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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信箱丨愛情不是生活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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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展信佳

我在中南醫院大門的書報亭,第一次看見《正午》,老實說,開始完全是衝著上面印著逼哥的名字才買的,在回成都的飛機上,好像不得了,收獲了寶藏,落地立馬關注了微博,公眾號,當然還有那位來打牌嗎的葉三。

正午信箱很溫暖,就像我愛的那個姑娘。在猶豫不定一周後,下定決心講出來。這些話,想來說出口,人也就不會那麽難過吧。我不介意你把它歸類為失戀文,因為好像我下面說了那麽多,早就丟掉了換不回的尊嚴。

她叫維,單純且善良,雖然在初一用剪刀揮去某個女同學的馬尾,也扔掉我所有的教科書到女生宿舍,可我仍舊認為她是一個單純又善良的人。

中南醫院的門口,我手拿著《正午》等她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滿是幸福。夜晚的江灘,後來的夏天我都會去一趟,大鍾旁,路口那個乞討的老奶奶還在角落蜷縮著。青年路的候車廳,抱著她,撒嬌要手錶的場景,想來現在只剩下心酸。少年宮旁她最愛的面館,六平方怎麽就發出耀眼的光?每次回去,我都第一時間的趕去,出現在熟悉的座位上,只是再未遇見過她。還有好多,不列舉了,怕你嫌我囉嗦。這些場景,夾雜著看她嫁為他人婦的夢裡,混著眼淚醒來。年歲長大,眼淚好像流出變得容易,上次看《生活萬歲》時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我知道自己好像病了,也才明白如果有時候認錯有用,好多的人也不會離我們遠去。可我從來不懷疑自己是否還愛著她,我對她說,“等哪天我的身上沒了雨,就把家交托給你”。現在我的身上沒了雨,可找不見她了。

逼哥說愛情不過是生活的屁,折磨著我,也折磨著你。所以原諒我,還愛著她,好嗎?

感謝聆聽,願大家安好。

蘇果維

NOON回復:

蘇果維您好,

看您的信,女孩是武漢人嗎?在中南醫院上班?武漢大學的學生?學醫的嗎?您拿著《正午》等心愛女孩的畫面很感人啊,尤其對正午員工來說......

不知道你和女孩發生了什麽,你表白她拒絕了嗎?或者你一直暗戀,不敢說出口呢?不知道為什麽,現代都市的年輕人羞於談愛情,特別現實,指標不外乎相貌,工作,財產,家庭背景等等,可是,戀愛是多麽不切實際和玄妙的東西啊。我總覺得我們的生活中缺點兒飄起來的浪漫,大家太務實了,我不是說務實不對,我是摩羯座,是最務實的星座,但活著得有點兒,可以回味的事吧。

侯麥有部電影叫《綠光》,講一個女孩沒有男朋友,孤單地生活在巴黎,整部電影女孩晃來晃去,去這兒去那兒,碰見不同的人,總覺得不對。結局是女孩心灰意冷,準備回巴黎,在車站遇到一個男孩。她讓男孩帶她走。在海邊,他們看到了綠光,綠光是太陽消失前最後一束光線,在大氣極其純淨的時候才出現。侯麥是個有人文關懷的導演,他給了女孩希望,讓綠光出現。但我想,現實生活中,只有少數人能見到綠光,怎麽辦呢?大多數人的結局該走向何處呢?

我不同意李志寫的,愛情不過是生活的屁,相反我覺得它可能是一份至高的追求,就像我們寫作總說“文學化”是個最高的標準,是個追求,能不能達到另說,此外,也可以認為愛情存在於生活中,只是生活過於混沌,需要指引來確認,所以人們常常用一些儀式,比如約會,送花,來確認它。

理論歸理論,希望您早日從這段戀情中走出來,發展新的感情。就算暫時沒有,帶著希望的憧憬也比頹廢強吧。

正午 李純

2

正午你們好!

我很想知道那些自由職業的人們是怎麽安排自己的時間的呀,以前都是朝九晚五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雖然有時心裡會不爽時間被佔用,可是畢竟也是有章可循,而不像現在的我,說起來時間都是自己的了,但是大多數時候我都有點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無所事事。總是閑著沒事地看劇看小說,也會膩的呀。

以前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點特別,和身邊的人比較不一樣,比如他們覺得《毒液》很棒,我卻覺得這有什麽好看的;大家看國產劇,看韓劇都看得很開心,我卻在看很小眾的日劇。還有自己覺得比較有追求地一直斷斷續續地在看嚴肅文學。可是自從看來正午裡的讀者來信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像我這樣的女青年一抓一大把呀……而且人家還比我寫得好得多得多。

