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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小學語文課本,為什麽還是不盡如人意?

教育的本質是立人。舍此言他,皆妄。正如一句流傳甚廣的話所說:“教育的本質意味著:一棵樹搖動一棵樹,一朵雲推動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一個靈魂。”語文教學尤其對於喚醒靈魂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但是,我們的語文教育常常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隨著人們對教育重視程度的提高,關注語文教育改革與指摘語文教材的人也越來越多,比如作家葉開,曾在《語文教學與研究》的“語文之痛”專欄上撰寫批評語文教材的文章;比如“浙江三教師”蔡朝陽、郭初陽、呂棟合寫的《救救孩子》(長江文藝出版社 2010年9月),將矛頭指向了最具權威性的幾大版本語文教材;比如學者江弱水前不久發出的一篇舊文,直指小學語文教材“修辭不立誠”的問題。這些關注和批評,又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語文教材的改革呢?

關於語文教材的改革,教育部統編教材(部編本)正在逐步推行。2017年9月起,全國中小學初始年級已逐步統一使用“部編本”語文教材,2018年繼續推進,到2019年,“部編本”將覆蓋義務教育階段所有年級,此前使用的“人教版”“粵教版”“蘇教版”等多種形態的教材將成為歷史。

“部編本”教材最突出特點之一是以擴大閱讀量為重點,將課外閱讀納入教學體制。有人樂觀,有人懷疑,爭論一直在進行。

學者溫儒敏作為“部編本”語文教材總主編,曾在2017年參加書評君“我有嘉賓”回答讀者關於語文教材的提問。他通過編教材、調查和講座等方式致力於語文教育,希望帶動大家回到語文教育的本質,“把學生被‘應試式’教育敗壞了的胃口調試過來”。

語文教育改革的關鍵在何處?老人教版主編顧振彪認為,關鍵還是在於老師。老師的教育觀念、教學方法尤其需要改革,教材只是一個配件。書評君採訪了江弱水、葉開、藍藍、郭初陽等幾位長期關注語文教育領域的人,他們是語文教育的親歷者,也是關注者。關於目前語文課本的瑕疵、課文對原文的修改,以及語文教育中的教師和家長等話題,他們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楊司奇

語文教材應像頂級芯片一樣,盡可能無瑕

江弱水

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教授,研究領域包括現代詩學、比較詩學及中國古典詩學等。著有《卞之琳詩藝研究》《中西同步與位移》《詩的八堂課》《線裝的心情》等作品。

《詩的八堂課》(作者: 江弱水 版本: 商務印書館 2017年1月 以系列講座的形式,征引古今中外的詩作與詩論對滋味、聲文、鄉愁、死亡等話題展開討論。)

新京報:你在《論小學語文:一驚一乍與一精一詐》這篇文章中指出了很多教材問題,許多人很讚同,但也有人認為任何教材都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你不在中小學教育的一線工作,關於語文課本的批評很多都是坐而論道,許多指摘過於吹毛求疵。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江弱水:我先談坐而論道的問題,再談吹毛求疵的問題。我恰恰在中學語文教學的一線工作了很多年。1983年我從安徽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分配到家鄉青陽中學教書,直到1991年去重慶北碚讀研究生,其間八年,我擔任高中語文教師,教過兩個輪回再加兩次補習班。這是不是表示我能有資格與今天的中小學語文老師一起共同討論語文教材的建設呢?

當年我就對許多課文不滿。記得上碧野的《天山景物記》,我就指摘過文中堆砌的辭藻、泛濫的修辭、不夠嚴密的邏輯,整堂課都像在做作文批改。上課很自由,我會舉當年流行歌曲的歌詞,讓同學們發現問題:“誰知道角落這個地方,愛情已將它久久遺忘。”這話不通,“角落”就是地方,隻不過是偏僻的地方。“有金銀財寶,有珍珠瑪瑙。”不對,“珍珠瑪瑙”不能跟“財寶”並列,種與類、綱與目,不能平起平坐。這算不算是吹毛求疵呢?

