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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年間的“隱身人系列強奸案”

上學時讀《笑林》,對其中一則記憶頗深;有個楚人家裡很窮,讀《淮南子》時看到這麽一句話:“螳螂伺蟬自障葉可以隱形。”就是說螳螂捕蟬時為了不讓蟬發現,就用一片葉子遮擋住自己。這位楚人卻誤讀成那種葉子具有“隱身術”的功能,於是跑到大樹底下等著,終於等到一隻螳螂用樹葉擋著自己捕蟬了,他上手就去拿那片葉子,誰知葉子落在地上,跟其他的落葉混在一起,不知是哪片。楚人便把所有的落葉都打掃到簸箕裡,回到家一片一片地遮著自己問老婆:“你還能看見我不?”他老婆一開始還一本正經地配合他說:“能看見你!”後來實在是煩了,就說:“看不見了!”楚人大喜,以為終於找到“隱身樹葉”,跑到集市上,用那片葉子擋著臉去拿人家的商品,被抓進縣衙,還兀自念叨:“應該看不見我才對啊……”

楚人雖蠢,但隱身術和騰雲駕霧、煉金術、鑽牆術、長生不老術一樣,都是古人特別熱衷於修煉的“仙術”,至於修煉隱身術的目的,似乎總有些見不得人。

一、曾廣:不僅隱身還“大變活人”

在我所讀過的古代筆記中,寫隱身術最多的,大概要算是明代學者錢希言所著筆記《獪園》了,此書多記萬歷年間的志怪事,很為後世所看重,尤其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不少故事即從《獪園》中踵事增華而來。

《獪園》我翻閱過兩遍,大約有三篇提到了隱身術,一篇寫一個外號叫“頂缸和尚”的,“得分身隱形之術”,出入往來,變幻莫測,前後左右,蹤跡無定,與人一起走路時,經常突然就不見了蹤影,正疑惑時他又冒了出來,總之神神叨叨的;還有一篇寫洛陽人韓清的,此君從小修煉道術,“漸能分身隱形”,他的父親是縣裡看倉庫的,有一次弄丟了庫銀,跟韓清的媽媽一起都被縣令抓了起來,正在公堂上審訊,韓清突然出現在了公案旁邊,嚇了縣令一大跳。韓清弄了一盆水潑在地上,頃刻間,縣衙“已成大河,波濤洶湧”,韓清又撿了片樹葉往河裡一扔,變成一條小船,他拉著爸媽上了船,“俄而漸滅”——用隱身術帶著爹媽一起越獄去也。

不過《獪園》中記錄的最奇特的“隱身術”,還要屬萬歷年間的妖道曾廣一案。曾廣曾經聚眾舉事,失敗後被捕,“訊驗不服,司法官強伏其辜”,然後將他拉到法場處斬,圍觀者甚眾,有官吏士兵數百人和上千名普通群眾。就在要行刑的一瞬間,曾廣突然隱身而匿,“惟縛繩存焉”!

行刑官趕緊跑去報告刑部尚書,誰知曾廣突然出現在了刑部大堂上,穿著行刑時的衣服,“倚柱而嘯”,狂妄自得,只是一雙手還背在後面,做出被綁縛的樣子。整個刑部的大小官員都嚇得不行,不敢動彈,最後還是兵士們一擁而上,把他活捉。刑部尚書大怒,吩咐左右將曾廣再次押赴刑場問斬,“不待時而決”!誰知剛剛把曾廣押出刑部大堂的大門,曾廣突然倒在地上,扶起一看竟然換了個人,是一位白鬍子老頭兒,大家夥正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刑部的守門吏撲過來就喊:“爸,您怎麽在這裡?”原來這老頭兒“乃即守門吏之父也”!老頭兒照著兒子就吐了一口唾沫,憤憤然罵道:“我在家裡的炕上打盹兒,不知怎麽的就被你和你的同僚綁縛到此,我到底犯了什麽罪?!”眾人看老頭兒的形貌,“猶朦朦如睡中”……

三天后,有人在順成門(今宣武門)外見到曾廣正在一座戲樓裡看戲,戲散後,曾廣又“頻上酒樓吟詠自若”,而見到他的人“終不敢言之”,很久後才把消息告訴了宮禁中人,萬歷皇帝“亦悵然知廣化去不死矣”!

