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一半抗生素用於農場動物，不要迷信“新鮮”說法

菲利普·林伯裡（Philip Lymbery），國際知名公益組織——世界農場動物福利協會（Compassion in World Farming, CIWF）首席執行官，溫徹斯特大學訪問教授，歐洲動物聯盟（Eurogroup for Animals）副主席。他的努力曾數次改變英國的農業政策，在其領導下，世界農場動物福利協會曾榮獲“觀察家倫理獎”（Observer Ethical Award）年度活動家獎、“BBC Radio 4 食物與農業獎”（BBC Radio 4 Food and Farm Award）最佳活動家暨教育者獎，以及國際金鴿和平獎（Golden doves for peace prize）等獎項。

2011年，抱著深入了解集約化養殖的願望，林伯裡以記者的身份與《星期日泰晤士報》的編輯莎貝爾·奧克肖特一起出發，到世界各地展開暗訪。2019年，《失控的農業：廉價肉品的真實代價》中文版面世。

殘酷、破壞力強、浪費和非常低效

第一財經：你在書中提到，集約化養殖出產的肉製品的價格其實是被嚴重低估了的，因為價格當中並沒有考慮到這種飼養方式所消耗的土地、糧食和造成的環境汙染。但問題是，一旦這些肉製品漲價，就會讓一部分人難以承擔。雖然造成漲價的原因不同，但目前中國豬肉價格上漲，也讓政府感受到壓力。對這種矛盾，你怎麽看？

林伯裡：從道德方面講，集約化農場生產廉價肉類根本就是一種注定破產的制度。現在越來越清晰的一點，也是本書持續強調的主題，是集約化農業被推廣為一種能為不斷增長的人口生產大量食物的方式，而實際上這是非常浪費和低效的，是在浪費食物而不是製造食物。有可以供給40億人口食用的穀物，從寶貴的耕地上生產出來，用來飼養集約化的動物，然後有90%左右的食物價值（卡路裡和蛋白質）在轉換成肉、蛋、奶的過程中被浪費掉了。這也是我要通過這本《失控的農業》表達的——揭開集約化農業“好”或“非常必要”的表象，展現出其真實的一面：殘酷、破壞力強、浪費和非常低效。

另外，我也一直在說，難道人類的基本權利不應該是擁有高品質、充足、人道生產的食物嗎？我們為什麽會希望收入低的人群要用集約化養殖的動物肉品來養活他們的孩子？實際上，他們也同樣要承擔前面所說的集約化養殖所造成的影響和代價。在我個人看來，這是不對的。我們需要政府來采取行動，改變這種狀況。

第一財經：你認為，廉價肉生產體系為我們帶來的最大損失是什麽？

林伯裡：我見過人們把各種各樣的田野改變成巨大的、單一的食品工廠，而不好好保護自然所帶來的後果是什麽樣子。從著名的法國布列塔尼海灘所面臨的嚴重汙染，到世界聞名的美國切薩皮克灣的衰落，都涉及集約化養殖。我記得從飛機上俯瞰一個75萬隻雞的養雞場，卻沒有見到一隻雞的怪異感覺。我見過阿根廷人民流下的眼淚，他們流離失所，因為他們的土地被征走，種植大豆來作為英國集約化農場裡動物的飼料。我也曾為加利福尼亞州一家大型奶牛場主的困境而哭泣過，他因債務纏身而自殺身亡，留下五個孩子。

所謂集約化養殖場生產的“廉價”肉品的真相是，我們最終都會為它所造成的汙染、疾病、動物虐待和社會破壞而付出代價。

因此，迄今為止為未來生產食物最經濟的方式是非集約化養殖。通過對動物更人道、對土地更敬畏的方式來生產，可以保證我們的後代擁有像樣的未來，而不是失控。

全球一半抗生素用在農場動物身上

第一財經：在中國，眼下也有一些人鍾愛田園生活。他們會開辟一個菜園，自己親手種一些菜，以此來建立自己和自然、和周圍人的關係，就像你書中寫到的查爾斯王子那樣。在你看來，這種生活方式的逐漸擴散，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拯救未來的農業嗎？

林伯裡：我要為這些在自己花園裡、在耕地上、在自給自足的小院或者園子裡親手種地的人們大聲鼓掌。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辦法，用不同的方式生產食物。我自己就知道，養在後院裡的雞下的蛋與集約化養殖場裡生產的雞蛋相比，味道要好得多。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地方和時間來自己種植食物，這沒關係。重要的是要避免集約化的食物生產方式。我們選擇那些養在更好環境裡面的動物生產的肉、蛋、奶，比如草飼、放養或者有機的產品，可以保證家人吃到更健康、更美味的食物，這些食物的生產過程更加人道。

第一財經：在你調查的各個國家，你覺得哪個國家的情況好一些？有沒有一個比較好的范例？

林伯裡：我一直覺得瑞士、瑞典等國家在這方面做得好些。比如瑞士，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禁止了層架式雞籠——這是一種母雞在裡面甚至無法伸展翅膀的小籠子。而瑞典仍在持續提升動物福利的標準，儘管有各種各樣的壓力。所以這些國家在做好的事情。歐盟已經采取行動，從2022年起禁止在動物養殖過程中程序化使用抗生素，這是一種進步，我們已經意識到，全球一半的抗生素是用在農場動物身上，其中大部分是為了防止集約化農場裡固有的疾病。歐盟也禁止了最糟糕的蛋雞籠養系統、狹窄的小牛欄和長期限制懷孕母豬的妊娠欄。所以是有很多好的做法的。這些大部分都是因為消費者要求更好的動物福利、更高品質的肉蛋奶的結果。

第一財經：你在書中提到的 “Ag-gag law”，也就是不允許外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對農場拍照攝影的法律，在世界各地是普遍存在的問題嗎？

林伯裡：我只在美國的幾個州遇到過“Ag-gag laws”。不過，我們應該清楚，集約化養殖對外封閉消息是有原因的。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真相，我也很難進入這些地方。通過堅持和執著，我才有機會看到這些。但實際上，集約化農場並不會向大眾敞開。集約化生產的肉和奶也不會清楚地標注，所以真的很難了解你所吃的食物是如何生產的。這也是為什麽我一直建議人們不要去相信那些包裝上寫著的“新鮮”或“新鮮農場”以及其他無意義的詞匯。相反，我建議大家去找那些寫著“草飼”“放養”或“有機”的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