本,更多的科幻,更多的外星人、太空服、星際航船。”馬丁後來回憶說。孩提時代,他從來沒有去過貝約恩之外的地方,但這些書本和故事能帶著他翻山越嶺,奔赴那些做夢都想不到的地方,甚至充滿奇觀的外星世界。

自從被小夥伴的媽媽“投訴”、丟了生意後,這個愛編故事的男孩就再也沒有把自己寫的東西給別人看。編故事成了他自娛自樂的一種獨人遊戲。

“在這個遊戲裡,每個陣營都有一個指揮官,但結果由我來決定;或者像製作一個紙飛機艦隊,我小心地設計著每架飛機的表現,以達到最佳的效果;或者像和兩個朋友潛入家附近的鬼屋。甚至像手淫或者偷偷讀妹妹的懺悔雜誌,當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我偷偷地想從中了解有關性的東西。”

他的這些故事大多都沒有結尾。當開始對一個故事感到厭煩,他就再編一個其他的故事來玩。“畢竟,我從來沒有想過——其他人會想讀我寫的這些零碎玩意。”

他開始買科幻奇幻類小說的平裝本。直到有一天,他被一本自稱是“世界最偉大的漫畫雜誌”所吸引——那是“美國漫威之父”史丹·李和傑克·科比開創的《驚奇4超人》。

他立刻被史丹·李的“超級英雄”們迷住了——每一個英雄都有自己的獨特個性,有各種怪癖、毛病和缺點,英雄們一點都不完美,反派們也不是一無是處,甚至你都無法預測未來他們會變成什麽樣,“你只有回到那個年代,才理解這多麽具有顛覆性。”

史丹·李帶著他的超級英雄們,成為影響馬丁日後走上創作之路的第一個重要的人。

1963年,喬治給《驚奇4超人》雜誌的讀者欄目寫了一封信,大意是他認為史丹·李的個人成就可以比肩莎士比亞雲雲。“有點吹捧得太過,是不是?Okay,我那時才13歲。”

這是他第一次在印刷品上發表文字。他開始越寫越溜,從讀者來信變成評論,還在另一本同人誌上開起了專欄,探討如何“拯救”那些他不喜歡的漫畫。

當其他地方的漫畫迷們讀了他寫的信,開始給他寄同人雜誌和信。漸漸地,喬治和霍華德·沃爾特普等一些青少年漫畫愛好者成為了朋友。當1960年代美國開始興起漫畫同人雜誌時,他很快投身到這股潮流當中。

喬治擁有了一台老掉牙的手動打字機。

只要坐到打字機前,他就能編出一個超級英雄故事,他學著把一個故事真正地寫完,而不是像過去一樣總是“爛尾”。然後是鼓起勇氣、想辦法把它推銷出去。

喬治給漫畫同人誌投稿成功的第一個故事,是《機械戰士加瑞茨》,他有一個裝在金魚缸裡的大腦和一堆機械身體,然而沒等到被印出來,這本雜誌就消失了。然後他又模仿“蝙蝠俠”,創造在夜間戴面具行俠仗義的馬塔·瑞。這個超級英雄故事被印在一本用藍紫色複寫紙刻印的雜誌上,足足佔據了9頁。

他寫了更多“超級英雄”故事。刊出,得到愛好者的好評,他繼續寫。

喬治的眼界也越來越高。當時名氣最大的漫畫同人雜誌是《恆星戰役漫畫》,由自稱“德州三劍客”的三位漫迷創辦,裡頭有喬治的朋友。他們很喜歡他寄過來的故事,但更希望他能為雜誌已有角色創作文本故事。

他開始為《恆星戰役漫畫》寫“發電人”、“怪異博士”的故事,並盡力學著像史丹·李那樣寫作。為“怪異博士”系列寫的《孩子才怕黑》,讓喬治在漫迷圈有了不小的名氣,得到了一個頒給業餘寫手的最佳文本獎,後來還被改編成連環畫。

整個青春期,喬治過得並不順利。

1980年代,馬丁為“百變王牌”系列寫了短篇故事《障眼法》。他承認,裡頭的主角男孩湯姆,“是至今為止我筆下最像我的”。湯姆肥胖、懦弱、敏感、容易哭,常常被大塊頭的男生欺負。小說裡,湯姆有個住在垃圾場的好友,並且有用意念移動物體的超能力,他偷偷借此小小報復了一下常欺負他的羅德尼。

“但是,我沒有超能力。”在貝約恩,胖男孩喬治有他熱愛的東西——超級英雄故事。“這是高中時唯一讓我保持精神健全和愉快的東西。”

路口:華盛頓之春,貝約恩之夏

1966年9月,18歲的喬治·R·R·馬丁第一次離開貝約恩,坐上汽艇前往中西部的伊利諾斯州。他考上了西北大學新聞學院——那是全美國最好的新聞學院之一。

在大學校園,這個戴著眼鏡的大胖男孩努力結交新朋友,學習對付那些不友好的男生,染上各種大學生的壞毛病,以及摸索追求女孩子的辦法。

大二時,馬丁選修了一門斯堪的納維亞史。當時,他對維京海盜的歷史傳說充滿了興趣。到期末交論文時,他突發奇想,說服教授允許他以一篇以1908年瑞典和俄羅斯“赫爾辛基要塞”之戰為題材的虛構小說替代論文。教授同意了。

