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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癮之戒:被父母忽略的“小事” 是他難以排解的羞恥經歷

有很多科學、綜合性的手段,但肯定不應該是楊永信那樣的。

作者 | 何日輝

編輯 | 石燦

10月22日,一段“十三號室的叫聲”的影片在網絡熱傳。影片裡發出慘叫聲的地方,是楊永信創辦的臨沂第四人民醫院網癮戒治中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有關網絡上癮、網遊上癮的話題,再次進入公眾視野,網絡討伐之聲群起攻之。

一天后,山東省臨沂市網信辦回應,網傳不屬實,當天晚上哭喊者為醫院接收的8歲精神發育遲滯小男孩。

臨沂精神衛生中心也通過微信公號發布文章稱,網傳影片所稱“臨沂網癮戒治中心”原為臨沂市精神衛生中心下設科室,2016年8月已經停止使用該名稱,收治患者全部符合國際疾病診斷標準,不存在網傳的所謂“十三號室”。

10月24日,一個名叫何日輝的人在他的個人公眾號上,推送了一篇關於楊永信的檄文——《這段播放量超過1000萬的影片再次激起了我對楊永信的憤怒》。

他在文章中寫道,今年6月,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將“遊戲障礙”(gaming disorder)列入精神疾病,屬行為成癮類別。這意味著必須由具備資質的醫療機構、按權威標準和指南進行診療,像豫章書院這樣的社會培訓機構再也不能隨意收治所謂的“網癮”青少年。

何日輝是一名精神心理科醫生,曾是武警廣東總隊醫院心理科帶頭人,並創立了國內首家青少年成癮治療中心。現在,他在廣州創立了晴日心身專科門診部,主要為患有精神心理障礙的青少年提供專業治療。

刺蝟公社(ID:ciweigognshe)聯繫到他,就網遊成癮、網癮治療等問題進行了谘詢,文章以何日輝自述形式呈現。

何日輝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的這些問題能治好麽?

何亮(化名)來找我做治療時,19歲,人長得很帥氣,父親是某國企的老總,母親是某私營企業的老闆,父母二人都是研究生學歷,家中經濟條件頗好。

何亮從小乖巧,學習成績一直很不錯,可是到了初三,他的學習卻忽然間走起了下坡路,後來,父母便在高中階段安排他去了法國留學。

然而,父母從老師的口中得知,何亮在學校基本上沒有去上課,經常一個人留在宿舍上網,以致在大學時出現掛科的情況,老師建議父母找心理醫生給何亮做治療。

由於考慮到國外的心理醫生收費比較昂貴,何亮父母決定帶其回國治療。

輾轉之下,他們找到了我進行診療,說是希望我幫何亮治療“上網成癮”的問題。不過,在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交流後,我發現何亮的心理問題,不止是網絡成癮,還有抑鬱症,戀物成癮,社交恐懼症和學習障礙。

“我的這些問題能治好麽?”聽完我的診斷後,何亮問我。

“我在技術上已有所突破,你的這些問題處理完,大約需要30個小時。但有三點要求,第一,你要配合我做治療;第二,這個治療一定要有連續性,期間不能中斷;第三,一定要有父母的支持。”我回他。

我還用經常與其他患者說的一句話去鼓勵阿亮:處理完這些問題後,還可以壞事變好事。

然而,聽完我信心滿滿的回復後,何亮並沒有留下做治療,他認為自己調整便可,執意和父母一起離開了治療中心。

拿女性的內衣進行自慰

大約三個月後,何亮的父親給我電話,說何亮回去後並沒有調整好,家人在當地找過心理醫生做治療,作用不大。

最後,何亮自己覺得還是想來找我做治療。在我的同意之下,何亮又一次由父母陪同著來到治療中心找我。不過,由於上次的“不辭而別”,見面時,何亮的表情有點尷尬。儘管如此,他還是表明了要留下來接受治療的決心。

在後續的心理乾預過程中,何亮說,自己之所以會成績下滑,是因為初三時發生的一件事,導致他後來慢慢地覺得,自己沒有希望考上大學,想著去到法國再好好學習。

剛到法國時,因為語言溝通不便,他就報讀了法語補習班。但在學習的過程中,遇到許多不順,加上本身的狀態也不好,時間一長,他便有了退縮的念頭。不知不覺地,開始寄情於遊戲中,每次一打遊戲就興奮。久而久之,就更加不想去法語補習班了。