若有人說我對現行語文課本吹毛求疵,我得反問一句,為什麽我們的課文裡有那麽多疵能夠讓我求呢?有些疵可不用吹毛才能發現哦,那是巨大的漏洞,三十裡外肉眼都看得見。比如我指摘的小學六年級語文上冊那四篇課文的不合情理,難道我們都習焉不察,安之若素?如果認為我對某個句子的表達誅求過深,那也是順帶的吧。總之,能放進教材的文章,應該像頂級芯片一樣,盡可能完美無瑕。

《大師語文:拆開來說》(作者: 朱自清 版本: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18年1月)朱自清關於(中學)語文學習方法的小書,“使學生了解本國固有文化並且提高學生欣賞文學的能力”。

新京報:常常有類似的討論,說現在的語文教育比不得民國時期,民國舊課本在市面上也很暢銷。對這種現象你怎麽看?

江弱水:我不是民國粉,情願活在今天,也不要活在民國時候的北平或者上海,給我拿三百大洋的教授薪水也不乾。可是民國的國文課本我也真有點喜歡,親切、自然,平常生活,平常情感,不一驚一乍,更不弄巧使詐。“小妹妹,學祖母,架眼鏡,頭暈眼昏,不能行走。”“菊花盛開,清香四溢。其瓣如絲、如爪,其色或黃、或白、或赭、或紅,種類最多。性耐寒,嚴霜既降,百花零落,惟菊最盛。”都不失“溫柔敦厚”之旨。

新京報:何謂好的語文教育?

江弱水:好的語文教育,應該讓學生熟練地掌握母語,同時通過學習一些典範的母語文本,陶冶情感,明敏思想,並且培養對偉大作家作品的接受熱情和能力。最後這句話的意思是,中小學階段我們還讀不了那麽多的名著,許多名著也不太適合現在讀,但我們可以影響他們,養成以後對經典的敬仰心理和欣賞能力。

我想重點談一下通過語文學習陶冶對人民、國家、親朋、自然的情感的問題。請容許我杜撰兩個詞,“消極美德”和“積極美德”。“積極美德”是犧牲自己以成全他人,“消極美德”是律己而不妨害他人。我之所以批評現在的語文一驚一乍又一精一詐,是因為過於強調 “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也就是過於推崇“積極美德”了。其實,和平社會裡的公民道德是基礎建設,沒有這個基礎,是出不來金字塔尖的。

“語文”不是語言與文學的縮寫

葉開

《收獲》雜誌編輯部主任。被評論界稱為“上海的王朔,中國的拉伯雷”。他對語文教材的研究與批判廣受關注,關於這一主題出版有《對抗語文》《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語文是什麽》等。

葉開(編)著《對抗語文》(複旦大學出版社 2011年7月)《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綜合分冊)》(江蘇文藝出版社 2014年3月)《語文是什麽》(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4年8月)曾一度引起熱議。

新京報:你曾花費四年研究小學語文教材,歸納出語文教育的“三宗罪”:非語文化,加入太多道德因素;教材隨意篡改文本原意,打斷文化傳承;教材選文水準偏低。如今許多年過去,你覺得語文教材是否漸漸走出了這“三宗罪”?

葉開:我當時歸納“語文三宗罪”其實很猶豫,很溫和。實際上,語文何止“三宗罪”,報導出來後,各方反饋猛烈,語文老師、家長都說起碼“七宗罪”。但是,最核心的問題,還是語文這門學科定位不清,所謂“工具性和人文性結合”就是一個沒頭腦和不高興,不知所雲。而“大語文”雲雲等,都是這個怪圈裡的轉圈圈。“語文”原來是不存在的,國外沒有,國內幾十年前也沒有。莫言回憶說,他上小學時,中文教材還是《語言》和《文學》兩本。“語文”是一個新怪物,不是語言與文學的縮寫。閱讀,寫作,就是母語學習的最基本核心。以此為標準衡量,語文教材實在太差。舊的“工具性和人文性相結合”的語文,不可能走出“三宗罪”。

新京報:關於這些年中小學語文教材中的課文改寫始終是一個話題。你覺得課文需要怎樣的改寫?或者說,需要改寫嗎?