結果,教授很欣賞他的這篇小說,給了一個A,並代他投給了專業期刊:《美國斯堪的納維亞評論》。雜誌沒有錄用他的稿子,但回了馬丁一封言辭非常友好的信。

他開始認真考慮將來是否當一個作家,或者無論做什麽職業,自己有空就寫點什麽的。當得知小說作家的平均年收入是1200美元左右,馬丁感到了一陣沮喪。

馬丁在大三時選修了創意寫作課。他在課上完成了四個短篇故事,兩篇是科幻小說,兩篇是帶有現實政治意味的主流小說。

他按稿酬高低向雜誌依次投稿,從《花花公子》到《類比》《銀河》,全部石沉大海。直到他打電話給《銀河》雜誌的編輯部,小心翼翼地詢問稿子的下落——接電話的女人語氣粗暴,說他們沒時間記錄下每一篇被退稿的小說。

難堪中,馬丁還是硬著頭皮報出小說的名字。沉默片刻後,對方說:“等一下。這個故事我們買了。”原來,他們幾個月前就決定錄用這篇故事,但是,直到最近才翻找到手稿和支付單。

科幻短篇《英雄》,是馬丁第一個賣出去的故事,稿費是94美元。

這讓馬丁感到興奮。1970年冬,他讓朋友開車帶著他跑遍埃文斯頓北岸的報攤,買下所有刊登著《英雄》的那一期雜誌。1971年,他又賣出了他的第二個故事:《聖布雷塔高速出口》。

這是他在大四時寫的、一樁發生在未來20年以後的高速公路鬧鬼事件。這是他從古堡幽靈題材小說中得到的靈感,但是,“我把它放置在20世紀的封閉環境——轎車裡。”

接連賣出兩個故事,讓馬丁對自己有了那麽一點信心——也許自己還真有一點寫作天賦。

1971春天,馬丁繼續留在西北大學修碩士學位,其中有半年到華盛頓做跑政治新聞的實習記者。

此時的華盛頓正處於時代政治浪潮的漩渦中央,“反越戰”活動如火如荼。馬丁成了“國會山”上的常客,和其他記者一道列席各種新聞發布會,在走廊裡追著權勢人物們提問,也常在新聞室被老記者呵斥,然後乖乖地回去修改、補充。

那時馬丁的裝扮是一副嬉皮士記者的派頭。他成功地減了肥,留著披肩長髮,穿著喇叭褲、雙排扣的深黃色運動服,戴著飛行眼鏡,十分時髦。

1971年春天的華盛頓,除了白宮、國會山、反戰遊行,還有“世界科幻大會”。這是馬丁第一次參加世界科幻大會,此後,他幾乎從不落下,這被他視作“一年中最精彩、最為激動人心的活動之一”。

在活動現場登記處,馬丁遇到了一個留著長黃發、鬍子拉碴的嬉皮士,自我介紹叫加德納·多佐伊斯,是科幻雜誌《銀河》的編輯,他認出了馬丁的名字。加德納後來成為馬丁的摯友、寫作搭檔,兩人合寫過《戰士》等小說。

在科幻大會上,馬丁結識了一大批從事科幻文學創作的作家、編輯和愛好者。他們都在討論自己在寫的故事、寫過的故事以及將要寫的故事。這讓22歲的馬丁心潮澎湃——他決心寫出更多的故事和小說——“如果將來真準備當作家的話”,以及參加更多的科幻大會。

那個春夏,面臨畢業的馬丁卻在求職路上撞了“鬼牆”:名校的碩士學位、優等生的資格和看上去亮閃閃的實習報導成果,通通不管用。大大小小的報紙都沒錄用他,甚至連漫威雜誌也拒絕了他。

他被迫回到老家貝約恩,在一家地方媒體的娛樂部門跑夏季棒球比賽。因為部門臨時削減預算,他被告知只能做個兼職記者,拿半薪做全職工作。那個悶熱的夏天,他分身乏術,坐在辦公室裡拿著裁判交回的技術統計,胡編著賽事報導。

沒有工作,沒有女朋友,馬上還有被征兵到越南參戰的可能性,他決心放手一搏,看看自己能寫出什麽東西。“我不允許自己挖坑,不要什麽靈感碎片和未完成的故事,我要寫下能賣得出去的玩意兒。”

那個黯淡的夏天,馬丁用當兼職記者余下的半天時間,以平均兩周一篇的速度寫作。也許是對這個世界積蓄了太多的負能量,他前所未有地文思泉湧,一口氣完成了七個中短篇小說,包括《晨臨霧逝》《第二種孤獨》《夜班》等。

《晨臨霧逝》和《第二種孤獨》都算科幻小說,但完全不同於當時科幻雜誌上的主流小說。尤其是《第二種孤獨》,完全是主角一個人的喃喃自語,夾雜著對過往的回憶,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場面和事件發生。

馬丁自己把《第二種孤獨》比作“一道赤裸裸的傷口”,是自己在寫作上的一次重大突破,“以往的故事,我都是用腦子構思的,而這次不只是從腦子裡,還加上自己的心和靈。這是我第一次把脆弱的情感通過文字表述出來,第一次通過文字審視自己——我真的希望讓別人讀到這些麽?”