何亮開始陷入一個惡性循環當中,難以自拔。

至於那件讓何亮成績下滑的事,他並不願細說,只是用了一句“難以啟齒”帶過。不過,他卻告訴了我另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原來早在沉迷於打遊戲之前,何亮有另一個“減壓”方式,就是拿女性的內衣進行自慰。

何亮說,在大約三、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媽媽帶著他去女性大眾浴池洗澡。因為長得俊俏,洗澡的阿姨們都挺喜歡他,有一個長得比較好看的阿姨一時興起,就去挑逗了一下何亮的下體,當時何亮還感覺到挺舒服的。

於是,以後再跟著媽媽去浴池時,他就會有意無意地坐在那裡,期待著有阿姨來挑逗他的下體。那時的阿亮,其實已在性別朦朧間,有了一種對性意識的萌動。

到了十一二歲,因為青春期的發育,何亮開始對女性有很大的好奇心,慢慢地,形成了拿女性內衣自慰的習慣。

但在何亮看來,自己最主要的問題,是對學業沒有信心,覺得自己這樣下去,將來長大後也沒有多大的希望。

另一方面,面對一直對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母,他卻始終不敢把這種內心的感受坦然相告。日積月累之下,何亮的心理負擔越發沉重,逐漸形成了潛意識裡的負性條件反射,甚至出現了自殺的念頭。

模擬催眠場景,此圖非“何亮”接受治療時的場景

在課堂上“泄洪”

在何亮心中,自己戀物成癮是一件很羞恥的事。到了國外,壓力越來越大時,他感覺自己不能老用自慰來減壓,便用打遊戲來麻醉自己。由此,網絡成癮的他,與外界交流的頻率越來越少,也變得越來越不自信,總是覺得一個人待著才更有安全感。

“我也覺得自己是有問題的,遇到問題總喜歡逃避,慢慢地感覺整個人都要廢掉了,連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沒有了。”何亮說,有一次他去買火車票,看到有人插隊,自己竟然連大氣都不敢出,輪到他買票時,售票員問他買啥票,他居然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加上後面的人大聲嚷道:快點!快點!他更加焦慮緊張,後來索性不買了。還有一次,何亮自己去一個小飯館吃飯,服務生問他點什麽菜,他竟然連點什麽菜都不敢說。

聽完何亮的自述後,我決定先用心癮消除技術,幫他處理戀物成癮的問題。大概經過四次治療後,何亮一說起這些事就會渾身哆嗦,甚至對女性的內衣有了一種厭惡之感。

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何亮從一個品學兼優的開朗男孩,淪為一個沉迷網絡的孤僻青年?初三時,在和亮身上又到底發生了什麽“難以啟齒”的事呢?

原來,何亮在讀初三時,有一天上物理課,他在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鐘時覺得內急,而且還是“大的”,急得他渾身都在座位上哆嗦。但由於何亮覺得物理老師很凶,他很害怕,便不敢舉手說上廁所,心想還是忍到下課再去。

誰知,到了下課的時候,何亮一放鬆,就聽到“嘩”的一聲,最後的防線就這樣失守了。老師是走了,但那個味道立刻在課室裡傳開來,同學們聞到以後,都捂著鼻子。起初大家不知道是誰,有同學各種打探,漸漸地發現異味是從他那裡傳出的……

“當時我那尷尬的感覺啊,別提有多難受了,恨不得馬上找個洞鑽進去。”何亮說,自己一溜煙地衝去了廁所,打開水龍頭反覆洗了很多次,但還是沒法洗掉那股味道。

何亮再走進教室時,同學一看到他就捂著鼻子,對他指指點點。羞愧難當的何亮,根本無心聽課。當時是上午,何亮中午還得在學校“搭食”,只能等到下午放學後才能回家。對何亮而言,那大半天,感覺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放學後,何亮一路狂奔回家,把事情的經過大概與媽媽說了一遍,媽媽聽完後,就讓他趕緊把衣服換出來洗了。父母平時非常忙,何亮和他們的交流時間很少,當時並沒和父母細說心中的感受。

後來,我和何亮母親說,何亮的心理問題是初三發生過的一件事引起的,而這件事,何亮曾告訴過她。何亮的母親努力回憶了很久,卻怎樣也回想不起這樣一件她當時並沒太在意的“小事”。