葉開:我一直反對改寫原著,無論以什麽原因。古今中外的文明史、文化史、文學史中,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如果教材編寫者有足夠合格的閱讀量和思考能力,完全可以選擇不同的作品來給不同年齡層的孩子學習。

新京報:你認為中國的很多作品不適合孩子讀,因此開出的對抗語文的藥方多是西方譯作,那中國的傳統神話故事和詩文呢,這些作品對孩子們的適用程度如何?對這次部編本教材增大古詩文比重,你持什麽態度?

葉開:我何德何能?最近重讀魯迅先生,深深感到他反對推薦傳統作品是高瞻遠矚,是高屋建瓴,是面向新時代的新胸襟。

魯迅先生有留學的經驗,有中外文化對比的視野,他深刻地看到了這個問題,擔心所謂的“國學”最終變成了磕頭教和厚黑學。他不是瞎操心,而是洞若觀火。要說對傳統文化的理解,現在誰能比他更深?魯迅做《中國小說史略》是開創性的,魯迅整理《嵇康集》也是真愛,是真正的心領神會,非今天基金申請狂們所能比。

在教育改革中,家長的認識非常重要

藍藍

詩人、作家,著有《滴水的書卷》《童話裡的世界》《內心生活》等作品。作品被譯為英、法、俄、德、西班牙、希臘等十餘種語言。

《世界的渡口: 藍藍詩集》(作者: 藍藍 版本: 雅眾文化·新星出版社 2018年2月)“將一種難以言說的憂思融入抒情的音質。”

新京報:你在2012年曾寫過《致教育部的一封公開信》,提出了很多關於教育改革的意見,自那以後,你的看法有沒有新的變化?關於語文教育改革,你認為最重要的是什麽?

藍藍:我一直比較關注教育改革的問題,現在我也是這麽認為,教育改革不光是教育體制的問題,它涉及到方方面面許多重大的問題。我一直覺得,焦慮的家長們可能需要更多的反思,他們自己的某些教育理念不改變的話,孩子的命運同樣也不會改變。所以我需要強調一下這一點:家長們自己的覺醒非常非常重要,他們需要意識到,到底什麽是教育?他們對孩子的期許是什麽?是僅僅考上一個名牌大學,還是成為一個健全的人,一個獨立、有尊嚴的人?這是家長們所面臨的抉擇。

新京報:你讚同“用考試倒逼讀書”這一敦促孩子讀書的方式嗎?

藍藍:教育,從來都是一個要致力尊重和挖掘孩子潛力的一種活動,僅僅用考試來倒逼,容易讓孩子感到極大的壓力,打擊他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並不是一個最好的方法。

我覺得應該有一些真正熱愛孩子、尊重孩子、也懂得兒童教育心理的人來參與我們的中小學教育,尤其是教師隊伍需要有更多具備這些素質的人。

新京報:在你看來,何為減負?中小學教育“減負”的口號提了很久,但依然未曾真正實現。有人提出,不是所有的負擔都要減,不該有的負擔要減少並取消,比如大量的教輔和習題,但該有的負擔不能減少,比如閱讀;就現在的情況來看,與其“減負”,不如“換負”,以有益之負擔,替代無益之負擔,以讀書代替刷題。你對此持什麽看法?