二、張叟:追蹤拆穿“隱身人”

從上述幾則筆記可以得知,古代熱衷於學習隱身術的人,多是為了在關鍵時刻逃命用,而清代學者俞蛟在《夢廠雜著》中所寫的轟動廣東的“隱身人系列強奸案”,罪犯學習隱身術的動機和目的則卑劣至極。

乾隆年間,廣東陸豐有個姓張的老人,進城探親。“時當長夏,驕陽酷暑不可耐”。他走進路旁一片茂密的小樹林裡暫憩,但見“林隈矮屋,半間土神祠也”。忽然,土神祠前人影晃動,閃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肩上扛著一把雨傘,對著土神的泥塑解開褲子就尿。張叟大驚,想哪裡來的大膽狂徒,竟做下這等褻瀆神明之事!那人尿完,從背囊裡拿出一個瓷盆,接了些清水,蓋上蓋子,埋在土神祠後面,然後揚長而去。張叟見他走遠了,趕緊溜出來,挖出那個瓷盆,打開蓋子一看,只見清水中浸有一道畫符,心知有異,便將水和畫符都倒掉,把瓷盆藏在身上,尾隨在那個男人後面,看看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只見那人來到一處村落,“凡所經人家,必徘徊審視而後去”,這麽在村子裡繞了一圈,他來到一戶半開著門的人家,鑽了進去。張叟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正是他要來探望的親戚家,趕緊往裡跑,與一個從裡面往外走的人撞了個滿懷,“為叟之舅”。張叟急問舅舅:“剛才進去的那個人是誰?我怎麽從來不認識?”其舅一臉茫然:“你說誰?家裡沒有來別人啊!”張叟說:“我從鄰村一直跟蹤他至此,明明見到他進了您家裡,難不成我老眼昏花,白日見鬼嗎?!”其舅看他神情緊張,不像是開玩笑,拉著他進了家,在院子裡遇到書童仆人,挨個問去,都說沒見到外人來。張叟越發驚詫,在各個屋子搜索都沒有見到那人,直到來到後院,見牆上掛著一個雨傘,正是那人肩上所扛!張叟問舅舅:“這把雨傘是你們家的嗎?”舅舅一時猶豫,還沒說話,一個家丁跑過來說:“剛才我在內室打掃,忽然撩起三分鐘熱度,好像有人進來似的,但我卻什麽都沒有看到。”張叟一聽,直闖內室,見那人正站在床後,一把將他擒住,“遂現形”!

於是舉家齊聚,將那人捆綁了個結結實實,怕他又隱身,還給他身上潑了很多糞水(古人認為潑灑穢物可以使妖人的法術失靈),一番審問之後,那人招供,說自己“同伴尚有五人,皆行斯術者”。話音未落,就有五個人來到大門口,說自己的同夥被抓住了,讓張叟及其舅舅馬上放人。張叟非常憤怒,沒想到做壞事的人還敢理直氣壯地亮出招牌來要人,不禁破口大罵,對方為首者說:“現在這種情況,你們如果報官,就要拿出他隱身的證據,他不施法術就無法隱身,官府不會相信你們,到頭來還是會放了他;當然你們也可以用私刑將他殺死,但不要忘了,我們這些人是他的同夥,也都會隱身術,定會替他報仇,難道你們就不怕哪天突然掉了腦袋都不知道誰砍的嗎?”