對一個默默無聞的新手來說,這既可能成就他,也可能毀掉他的。但是,馬丁當時相信這是自己寫出來的最好的故事,“如果這樣的故事都不被編輯相中,也許自己真的不適合走這條職業作家之路。”

幸運的是,這七篇小說最終全部賣掉了。其中,《晨臨霧逝》《第二種孤獨》兩篇被當時全球發行量最大、也是最高端的科幻雜誌《類比》買下。當時,這本雜誌剛換了新主編,他有心對《類比》雜誌做一些內容方面的革新嘗試。

1973年,《晨臨霧逝》被同時提名雨果獎和星雲獎,並都入圍了決賽。

忽然間,這個剛剛嘗試寫作的年輕人、不走運的新聞系畢業生已被視作科幻文學領域“最值得關注的新星”之一。

命運把他逼上了一條他最喜歡、卻還沒有勇氣選擇的道路。

1971年那個黯淡無光的夏天,成為馬丁人生的重要轉折點。那個夏天之後,每當有人問他的職業,他的回答都是——“我是作家。”

麵包、夢想和女人們

從1971年到1975年,喬治·R·R·馬丁搬到了芝加哥市。他在市中心和一些好友合租了一套有三個臥室的公寓。在餐廳和後門廳,他們各支起了一張床——畢竟,對剛從大學畢業的人來講,每個月150美元的房租是一筆巨款。

室友們進進出出非常頻繁,“好像是裝了一扇旋轉門”。裡頭有作曲家,經常會請一些朋友在公寓開音樂會。來聚會的人都會好奇地問馬丁:“你是玩什麽樂器的?”

“打字機。”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1973年,馬丁完成了一個長中篇小說:《萊昂娜之歌》。

故事講述了一對具有讀心天賦的地球情侶受邀來到聖克亞星球做調查。在這個星球上,存在著一種怪異的宗教,聖克人會選擇和一種叫吉煞的蟲子“結合”,直至完全被吞噬、喪命。被派到聖克星的地球人接二連三地皈依了這種宗教。在調查中,女主角萊昂娜也被這種宗教深深吸引,選擇了和蟲“結合”,而男主角則選擇孤獨,離開了聖克星。

馬丁以詩一般優美的語言刻畫了人類永恆的孤獨感,以及渴望被愛、理解和接納的心理需要;以及在最濃烈的親密關係中,人與人相互理解的有限性。

當時,馬丁正處於一段真正投入的戀愛中。他承認,這段戀愛成為他譜寫《萊昂娜之歌》的核心。

《萊昂娜之歌》被《類比》雜誌買下,被選編進年度最佳選集,於1975年得到雨果、星雲兩大獎項提名,並入圍決賽。最終,星雲獎最佳中長篇由羅伯特·西爾佛伯格獲得,而馬丁在雨果獎上擊敗了他,拿到了雨果獎的最佳中長篇。

這一年,26歲的馬丁已摘得科幻文學領域最重要的獎項之一。

大部分時間,這位開始嶄露頭角的青年作家處於“饑餓狀態”,為支付房租發愁。他那時經常光顧街角處的一家快餐店,那裡販賣最油膩的那一類食物。馬丁每周去吃三到四次早餐,花1.31美元就可以得到一份有兩個蛋、火腿、兩片塗抹著黃油的吐司和咖啡。這是他當時唯一可以走進去說“來份老樣子”的館子。

1975年得知自己獲得雨果獎時,馬丁連1.31美元的早餐都快吃不起了。那一年,世界科幻大會在澳大利亞的墨爾本召開,他沒錢支付機票。最後,由他的朋友本·波瓦代為領取。

除了時常為了房租、桌上的麵包發愁,女人是馬丁是最深的苦悶來源。

他好像總是抓不住她們變來變去的心。激發他創作《萊昂娜之歌》的姑娘很快拋棄了他,更糟的是,她還愛上了馬丁最要好的朋友。很快,馬丁又和頗有才華的年輕女作家麗薩·塔圖陷入熱戀。

兩人相識於1973年達拉斯的一個科幻迷會議,當時他們同被選為“優秀青年作家”。第一次見面,他們都感受到了來自彼此的吸引力,儘管兩人當時各有男女朋友。

在多倫多的世界科幻大會上,他們再次相遇,開始保持通信。在頻繁的書信往來中,兩人的友誼和感情迅速升溫,馬丁感覺自己遇到了一個“似乎已認識了一輩子的人”。當時他住在芝加哥,麗薩在洛杉磯,半年中兩人頻繁往來於兩座城市之間,成為寫作夥伴和戀人。

這場熱戀終結於1974年的春天,麗薩忽然愛上了別人。馬丁在這段感情中受傷害很深,他形容自己“舔著傷口,品嚐著苦澀”。

這一年,馬丁創作了奇幻中篇《灰燼之塔》。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故事裡的男主角因為戀人移情別戀,自我放逐到危險的荒蠻之地,以獵殺“夢蛛”取得可作迷幻劑的毒液為生。