藍藍:我們在談到減負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征詢過孩子們的意見:孩子們喜歡什麽樣的課文,喜歡什麽樣的課外讀物。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大人來設計的,孩子的位置在什麽地方呢?我覺得這個應該作為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納入教材編寫以及制度設定的工作中去。要問一問孩子,他們需要什麽樣的讀物,他們需要什麽樣的教育。

《語文雜記》(作者: 呂叔湘 版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8年11月)

呂叔湘關於語文的劄記。每篇一般只有幾百字,但涉及面廣,包括語法、語義、修辭、正誤等方面。

現在的語文教材,很多缺乏文體意識

郭初陽

任教於越讀館,曾就職於杭州翠苑中學、杭州外國語學校等。與蔡朝陽、呂棟合稱“浙江三教師”。著有《言說抵抗沉默》《一個獨立教師的語文之旅》《顛狂與謹守》等作品。

《一個獨立教師的語文之旅》(作者: 郭初陽 版本: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4年2月 “語文,應當有著驚人的美麗。”)

新京報:你曾和幾位老師在《救救孩子》中指出,人教版、蘇教版、北師大版教材存在“四大缺失”:經典的缺失、兒童視角的缺失、快樂的缺失和事實的缺失。如今,相距《救救孩子》的出版已經過去了將近10年,在這些年的語文教材改革中,你覺得這些缺失有所彌補嗎?

郭初陽:基本上沒有什麽改變,《救救孩子》出版時,英國《經濟學人》評價道:“考試逼著孩子們死記硬背,那些被灌輸的知識,也沒有人鼓勵他們去質疑。然而,一個二十來人的中國教師團隊,因指出教材中的一些錯誤而掀起了一場風暴。”近十年過去了,教材巍然不動,當年提出的“四大缺失”依然存在,更糟糕的是,很多課文是“三無產品”——不知道這篇課文來自哪裡,出自何時,甚至連作者是誰都不知道——這不是“三無產品”是什麽?比如最新“部編本”小學第三冊語文教材裡,第2課《不懂就要問》,第18課《富饒的西沙群島》,第20課《美麗的小興安嶺》,第21課《大自然的聲音》,第27課《手術台就是陣地》,都是如此。

“部編本”小學第三冊語文教材第一課《大青樹下的小學》。

《大青樹下的小學》作為課本第一篇,讓人憂慮。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小學生在讀一篇課文的時候,往往會問:這是真的嗎?換句話說,他是在問,這篇課文屬於什麽文體?好教材應該讓小學生從小就具備文體意識,懂得各種體裁的不同。小說、戲劇、詩歌等等,都是虛構類文學作品,追求藝術真實;歷史、傳記、調查報告等等,屬於非虛構作品,重在合乎事實。而像《大青樹下的小學》這樣的課文呢,沒有基本的文體區分,混淆虛構與非虛構的邊界,誤人子弟。

小學生會問:真的有兩隻猴子聽同學們讀課文,松鼠和山狸看同學們做遊戲嗎?這所小學在哪裡?大青樹是棵什麽樹?古老的銅鍾是什麽年代鍛造的?這些問題都很好,是求知欲使然。作者吳然是雲南省文史研究館的,也許他可以提供關於這所小學的事實材料。

《花的學校》(作者:泰戈爾)教材版(左)與原文。

再一個是經典的缺失。比如第二篇課文《花的學校》,課文下面的注釋是“本文作者是印度的泰戈爾,譯者鄭振鐸,選作課文時有改動。”選一篇課文,不要去亂改它,改動是不尊重作者和版權的行為。這篇課文有不少改動,標點等細節倒也罷了,不能接受的是第三節。原文是:

“於是一群一群的花從無人知道的地方突然跑出來,在綠草上狂歡地跳著舞。”

?這是一個連綿的長句,呈現一種連續的動態——花在跳舞。怎麽跳?狂歡地跳!何等豔麗,何等釋放,仿佛中國古典文學裡的紅杏枝頭春意鬧。課本改成了“於是,一群一群的花從無人知道的地方突然跑出來,在綠草上跳舞、狂歡。”“於是”後面加了逗號,削弱了長句的綿延感。“狂歡”是形容“跳舞”的全情投入與酣暢淋漓,把兩個詞語斬斷並列,那麽跳舞是跳舞,狂歡是狂歡,成了不相乾的兩件事。