看大家的文字,即使只是描述生活中很小的一個細節,都覺得很美。我現在都還記得幾年前看到的有一個讀者描寫周末呆在租來的房子裡,然後洗衣機在漏水,讓ta很困擾的情節。

所以時間花在哪裡是能看得出來的,這麽多年沒有練筆的結果就是,寫這麽一封短短的信我都斷斷續續寫了好久,總是覺得詞不達意。

所以人生還是得有個目標呀,以前上班時總想著如果我有大把的時間了就可以如何如何,就算只是癱在沙發上也覺得是幸福的。可是真的實現了,好像也並沒有之前那麽開心。在不用煩心瑣碎工作所帶來的冗繁和無力感的同時,似乎也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一個月,一個星期,對現在的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人人都說,你現在都幸福呀,剛結了婚,又沒有小孩來佔用你的時間,也不用每天朝九晚五去擠公交地鐵,看老闆同事的臉色。可是,也許是生活在別處吧,總是覺得別人的是好的。也許,等我找到一個可以為之奮鬥的長期目標就會好了罷。

不知所措的四月

NOON回復:

不知所措的四月你好,

我稱不上自由職業者,但從2012年開始就沒有坐班。我想講述一下我的昨天是怎麽度過的,可供探討。

早上七點,也許更早,我第一次醒了過來。房間裡透徹明亮,像一幅靜謐的畫。狗在床邊盤成一個圈,沒有聲音。第二次醒來,心煩意燥。修路的施工隊開工了,電錘撞擊地面的突突聲,電鋸切割金屬的尖叫,挖機馬達的重低音,都從窗外闖進來。我看了看手機,不到八點。可能我又挪了挪在身體在涼席的位置,也可能沒有,總之最後稀裡糊塗起來了。我一動身,狗蹭的一下站起,好像之前在裝睡。

洗漱,吃飯,遛狗,像是執行機器程序。還有一些時間不知道怎麽丟的。轉眼到了九點半,這時候我會想,應該開始工作,於是打開了電腦。我有一個採訪需要做,但猶豫了一下,想到截稿日還久,不必這麽著急。於是我又打開了體育新聞。在瀏覽完所有內容後,我充滿罪惡。我想,也許寫篇採訪提綱能消除這種糟糕的感覺。我打開文檔,看到之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寫的長長的一串問題。我完全不記得了,很齊整,但很無聊。我本想全刪了,想了想,還是摁了好幾個回車,準備另起一篇。但突然,我失去了動力,又關了文檔。

鍾好像被調快了,就快十二點了。我沒有感到饑餓,但還是吃了飯。下午,我一定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我猜測是身體狀態的原因導致精力不集中,或許運動能激發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人體分泌物。我收拾好就去游泳。每次運動完我都舒暢無比,好像年輕了十歲,肚子又小了一圈,有無窮的精力面對工作。

我這麽年輕,應該要自律,但三點了我還沒有工作。我辜負了編輯的信任,不敢看微信。我低著頭回到家,再次打開了電腦。我應該是看了一些什麽書或者電影,或者真的寫了一點什麽,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五點多,我第一次感到了饑餓,吃了兩斤西瓜。

遛狗通常在飯後,早飯後一次,晚飯後一次。狗一天拉兩次,比我多,比我快,且比我規律。我牽著狗,在地鐵口接了一個朋友來家裡。我們很久沒見面,說了很多以前說過的話。此外,我告訴他,今天一個字也沒寫。送他走的時候,我發現壓路機睡在坑坑窪窪的路上,周圍又恢復了安靜。我恍然大悟,神經和血管是身體的琴弦,因為噪音帶偏了原有的旋律,才令我虛度了一天。一定是這樣。睡覺前我想,今天算是病假,明天一定要去採訪。

祝你找到自己的目標。

正午 劉子珩

3

你好呀。

想給正午寫信很久很久很久了,久到想不起來是幾年前,而正午信箱裡我最最最最愛的,就是葉三老師,所以我自私地特別希望可以由葉三老師來回復,網友都說葉三老師好凶,總是一針見血地戳破大家的憂鬱和自憐自艾,可這也是我和大家深愛葉三老師的原因之一吧,我猜。

今天工作不忙,我在高效率地做完了一個頁面的圖以後,專心致志地倒了一杯溫開水,打開正午信箱,一封一封地看過去,像開啟一段心靈按摩。每次大家都說愛看這個欄目是因為在看到別人有著跟自己大同小異的煩惱和挫折,對比之下會覺得自己的生活也並非寸步難行。我也一樣,但另一個不同的是,看信箱對我來說好像是一種情感釋放,我得以在無數個陌生人的文字之間找到一部分自己,代入,然後被治愈或敲醒。

我曾經也在微博上向葉三老師提過問,得到了回復,特別特別開心,每每想起來都開心的那種,所以在回味了無數封其他讀者的來信以後,很想問葉三老師一個問題:假設現在的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像過去一樣,相信自己可以靠努力過上想要的生活,還有可能在往後的日子裡找回來這份自信和篤定麽?