儘管不再是戀人關係,馬丁和麗薩保持著持久、深厚的友誼,也是寫作上的好搭檔,合著過《風港的暴風雨》等系列小說。每當馬丁感到創造力枯竭時,“總有個人來踢一腳”。每次講起和麗薩的過往,馬丁都會借機開涮她“對男人的糟糕品味”。

有趣的是,馬丁的友誼、豔遇和愛情好像都和世界科幻大會有著牽連。他的幾任女友、前妻和如今的生活伴侶,都和他在大會上相識或重逢,然後開始或長或短的糾纏。這也許部分解釋了他為什麽總是說——這是“每年最開心、覺得最激動的日子”。

1974年,世界科幻大會在華盛頓召開。馬丁和一位名叫蓋爾·伯尼克的紅髮姑娘重逢。不久後,蓋爾搬到芝加哥,住進了馬丁和朋友合租的公寓。

1975年11月,兩人結婚。除雙方家人外,馬丁的一大幫作家朋友都到場祝賀。婚禮上演奏的是民謠組合Simon和Garfunkel的金曲:《跨越惡水之橋》。

“這是我這一生做過最糟糕的決定。”馬丁後來感慨道,就像曲子裡所唱的。他在寫於1980年初的科幻短篇《局中變》裡,摻和進了一段自己的經歷——主角彼得從西北大學畢業後,寫小說不成,當記者不成,經商不成,人生處處碰壁。後來發現這和他大學期間參加的一次國際象棋大賽有關。那之後,象棋隊裡每一個成員的命運都在時間線上被動了手腳。

除了神奇的時間機器,小說裡最傳神的部分,是彼得和妻子凱茜之間的對話和相處——混得灰頭土臉的彼得常常被妻子奚落、挖苦,而且總在他最痛的地方扎上一刀。

馬丁和蓋爾於1979年分手,給這段長達四年的艱難婚姻畫上了句號。

1981年,在丹佛的科幻大會上,馬丁遇到了一位舊相識、金發姑娘帕裡斯,他很慶幸自己此時已離婚——兩人初識於1975年,當帕裡斯說自己如何被《萊昂娜之歌》感動,馬丁立刻就喜歡上了她,雖然幾個月之後,他還是和紅頭髮的蓋爾結婚了。

馬丁邀請她到聖達菲來旅行,然後用綠咖喱和當地的一種墨西哥風味油炸麵團讓她“上了癮”。兩人從此生活在一起。2011年,他們在相伴整30年後正式結為夫妻。

帕裡斯給馬丁帶來了溫暖和愛,為他築起一座舒心的城堡。這也給馬丁的創作帶來一個負面結果。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創作出像《萊昂娜之歌》《灰燼之塔》那樣令人心碎的的故事。

1975年和蓋爾結婚後,馬丁迫切需要一份穩定的薪水來養家,以及支付妻子重返大學念書的學費。

他在愛荷華州杜比克市的一所天主教女子大學謀得一份教職。除了給新聞系學生上報紙新聞課,他還給英文系開寫作、科幻文學兩門課。此外,還要備課、寫課件、讀論文、改卷子,參加各種會議,找學生談話,並擔任校刊的指導老師。否則,修女們就會找他“很多很多的麻煩”。

每年的暑假、聖誕節和復活節,成了他僅有的可以寫小說的整塊時間。

1978年到1979年的聖誕假期,馬丁在短短幾周內完成了三篇不同風格的小說:科幻小說《龍和十字架》,奇幻小說《冰龍》,以及恐怖小說《沙王》。

最終,《龍和十字架》獲得1979年雨果獎最佳短篇,《沙王》則獲得雨果、星雲兩大獎的最佳中篇。

這是馬丁第三次獲得雨果獎,他也是史上第一個同摘星雲、雨果兩項大獎的作家。在1979年的波士頓世界科幻大會上,馬丁捧著兩尊雨果獎,一個晚上笑得合不攏嘴。在“雨果獎失敗者俱樂部”晚會上,他一進門就被老朋友噴了一身奶油,狂歡到深夜。

《龍和十字架》是一篇包裹在科幻面具之下的小說,展示宗教的虛偽、黑暗和造神運動。《沙王》則講述了一個養外星寵物的故事,展現人性深處的掌控、殺戮欲,和這種想當神的渴望是如何一步一步膨脹和失控的。

在創作中,這位在天主教背景裡長大的懷疑論者展露出他對宗教和信仰的深刻洞悉:從《萊昂娜之歌》裡探討人類對宗教的本能需要,到《龍和十字架》對“造神者”的辛辣揭露和戲謔模仿;再到《冰與火之歌》,他為維斯特洛大陸構築起了一個龐雜的信仰體系——七神信仰和各種地域宗教,塑造了原教旨主義者“大麻雀”、紅袍女等一批善惡難斷、個性各異的祭司、神職人員。

《沙王》成了馬丁最受歡迎的作品,被重印、選編的次數不計其數。這也激勵著他又創作了更多科幻混搭恐怖的作品,包括後來被改編拍成電影的《夜行者》——講述一艘星際飛船上鬧鬼的故事,以及《猴子療法》《梨型男》等。