再看第八課《去年的樹》,我們很多年前就提出了修改意見,但一直沒有改。原文是很棒的一篇文章,新美南吉寫的,教材用的譯文是孫幼軍的,還是那句話,“選作課文時有改動”。新編教材的課文最後是:

鳥兒睜大眼睛,盯著燈火看了一會兒。 接著,她就唱起去年唱過的歌,給燈火聽。 唱完了歌,鳥兒又盯著燈火看了一會兒,就飛走了。

我看的是09年長春出版社《小狐狸阿權》的譯本。文章最後是:

小鳥一動不動地盯著火苗,然後,為火苗唱起了去年的歌。火苗輕輕地搖擺著,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唱完了歌,小鳥又一動不動地看著火苗,後來就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我覺得一字之差都會有天壤之別,何況是一句之差呢。這句話的點睛之筆恰恰在“火苗輕輕地搖擺著,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這句話裡。火苗對小鳥做了很動人的回應,這是文章裡的靈魂。但是課文卻偏偏刪掉了。

新京報:新教材加大了關於閱讀方法的教學比重。你曾在《言說抵抗沉默》一書中指出,學生以何種方式閱讀,是被我們的閱讀教學所構造的,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語文教師的閱讀方式,尤其是語文教師在教學中所體現的閱讀方式。你認為理想的語文閱讀教學應當怎樣進行?在教學實踐中,你對教材的利用方式是怎樣的?

郭初陽:關於閱讀方式與教育方法的問題,舉個例子——新教材三年級上冊第四單元“我來編童話”。當然,我們可以說童話是給兒童看的,成人也可以看,但它是一種非常高明的體裁,有能力寫好童話的人都是天才,比如安徒生。它不適合小朋友來寫,不適合作為寫作訓練。“編童話”看起來煞有介事,但這是違反文學規律的。

三年級上冊第四單元“我來編童話”。

課堂是一個再建構的過程,教得好不好,對學生的影響是很大的。我如果教《去年的樹》這篇課文,就把兩篇課文發給學生,和同學們一起分析。教無定法。語文課文和植物一樣,它可能有不同的形態,不同的切入點,所以教書就像一件手工活兒,根據學生的狀態和環境的氛圍,每個人加工出來的東西都不一樣,各有各的風格。

語文教育圓桌談

新京報:從去年開始,“部編本”語文教材在逐步推行,是否了解過“部編本”教材,以及之前的爭論?

江弱水:關於“部編本”,我看了程世和教授寫給溫儒敏教授的公開信。我同意他這封信的基本觀點,他說得非常好。程世和教授批評溫儒敏先生的講話方式,什麽“下猛藥”“專治”“倒逼”,不像一位有人文情懷的學者發言,倒像是主持“嚴打”或“專項治理”工作的長官講話。對比一下我在《論小學語文:一驚一乍與一精一詐》裡引到的西南聯大羅庸教授的話,他說,“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中國民族的人生態度是“溫柔敦厚”。

溫儒敏先生提倡讓中小學生“海量閱讀”,這很可怕,也行不通。“海量閱讀”等於英語說的ocean reading,我記得愛德華·薩義德拿這個話評價奧爾巴赫,那可是整個西方最博學的人才當得起的讚譽。我們不要拿愛因斯坦的數學水準來要求每個中小學生好不好?再說,語文搞了“海量閱讀”,不擠佔別的科目的學習時間麽?憑什麽就語文課一家獨大?