電擊療法現場,此圖與“何亮”無關

何亮有了目標

難以排解的羞恥感,讓何亮對上學產生了抵觸情緒。但是,他知道父母對自己的要求一直很高,不上學肯定是不行的。

“我曾經也有努力地去挽回自己的面子,但後來都失敗了。”何亮說,那次以後,他便一改往日的開朗,變得越來越不願和同學們交流,上課也經常會開小差,最後,學習成績也就慢慢地下降了。

知道了何亮的這些經歷以後,我開始給他做催眠治療。通過催眠,把何亮帶入到當時的一些情境中,做了情緒的置換。但我還是有一些不放心,就請另一位心理治療師Lucy給何亮做了一次強化的催眠治療。

當再提起那件事時,何亮沒有再覺得難為情了,反而能夠哈哈一笑了之。接著,我還幫阿亮處理了社交恐懼的問題,再讓他去餐館試了一下效果。他回來後興奮地跟我說,他已經能和其他人正常交流了,這也增強了他的自信心。

心結一解,何亮覺得自己的網癮已經不是問題了。他的這一判斷來源於戀物成癮和社交恐懼症已經被客服。最開始,他是由於戀物成癮和社交恐懼等問題,才導致了與外界缺少溝通,才會用玩遊戲來調整自己的情緒。

後來,在談到今後的發展目標時,何亮說自己喜歡日語,想去日本留學,如果法國呆不下去,他就去日本留學。這樣一來,何亮有了目標,便不再像以前那樣覺得看不到希望了。

最後,大約還剩兩次治療的時候,我好奇地問了一下何亮,當初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把問題給他分析得比較透徹,治療方案也說得比較清楚了,他為什麽沒有留下來做治療呢?何亮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小會,最後終於把真實的想法告訴了我。

“第一次見您時,您說30個小時就可以把我的五個問題治好,還說什麽好事變壞事,我就覺得您是在忽悠我。”何亮說,他當時覺得自己的問題那麽多,怎麽可能只花30個小時就治好。

“那你後來為啥又來找我做治療呢?”我追問道。

“因為我後來去看了其他的心理醫生後,對比發現您對我的問題分析得還是比較專業透徹的。”何亮說,當時他自己對心理學是一知半解,其實是根本不懂,到了現在,他終於知道了我真的沒有忽悠他。

“因為很多人都不太懂心理學,所以以後您在對患者說治療方案時,能不能委婉一些,留一些余地,這樣會更好的建立信任。”我聽完以後,哈哈一笑,欣然接受了何亮的建議。

這還沒完,我還給何亮的爸爸做了一次家庭乾預,主要探討的是何亮以後的目標問題,也稍微處理了一下關於學習障礙的問題,就這樣,治療就結束了。

何亮回家後,我也聯繫過他,他爸爸說,何亮在家又用女性的內衣自慰過一次,被他發現了。我用電話乾預了一下何亮。何亮說自己已沒有以前那樣強烈的欲望了,只是存在一些僥幸心理,想試一下。

故事的最後,何亮考上了當地的一所中外合資的民辦大學,並在上學期間談了個女朋友。

從表面上看來,何亮的問題很多,但深究起來,其實問題的根源只有一個,就是在初中發生的那一次偶然事件。

而事實上,和現在常來谘詢的很多父母一樣,何亮的父母都是很優秀的人,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的孩子將來一定會更加優秀,他們從小便會從嚴要求孩子。但往往卻會因為缺少情感交流,忽略了孩子內心的感受,從而導致了各種問題惡化。

何亮就曾告訴過我,他讀書時晚上回家經常見不到父母,往往是他休息了父母才回到家,而早上起床上學時,父母往往沒有起床,他不願意打擾他們,因為他知道父母很辛苦。時間久了,見到父母都不知道說啥了。隔閡,就這樣產生了。

很多人把精神疾病和精神病混為一談

社會上到底存不存在“網癮”這種疾病?我認為,存在。

沒錯,在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關於“網癮”是否是一種疾病,以及其診斷標準,國內外學術界有很大爭議。不過,自從今年6月世界衛生組織將“遊戲障礙”列入精神疾病,並歸屬行為成癮範疇後,這種爭議已經幾乎沒有了。

畢竟,“遊戲障礙”的內涵中一般所指的是網絡遊戲,而網絡遊戲成癮又佔了“網絡成癮”的大部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所以,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主流醫療領域已經對“網絡成癮是精神疾病”達成了共識。