1987年,馬丁獲得了美國恐怖小說作家協會(HWA)設立的布萊姆·斯托克獎“年度最佳恐怖小說”。

在馬丁的恐怖小說裡,鮮少有血腥的場面,更多是對人心的洞察和理解。《猴子療法》裡講述了一個和食欲做鬥爭的胖子,《梨型男》也只有一個體型怪異、不招人喜歡的公寓管理員。

馬丁認為,構成一部優秀恐怖小說的元素,不是各種獵殺吸血鬼的怪異方法,或是切割下來的人類器官,它所探討的是人類靈魂的陰影,“那些存在於我們體內的恐懼和憤怒。”

1980年代初,馬丁又連續完成了兩部長篇恐怖小說——1981年創作的《熱夜之夢》和1983年完成的《末日狂歌》。

《熱夜之夢》是馬丁壯年期文學上最為成熟、也最為成功的作品之一。

他選取了恐怖小說中常見的吸血鬼題材,將之放置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密西西比流域。以蒸汽輪船作為舞台,講述了破落的船廠老闆馬什、吸血鬼族長喬希和他們各自對手之間的故事。小說以友誼、夢想和希望貫穿始終,徹底突破了以往人們對吸血鬼小說和吸血鬼形象的認識。

《熱夜之夢》後來被視為與安妮·萊斯的《夜訪吸血鬼》齊名的經典,並在21世紀初入選了英國格蘭茲出版社的“奇幻大師傑作系列”。

好萊塢的天堂,煉獄

1983年,喬治·R·R·馬丁遭遇到寫作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危機。

這一年,他完成了一部雄心勃勃的長篇小說——《末日狂歌》,一部“混合了恐怖和搖滾的啟示錄小說”。他對小說傾注心力,希望借此成為一名真正意義上的“超級暢銷小說作家”,而不僅僅是某個特定讀者群追捧的“小眾知名作家”。

《末日狂歌》出版後收獲了很多好評,並殺入了世界奇幻獎的決賽。但不知何故,就是叫好不叫座,精裝品銷售慘淡,平裝書根本賣不出去。

當馬丁的經紀人為他下一部長篇做推銷時,遭到了出版界的集體冷遇。波塞冬出版社乾脆直接把他從合作名單上劃去。

“感覺自己被掛在了懸崖上,只能靠一隻手抓住峭壁的邊緣。”馬丁後來回憶說。他也面臨著金錢上的麻煩——他之前一拿到出版社的超高額預付金就付了一棟大房子的首付款。

1985年,馬丁接到一個來自洛杉磯的電話,對方是他相識的一位熱門電視劇編劇、製片人。他很喜歡《末日狂歌》,曾很想把小說拍成電影。電影雖然最後沒拍成,兩人卻成了朋友。

在電話那頭,對方告訴馬丁——說自己要重啟一部早年的科幻劇《陰陽魔界》,問他有沒有興趣來寫劇本。

馬丁之前沒寫過劇本,也從未在影視產業工作過。作家生涯陷入困境,而他又迫切需要錢,猶豫再三後,他最終決定試手一把,並謹慎地選擇從改編其他人的故事開始。幾經波折,他改寫了一個講述“貓王”的扮演者穿越時空見到“貓王”本尊的故事。

馬丁改編的劇本讓劇組非常滿意,他被《陰陽魔界》錄用為簽約寫手。忽然間,馬丁來到了美國西海岸最五光十色的造夢之地——洛杉磯,好萊塢。

那時,他在洛杉磯和聖達菲兩頭奔波。在洛杉磯,他和劇組討論故事、讀劇本、提建議、作筆記、參加高峰會議,到現場觀摩電視劇是如何拍出來的。“在短短六周裡,我學到的比我宅在聖達菲家裡六年學到的還多。”

他接著為《陰陽魔界》又寫了幾集劇本,並請到了著名的恐怖片導演韋斯·克雷文來執導。

等《陰陽魔界》因收視率下降遭砍後,他又替科幻劇《雙面麥克斯》寫劇本。1987年,馬丁接到了羅恩·科羅斯拋來的橄欖枝,邀請他加入現代都市奇幻劇《美女和野獸》劇組。

對許多生於“75後”“85前”的中國人來說,《俠膽雄獅》是一部可以喚起共同記憶的電視劇。1990年中央電視台《正大綜藝》開播,《俠膽雄獅》是播出的第一個劇,它的原劇名就是“美女和野獸”。

按科羅斯的設定,這個經典童話發生在現代的紐約曼哈頓。“美女”是一名曼哈頓的女律師,“野獸”是一名隱居在第五大道地下的畸形獅面人。一天,女律師凱瑟琳在中央公園被暴徒襲擊,重傷後被扔在路邊。獅面人文森特救了她,把她帶到地下世界養傷。儘管外表醜陋,文森特有一顆敏感、熱愛文學的靈魂。兩人相戀,並一起和世界上的醜惡、不義做鬥爭。

1990年代初,大院裡有個大孩子常故作深沉地引用電視劇的一段開場獨白——“這是一個由權力、金錢統治的世界……”而童年的我,對國際大都市精英女性的最初想象,全部來自幹練美麗、穿著大墊肩職業套裝的凱瑟琳。