葉開:新的“部編本”我不太了解,只看過一些篇目,感覺是有了一些修修補補,單元設計裡還加上了“作文”,總體來說,看不出有什麽新意,換湯不換藥。課外閱讀納入教學體制,是另外一種“打補丁”,問題在於納入什麽“課外讀物”。我反對兩種課外書,一是偽經典,二是利益相關群體,尤其是長期混雜在中小學裡的一些低劣的原創兒童文學作品。

郭初陽:我了解了一下,我覺得程老師那封信談得蠻有激情、也蠻到位的,批評得有道理,但是,有一個問題,寫這封信是只是隔靴搔癢,沒有觸及到問題的本質。關於減負,談減負怎麽減、高考怎麽改,這些都是空的,問題的關鍵在於,究竟要把我們的下一代培養成什麽樣的人。

《語文隨筆》(作者: 葉聖陶 版本: 中華書局 2007年9月 “文章就是生活本身”、“訓練縝密的思維方式”。)

新京報:真摯的課本才有持久的生命力,可以具體談談理想的語文教材是什麽樣子的嗎?

江弱水:理想的語文教材只能是理想,我們只能無限接近。什麽是理想呢?我認為是在語言與文學之間獲得平衡。課文以“清通”為飯,以“多姿”為菜。光吃飯不吃菜不行,光吃菜不吃飯也不行。高大上的文學教授編課本,恨不得把李白、杜甫、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傾囊相授,那是很幼稚的。也不要過分強調背誦。我個人雖得益於記誦很多,但如今高中必須背誦的古詩文從14篇提高到72篇,太過分了。

葉開:我現在對語文教材因為失望太深,以至於不考慮“理想語文教材”這個問題了。現代全球教育是開放的,不需要那麽多教育系那麽多教育學教授做那麽多課題寫那麽多論文。

各國的母語學習,都強調閱讀和寫作,根據不同年齡段篩選優秀閱讀書目,再加以分析、交流、引導、理解,消化之後學會寫作表達,就是最好最合適的母語學習。實際上,歐美很多國家的不同州,都沒有統一的教材。關於教材問題,換一個角度看,覺得真是不值得再耗費探討。我一直在小規模地做深閱讀和激髮型寫作的實踐,效果非常好,簡直可以說是卓越。因此,沒有、不需要現有的語文教材,孩子的母語學習會更好。但你提到的語文教材問題,是特殊國情的一個特殊問題。很簡單的一個問題,搞得那麽複雜,養肥了成千上萬的寄生蟲專家,實在是令人無語。

郭初陽:語文教育不需要課本。我挺同意在語文教學之外加一門閱讀課,一周一兩節持續閱讀一整本書,而不是讀那些語文教育讀本。比如我們學習梭羅的《瓦爾登湖》,可以結合某個旅行項目來讀,帶領學生到湖邊去,將閱讀、思考、旅行、寫作、反思結合起來,在一個長的時間段裡深入到一本書裡面,這對學生影響是很深的,遠遠勝過讀教科書。我們應當以偉大的書為語文課本。

有人或許會說,在語文教育上城鄉差別可能有些大,但我想說,就地取材非常重要,關鍵在於教師,鄉村甚至比城市更適合培養孩子的語文涵養。文學的教育是可以抹平鄉村和城市的界限的。

藍藍:語文教材或者是語文教育的這種變革,我覺得需要有中國那些比較好的、能夠代表漢語水準的作家和詩人參與。

現在的教材都是所謂的專家們在選,但是我看到的比方說詩歌這部分,很多入選的作品並沒有真正代表那個詩人最好的水準,而只是一些容易讀懂的作品。我們學科教育其實是非常滯後的,跟我們當代詩人創作的這種水準相比,沒有把最好的作品選進去。有必要把編寫教材的人員和詩人作家叫在一起,坐下來討論什麽樣的一些作品能夠選進課本裡,雙方有一個溝通,而不是僅僅由單方面選擇。不然,何以說,現在選擇的代表了中國最好的語文作品呢?

本文內容系獨家原創。作者:楊司奇;編輯:西西。文中關於語文課文的部分照片來自網絡。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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