張叟一聽傻了眼,跟舅舅一合計,一來家裡畢竟沒有遭受什麽損失,二來“殺之雖快一時之憤,而後患誠不可防”,於是便將那人放了。

三、俞蛟:秘密調查王氏受辱事件

與此同時,廣東興寧也發生了一樁奇案。

當地富戶羅某有個兒媳,姓王,“姿容清麗,風情綽約,鄉人私評,謂其色可甲一邑”。王氏自己也知道自己青春貌美,容易招蜂引蝶,所以深居簡出,平常外出總戴個面紗,就算羅家的親戚來串門亦“不能嘗睹其面也”。

有一天,鄰居家娶媳婦,“彩輿簫鼓,備極豪華”,王氏非常好奇,“啟門露半面窺之”,正好有一位客人經過,不禁為她的美貌驚呆,凝眸注視,嚇得王氏趕緊把門關上了。

當夜,有人摸上王氏的床,王氏仿佛被夢魘一般“不能拒”。第二天早晨,家人才得知此事,同時發現“堂中有盆覆地”,打開一看竟是一泡屎,而餐廳裡的食盒也被人打開了,裡面的食物不見了,而守門人說昨晚並沒有看到有人出入。大家知道這裡面有鬼,當夜沒有人入睡,“聚男女老幼於一室”,尤其是保護好昨夜受辱的王氏。結果,那個看不見的奸汙犯“不能逞其欲,遂擲瓦礫、碎盆”,還在飯菜裡摻上泥沙糞便,搞得全家人不敢吃飯,只在市面上買些水喝,“如此數月,不堪其擾”。

當時,《夢廠雜著》的作者俞蛟恰在興寧任典史,秘密調查這一事件,“則其家連日杜門不出,以未有叩門入者”,幾天后聽說羅某實在忍受不住了,跑到龍虎山上找張天師除妖,往返兩個月才帶了三道符籙回來,“數日後雲怪已絕,寧謐如初矣”。俞蛟覺得奇怪,便向紳耆們打聽事情的真相,大家告訴他:“既然求來了張天師的符籙,那麽肯定已經將那隱身人抓住了,但抓住後,如果報官,隱身邪術無法驗證,沒有法律可以製裁之,所以多半是私刑殺掉,然後毀屍滅跡了。”

俞蛟詳細了解後,才知道這種隱身邪術已經在廣東多地害人,學術者一旦術成,便流竄到別人家中,“擇其婦女之色美者任意汙之”,那些學藝不精者往往敗露被擒,被受害者的家人“殺而縛之,焚其屍以滅跡,鄰裡即知之,亦不首”。而張天師的符籙對付這種邪術有奇效,符籙一式三份,求得者要在縣境、城隍廟和家門口將其焚化,那麽隱身者一到別人家門口就會現出原形。前文提到的張叟能看見別人都看不見的隱身者,很可能是因為他親手倒掉了隱身者施術用的那盆浸有畫符的清水,並將其盆攜於身上之故。

據《廣東通志·職官表四十八》記載,俞蛟於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以監生任興寧縣典史,《夢廠雜著》的校點者駱寶善有雲:“本書所記,多為他親自經歷和目睹耳聞者。”所以發生在廣東的這一系列“隱身人強奸案”很可能確有其事。不過筆者以為,迄今世界各國還在研究中的“隱身衣”或“隱身術”,在兩百多年前就出現,是不大可能的,如果仔細研讀俞蛟的筆記,真正可以確認的只有“廣東各地發生系列入室強奸案”這一條而已,其他不是道聽途說,就是假語村言。最大的可能性恐怕是鄉民們抓住強奸犯後不想報官,直接將罪犯殺死,然後編出這麽一套“隱身人”的故事,萬一官府問起來好有個說辭——有清一代,百姓最怕官司,被告吃多少苦頭就不必說了,原告同樣要遭到層層盤剝,下場有時比被告還要慘,所以寧可“私下解決”,然後報給官府一個妖異的動機,而官府需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應對上司盤詰的借口罷了。

不過細究起來,古人修煉隱身術的目的,似乎只是用於盜竊、越獄、強奸或其他需要隱去形骸的犯罪,說此術為邪術倒也屬實,老話說“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真是至理名言。樂清女孩搭順風車遇害後,有些滴滴司機在群裡汙言穢語詬罵死者,最後被繩之以法,真是大快人心,對此類渣滓,恐怕是要奉送對聯一副,上聯“網絡不是法外之地”,下聯“匿名豈能隱去形骸”,橫批“惡有惡報”,豈不正好?!

(作者系推理小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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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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