這是給馬丁留下許多美好回憶的三年。羅恩·科羅斯是創劇人,劇作團隊則由馬丁和另兩位年輕編劇構成。這兩位後來都躋身好萊塢身價最高的編劇之列,是著名美劇《24小時》和《國土安全》的編劇。

馬丁參與了三季的劇本創作,期間又擔任製片,負責其中15集的監製。從挑選演員、預算規劃再到後期製作,他樣樣都參與,掌握了好萊塢創意工業的整個流程。

他對這部劇的主要貢獻之一,是塑造了一個“地下世界”和屬於地下世界的人們,包括次要角色和背景,觀眾喜歡的老鼠,耳語堂、迷霧廳這類的神秘黑洞。

“紐約城是有一個地下的世界,它由蒸汽管、地下鐵和汙水管組成,那是整部電視劇的現實基礎。但那裡沒有帶瀑布的黑洞和神秘的地下河,這樣就用上了我在奇幻寫作方面的能力。”

《美女和野獸》播出後,非常受電視觀眾的歡迎,兩次入圍“艾美獎最佳劇集”,後因出演女主角的琳達·漢密爾頓的離開,被迫終結。

與寫小說相比,馬丁認為在影視業工作挑戰多、壓力大、來自各方面的要求也多,“但是,等幾周後,幾百萬人通過電視都看到了我所寫的。他們也許喜歡,也許不喜歡,但至少都看了。這就是影視劇寫作的巨大樂趣所在。”

隨著個人名氣和資歷的積累,馬丁在電視業“食物鏈”的位置也一路向上升遷,從自由撰稿到簽約寫手,再到劇本導演、執行劇本導演,從聯合製片、製片到副總製片人,再到總製片人。

《美女和野獸》結束後,馬丁自覺羽翼已豐,期待著策劃、開發完全由他原創的新電視劇。當時,NBC、ABC和福克斯三大電視台都向他打開了大門。

他想把自己的幾個中篇科幻、奇幻小說發展成原創的電視劇。在他的賣力推銷下,ABC對他的一個平行世界的電視劇概念表達了合作的興趣。《門》的創意來自馬丁的奇幻短篇——《賴倫鐸爾哀歌》。

在好萊塢一路順風順水的馬丁,此時卻開始遭遇一連串讓影視工業創意人深恐避之不及的“企劃煉獄”。

1991到1992兩年間,馬丁按電視台執行官和電影公司的要求,反覆改寫《門》的劇本。等ABC終於開了綠燈,試播劇得以開拍、製作。ABC非常滿意,隨即又訂購六集以備未來的播出。

等馬丁和他的團隊把六集劇本都寫好了,電視台的訂單卻沒有跟著來。更糟糕的是,連之前拍好的試播劇也莫名地被取消了播出。

“《門》死了,就像我寫的其他劇本一樣。”馬丁以“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埋葬在無墓碑的墓坑裡”來形容當時的痛苦和失望。除《門》外,他在好萊塢還有許多個“胎死腹中”的孩子——科幻劇《雙面麥斯》《星港》《生存者》,醫療劇《黑叢》,都在某個環節忽然被叫停了。

在好萊塢期間,馬丁賺了很多很多錢。但他越來越不快樂。

“我喜歡在電視劇行業工作,它在很多方面具有吸引力。但是,用一年多時間創造出一個世界、許多人物角色,寫劇本、改劇本、繼續改寫,按電視台辦公大樓裡那四個男人(審查部門)的要求再改寫。結果,我所創造的世界從來沒有機會被顯現。那不是我期待的。我想要觀眾,我需要觀眾。”

1995年的一天,他從洛杉磯回到了聖達菲的家。他打開電腦,翻出了他在1991年開了個頭、後因忙於影視劇寫作而擱置的一個小說。

故事的開頭有一個場景——一個小男孩去看一個男人被執行斬首。動手砍頭的,是男孩的父親,他告誡男孩——“宣判刑罰之人應當揮動寶劍,親自動手。”

男孩叫布蘭,是臨冬城公爵暨北境守護者的次子。

創世說:“美國托爾金”的誕生

1978年末的聖誕假期,當時在大學教書的馬丁創作了三個故事。

相比讓他名利雙收的《沙王》和《龍和十字架》,《冰龍》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刊登在一本沒啥名氣的原創選集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儘管,寫完時,馬丁認為這是三個故事中他自己感到最滿意的,甚至是自己最好的短篇。“提筆時,詞句似乎是自己流淌出來。”

在這篇被歸為童話的《冰龍》裡,已能聽到《冰與火之歌》的一點“胎息”——出生在冬天的女孩阿黛拉具有召喚冰龍的天賦,騎著飛龍去戰鬥的龍騎士,南北兩國之間的紛爭,士兵在戰爭中對平民的燒殺、搶奪和強姦,以及故事裡漫長的夏天和冬天設定……

馬丁自認為是奇幻文學領域裡第一個創造出“冰龍”形象的人。它有著冰雪身軀,噴吐的是寒氣而非火焰。“這是我對奇幻物種唯一的真正貢獻。”

馬丁認為自己一直是一個奇幻小說作家。

但自1971年開始職業寫作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寫科幻、恐怖題材,很少碰奇幻題材。這有一個很現實的因素——靠奇幻小說根本賺不到錢。