因為我常常在現在的日子裡感到沒勁之餘,格外懷念剛出社會時那份天不怕地不怕,不在意別人對自己下的定論,做一件事只聽從自己的心的那個狀態,即便大家都說你離你想要的生活還很遠,窮盡一生可能也無法達到,我也依舊覺得自己可以做到,然後發了瘋的努力,每天也過得愉快萬分。

但現在的我覺得,我想要的那種生活,真的實現不了了,我也會時不時告訴自己,只要努力,只要我不斷的去做點什麽,我總會離目標越來越近,總會不停地縮短我和想要的生活之間的距離,但卻總是在意識到距離有多長的時候,挫敗下來,然後萎靡一段時間。

因此真的很好奇的想問葉三老師,想找回那種狀態,是不是過了那個年紀再也不可能了,假設不是,怎麽做才可以重新找到呢。

期待回信,並感謝正午的存在。

搖北

NOON回復:

搖北,

你好。

看了你的信,我很好奇你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它是具象的,還是抽象的?為什麽“大家”會說“你離你想要的生活還很遠,窮盡一生可能也無法達到”?

以前我在時尚雜誌社工作的時候,有個同事去採訪了香港巨星梁朝偉。回來後他告訴我,他問梁朝偉,你有沒有考慮過退休?梁朝偉說有,等存款達到某個數字,他就退休。同事追問那個數字,梁朝偉居然也說了。多少我記不得,若乾億吧,反正是個對我們普通人沒什麽意義的數字。

關於你的問題,我的關注點跟你不太一樣。我的想法是,為自己設定目標,不僅需要信心,也需要對自己清醒的認識。只要具備這兩條前提,具體的目標是比較容易實現,而且有利於生活安排的。對我們普通人而言沒有意義的那個數字,對於梁朝偉來說,可能相當於你規定自己每月存款一千元,一年後達到存款一萬一樣——所謂“目標”因人而異,它最好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又比你的正常努力狀態略高一點,不至於過分影響你的日常生活,利於堅持。

至於“想要的生活”,我不清楚你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麽,如果是抽象的,如“自由的生活”或“讓世界充滿愛”,那最好把它歸為夢想一類。

我很年輕時的夢想是“留名文學史”,過了若乾年,變成了“寫作的質和量達到汪曾祺的百分之一”,又過了若乾年,變成了“再出版若乾本書”,到現在,是“繼續寫。平均每天寫五百字”。活到現在,我對自己的惰性和能力都有清醒認識,所以為自己設定了非常具體並可以實現的目標。至於夢想,我現在的夢想就是“繼續寫”。

如果你的短期生活目標和夢想都針對於自身的完善——“我希望完成什麽”,而非“我希望得到什麽\我希望成為什麽”,你會發現生活容易得多。舉例:“這周內把這個Riff彈下來”,是不是比“成為Rock Star”更人性一點?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事情想辦成,都需要大劑量的努力和運氣,有些還需要大劑量的才華,而多數人在“才華”這項上習慣自欺欺人。

我的建議是,有個好高騖遠的夢想挺好,但別太把它當回事。在夢想的大方向上,為自己設定具體的目標和並堅持行動,以其對抗生活的無意義,也許你會發現夢想慢慢離你近了。無論什麽年紀,自製力和日複一日的堅持肯定比忽而狗血忽而萎靡管用。

祝心想事成。

正午 葉三

4

正午君敬啟:

展信佳!