那診斷標準到底是什麽?我認為,要診斷一個人為網絡成癮,必須具備以下條件。

首先,當事人的上網行為須出於非學習工作目的,而且這種行為令其社會功能即學習、工作和交往能力受損,其對上網充滿渴求和衝動感(有心理依賴),並且在強製不能進行該行為的時候有明顯的戒斷反應(焦躁、煩躁、發脾氣,想盡辦法上網)。

如果從心理學角度來看,網絡成癮其實是潛意識層面存在的病理性條件反射。患者一心煩、無聊就想到上網,想到上網就有開心、興奮的感覺,並產生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

如果家長阻止,容易引發雙方的激烈衝突。患者其實清楚這樣的行為是有害的,會導致他們無法正常學習、社交,但他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和衝動。

需要特別說明,網絡成癮是精神疾病,但絕不是“精神病”。精神疾病和精神病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在醫學上,精神疾病的所指範疇非常廣,包括吸煙上癮,還包括抑鬱症,失眠症,焦慮症,多動症等。

但精神病的所指範疇很狹隘,很多人把精神疾病和精神病混為一談,但實際上他們所理解的、帶有歧視以為的精神病往往指的是重度精神分裂症。

中國科學院武漢物理與數學研究所研究表明,網癮可引起大腦神經細胞形態結構發生改變。(據《長江日報》)

不能相信楊永信

“遊戲障礙”或者說“網絡遊戲成癮”到底應該怎麽治療?有很多科學、綜合性的手段,但肯定不應該是楊永信那樣的。

像上面說的,網絡遊戲成癮的患者明知上網導致自己的社會功能受損,但無法自控。這些青少年在現實生活中通常比較自卑,缺乏自信,繼而不斷到網絡世界裡逃避,形成惡性循環,這種心理障礙需要專業的心理乾預。

而從根源來看,網絡遊戲成癮的根源是家庭。以我多年在青少年成癮治療的臨床經驗和實踐來看,有行為問題和網癮問題的青少年都源於不正常的家庭關係,主要是其父母教育觀念和方法的偏差。

最常見的比如:

溺愛型,父母認為只要孩子學習成績好,就一味的滿足,不給予積極健康的引導。

忽視型,父母忙於工作和生意,忽略孩子的需求和感受,造成親子關係淡漠。

控制型,只要孩子不聽話,就采取非常手段,包括打罵等,迫使孩子聽話,導致孩子更加叛逆。

這些教育問題導致親子關係的僵化。如果更深一層,父母為什麽會有這些錯誤的教育觀念?一方面來源於父母各自的原生家庭,他們受到自己父母的影響形成了自己的教育觀念和觀點,會不自主地應用在自己孩子身上。

父母雙方來自不同的原生家庭,也會因為觀念不同出現衝突,令孩子無所適從,所以有的家庭還同時存在溺愛型、控制型等問題,這樣孩子的心理障礙問題更多。如果不糾正,這種問題會一代傳一代。所以,正確的治療方法也要對家庭成員進行心理乾預。

對於一些嚴重的個案,還需要配合藥物治療。因為重症網絡遊戲成癮有可能會引發或者共病其他精神障礙,比如強迫症、抑鬱症,甚至是幻覺和妄想等精神症狀,需服用相關藥物,這是一種綜合性的科學治療。所以,並不是一吃藥就是不科學的治療手段、更不是精神疾病不需要吃藥。

總的來說,要從腦科學、醫學、心理學、精神醫學和社會學等多個維度的角度客觀地分析孩子的問題,進行深度的,系統化、人性化、高效化的心理乾預和綜合治療,這是醫學界的共識。

只要幫青少年治好戒除網癮就可以了嗎?遠遠不是,還要幫他們重建家庭關係,重回學習軌道。重建家庭關係主要通過家庭治療。

網絡遊戲成癮的青少年往往是學生,他們主業是學習,戒除網癮是為了重回學習軌道,健康地回歸社會。

這就涉及到學習障礙的治療,目前我們這方面的技術已經成熟,目標是讓這些孩子回到課堂時,能處於一種積極的、專注的精神狀態,快樂高效學習,快速趕上學習進度。甚至不排除,讓他們學習“上癮”,從一個問題少年變成一個優秀少年。(備注:主要內容來源於何日輝創立的醫療平台公眾號“晴日心身醫療”,已獲得他本人授權。)

石 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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