1970年,是美國科幻文學發展的黃金時代,每年都會湧現一些新的科幻雜誌,此外,還有大量與之競爭的科幻原創小說選集。但奇幻類的雜誌少得可憐,像托爾金、霍華德這樣的“嚴肅奇幻”根本沒有發表的地方。

對一個靠賺稿費來付房租、養家的窮青年作家,他只能偶爾抽空偷偷寫幾個,就像童年時他為自己編的那些烏龜城堡、國王和騎士的故事

無論是《冰龍》裡有召龍能力的阿黛爾和她的冰龍,《賴倫鐸爾哀歌》裡戴黑王冠的莎拉,還是《迷失大陸》裡的女巫、狼人和藍騎士……在馬丁眼中,他們都是《冰與火之歌》的前傳。

在創作龐大驚人的“冰與火世界”之前,馬丁還寫過許多其他系列:星環系列,和麗薩合作的“風港”系列,“鋼鐵天使”系列,“莎拉”系列,“狼人”系列,哈維蘭·圖夫星際航行系列。

每一個系列都擁有一個獨立的、可繼續擴張的虛構世界,它們有自己的運行法則、獨特的人物和背景設定。馬丁自嘲自己的職業生涯是一路“挖坑”,這些系列中,有的隻寫幾個故事就被束之高閣了。

其中持續時間最長久的,是他和他的作家朋友共同創造的“百變王牌”世界。

自1979年定居新墨西哥州聖達菲城,馬丁和一幫作家經常在一起玩各種角色扮演遊戲,包括“克蘇魯的召喚”、“超人世界”。馬丁經常充當遊戲的主持人,搞一些“復活”已死的人物、創造新人物的鬼花招。而其他作家也在遊戲裡各自創造自己的新角色。

這為馬丁開啟了腦洞。在他的牽頭下,聯合了這個作家的遊戲團體,還邀請了他在美國其他地方的六七個作家朋友,共同創作小說系列,名為“百變王牌”,並和巴蘭亭出版社簽下前三卷的書稿。

作為搭建者,他把這個虛構故事的“共享世界”做了如下的設定——

1946年5月,曼哈頓上空撒落了一種外星病毒,然後以無法預料的速度迅速傳染散播到世界各地。在被感染的人中,90%慘死,9%的人扭曲變形成了怪物(鬼牌),還有1%的人幸運地因此具有了超能力,成了“王牌”。地球一下子變得跟過去完全不同了。

在這個“共享世界”裡,作家們各自創造人物、配角和故事線,這些又成為其他作家筆下的出場人物和故事背景,以及繼續衍生成為更多故事的主角和配角……

“百變王牌”系列的第一卷出版於1986年,一登場就大獲成功。當年,就有小說進入那一年星雲獎的決賽。到1988年,整個系列入圍了雨果獎。

馬丁一直是這個“共享世界”的幕後操控者。他是主編,也是“創世者”。最初幾卷的間奏小說全部由他一個人操刀。他需要在不同作家的故事之上,進行穿針引線,把它們編織進一個完整、有機的虛構“世界”裡。

“我和我的朋友們所做的,已經超越了共享世界的概念,而是創造一個新的世界樣本。”馬丁非常享受地宣稱,“創世是非常酷的一件事。”

“每一個偉大的故事都必須要有趣的角色、吸引人的故事線、喚起情感的文字、重要主題。但是,史詩奇幻小說還需要具有一個令人難忘的背景設定——它和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既有相同又有不同,它有自己的豐富歷史、地理風貌和文化習俗,迷人的東西和恐怖的東西。這就是托爾金所謂的‘第二宇宙’。”

1960年代他在西北大學讀書時,《魔戒》開始風靡全美。當時,美國數萬個男生寢室牆上掛著的,不是人物海報或者動作場景,而是“中土世界”的地圖。

在瑪麗亞高中讀高三時,馬丁從一本同人雜誌上第一次聽說了托爾金這個名字。隨後,他買到了一本盜版的平裝本《魔戒同盟》。

馬丁當時完全是被托爾金“嚇倒了”——讀到其他知名幻想作家的作品,這個高中男孩覺得自己有朝一日也許可以寫出一樣好,甚至比他們更好的東西。

“但是,我讀到托爾金,我絕望了,我想我永遠達不到他的高度,簡直望塵莫及”,“只有傻瓜采取模仿大師的足跡。”

三十年後,他做到了。

他創作的《冰與火之歌》,被公認是唯一能和奇幻文學巔峰之作《魔戒》比肩的偉大傑作。

等待一個偉大的結局

這真是一場漫長而磨人的等待。

自1996年出版第一卷《權力的遊戲》,馬丁最初保持著平均每兩年完成一卷的速度,然後是三年,五年,六年。到2011年第五卷《魔龍的狂舞》出版以來,他至今都沒有交出第六卷、第七卷的書稿。

自4月15日,HBO《權力的遊戲》最終季開播以來,人物崩、台詞崩,故事線的推進突兀又潦草,除了好萊塢最擅長的特效還撐著“宏大撼人”的賣點。

2016年,當電視劇的拍攝速度趕到了小說前面,一小部分挑剔的書迷已有微詞。待到第八季全面崩塌,讓人們越發堅信一點:沒有馬丁原著小說的支持,即使是好萊塢最有魔法的“金手指”,也是力有不逮的。

沒有了“創世者”,崩塌難道不是必然的麽?

面對粉絲們八年如一日的催稿,這位地球上最著名的重度拖延症患者的回復總是——“是的,我還在寫”,“別再問我《凜冬的寒風》(第六卷)什麽時候出版,反正不會是今年”,“你們都知道,我是一個寫東西很慢的人。”

“我也希望自己能把自己克隆成好幾個,或者找到辦法從每天多擠出幾個鐘頭來,或者乾脆不用睡覺。”

更讓他煩惱的,是互聯網上滿天飛舞的“群鴉”。一個傳聞說他其實已經寫好了新兩卷,但因著種種“肮髒的籌謀”,遲遲不肯把書稿交出來;另一個,則是說他年事已高,寫不出來了。

這些謠言讓馬丁既生氣又覺得好笑。對於那些說他江郎才盡的,老爺子對著鏡頭酷酷地豎起了中指。

仿佛要對粉絲們有一個交代,又仿佛是回擊那些對自己的質疑,在個人官網上,馬丁陸續貼出《凜冬的寒風》部分章節的選讀。

“但,這不意味著我已經寫好了。是的,猴子還蹲在我的背上,但是它長得越來越大,是的,等到有一天。”

這個典故來自他寫於1980年代初的恐怖小說《猴子療法》,講一個胖子減肥的黑色幽默故事。他采取一種“猴子療法”,猴子從他嘴裡搶走了每一樣食物,他越來越消瘦,而趴在他身上的猴子越來越肥大。直到有一天,發了瘋的胖子從樓上跳了下去。一個多麽悲傷的故事!

作為真正熱愛馬丁的書粉們,最大的擔心是他的健康——畢竟這位“拖稿大王”真是一個體重嚴重超標的大胖子。而且,馬丁已經70歲了,再過四個月,他將馬上迎來71歲。

2016年3月8日,網上突然傳出《權力的遊戲》原作者去世的消息。結果證實,那是另一個“喬治·馬丁”:傳奇樂隊“披頭士”的製作人喬治·亨利·馬丁爵士去世。老爺子不得不親自辟謠:

“我還活著,還在寫,還在編,還在看電影、讀書。我希望偶爾能四處晃晃。但是,謝謝你們的關心。”

幾周前在上海舉行的“冰火”粉絲線下聚會上,一位接近馬丁的人士帶來最新消息:“他的身體狀況目前不錯,現在有一個專門團隊來負責管理、照料他的個人健康,包括讓他吃得更健康,更多的健身、控制體重。”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20年裡把大部分時間投入到《冰與火之歌》的創作,馬丁也還同時忙著許多其他事。

他繼續擔任著“百變王牌”系列的主編,自2015年起又開始推新的原創小說卷。他親力親為許多事,包括組稿、約稿、編輯、審稿,給出修改意見,指導他人進行改寫。當有作品受到雨果獎提名,他比自己獲獎還開心。

“我非常渴望自己能為它多創作幾個新故事,但是我現在實在沒有時間。”

作為全球最有影響力的幻想文學大師,馬丁也承擔著越來越多的社會責任,包括參與各種奇幻、科幻、恐怖小說的重要文學活動,擔任文學獎項的評委、作品推介。在他買下的聖塔菲影院裡,他常常為作家朋友們舉辦圖書分享、推介會,並親自擔任主持和問答。

我曾統計過,由他讚助的各種幻想文學寫作營至少不下五六個,他為這些寫作營設立了獎學金,有時還到現場和青年作家進行交流,解答他們的各種問題。

之所以做這些,馬丁說是因為他“深刻理解青年作家剛起步時的艱辛”。

當然,還有佔去很多時間的好萊塢合作。2018年底,馬丁正式公開宣布“目前共有五個《權力的遊戲》的衍生劇、系列劇在策劃、開發中”。

自1970年代早期,馬丁說自己就習慣像雜技演員一樣,同時在空中拋接幾個“球”。“我承認,有時候我會被球砸到腦袋,但是,這樣使得生活不是那麽單調乏味。”

令人傷感的是,在過去三年裡,他為朋友寫的悼文越來越多。那些七八十年代和他狂飲胡鬧、一起追女孩的老友們正在一個一個地告別這個世界。

2016年元旦,馬丁對過去一年做了一個長長的總結,分享了自己所作的旅行——“我知道你們中許多人不樂意,寧願我一直坐在電腦前、最好連一分鐘都別站起來。”

“我很喜歡旅行。旅行很有樂趣,但也是要‘交稅’的。我很清楚,如果我不作這些旅行,衰老和健康狀況未來也會阻止我。誰知道五六年之後,在路的另一頭有什麽等著我(以及,你們,你們,你們)呢?”

馬丁說自己很喜歡一位著名編劇的話——“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呢?”

“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在講一個偉大的故事,以一個偉大的結局收尾。”

(參考書目和資料:《夢歌——喬治·R·R·馬丁作品回顧集》;喬治·R·R·馬丁個人官方網站、部落格;《冰與火之歌》1-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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