貿然打擾,委實唐突,還望見諒。致信是為了和您聊一聊我的生死觀和一次別離,之所以想與您聊聊是因為生活中再無人可說。

如果用一些標簽來tag我的話,那麽悲觀主義者、前自由主義者、虛無主義者都是潛在的可用材料,但對我來說,目前意義最重大也最緊迫的還是重度抑鬱症患者。我生病了,相比於絕大部分病人迫切的求生欲,我身上隨處可見或隱或現的散漫的求死欲,我無數次視圖說服自己這並非自我本身的原因,而是病的原因,但也一次次的失敗,以至於我必須直面我的生死觀。

自上個月底辭職後,作為一名抑鬱症病人,我每天的生活便是躺著,這似乎成為了我賦閑在家的工作,躺著的時候便會想著這個問題,想著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想著為何到了這步田地,如同汗流浹背地擦拭著再不會複明的古鏡,想看清自己,想在去那邊之際有個交代。

這幾天似乎有了些眉目。簡而言之,我是個十足的普通的怪人。之所以說普通,是天性駑鈍,蒲柳之質,古怪這件事,若是發生在一個世家公子或者豪門顯貴身上,那便是風流與氣度。但若是發生在我這種出自寒門的蚍蜉螻蟻,便是只能以普通或庸常來冠名。

先來談談生死觀。我對人生有一種最小化的防禦態度,這並不是說我攻擊性十足且銳意進取,而是我的消極人生態度中常以一種最小化處理世事的方式存在。最小化的特點似乎是我總愛對人生的選擇做減法,而減法的準則則是底線意識,而這無意間將我的人生最小化以至於虛無。相比於常人的做加法和乘法,然後在做減法(如果確有聰明人的話),我更習慣直接做減法,仿佛人生的選擇是一桌豐盛的菜肴,而我注定要做一個挑食的孩子最終被餓死。討厭官僚氣和不認同最流行的官方主義,所以本科是準公務員預科學校卻不去考公務員;對商業無感,所以英國回國後也不去應聘大公司直接去做了公益;在公益圈厭惡大佬文化和低劣的行業氛圍,所以不攀附商業與慈善大佬終至跳出貴圈。我想的不是一般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我可以做這個,我可以做那個”,而是一個老幹部般的“不可如此,不可那般”。不知是受累於年少時的文人習氣,還是困於家境的眼界所限,我對物質富足或所謂的欲望滿足意義上的幸福並無太多渴望,也對“致君堯舜上,再使民風淳”或“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仕途無甚好感,不知為何,我竟找不到我的事業,或者說到了如今,我竟沒有了興趣,因之也便沒有了活的興趣。

在對世界的諸多options說了不之後,我只能反身自己還剩下什麽,自己若要活,不是陰屍路般肉體存在,那還有何可依憑。與最小化相契合的是,我發現我一直有一種“我至少還如何如何”的自我認知支撐著身體與意志。長久以來,在面對人生一個又一個失敗時,我總會在心中暗示我,至少你還是一個正直的人,至少你還是一個好人。一如我喜歡的北大老師所說,做個好人難但是值得。所以儘管我面相醜陋衣品不佳,脾氣急躁氣量狹小,對家人冷漠,對友人疏遠,儘管我是一個愛無能,但我依舊可以憑著總體意義上的正直與善良活下去,在這個艱難時世活下去。

儘管我不會維護與處理和旁人的關係,但我還是會在大學裡為了食堂洗不乾淨的杓子去拿著iPhone採訪後勤處主管,我還是會為了不當受辱的前同事刪去前上司的微信,我還是會在吉隆坡辦活動時為受委屈的同事在大群裡和供應商撕逼。我為了我心中的正義,儘管部分出自直覺,部分源自經驗,部分來自理論,將自己向一根矛一樣扔出去,不顧自己傷痕累累。這種人生觀至少在過去29年的大部分時間裡讓我活著,談不上生機勃勃,但仍可勉力維系,直到2018年。

也許是因為外圍世界的坍縮,也許是因為所謂事業的不順,也許是因為糾纏許久的一段感情入土,2018年我開始質疑我心中的道。正直,何謂正直,僅僅是對外麽?親密關係中有無正義?如果有,我多年來既不是一個孝順聽話的兒子,又不是一個忠誠熱情的朋友,還不是一個能給予關懷與愛的愛人,還能稱得上正直麽?如果我不是一個好兒子、好友人和好愛人,我還是一個好人麽?如果我不是一個好人,我可還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我感覺我的生命與靈魂被抽空了,被抽走了原本堅實的基座,花瓶也就碎了。

於是我開始思考死。人是一個被拋的存在,那麽死亡就是唯一可以攥住的自由,死亡也是當代根本性的哲學命題。但死卻不是孤立的,它作為生的反面,與生相生,與生相死。我想過壯懷激烈地死,想過猝不及防的死,卻總是發現自己無法發現為了什麽而死的內在根由,只是覺得無以為生。但是,此刻,死亡對我來說無比重要,就是因為自殺似乎是我唯一能有的自證尊嚴的路徑,我無力對抗活著的種種倉皇與不堪,也無法面對自己虛弱而偽善的靈魂, an easy way out似乎是我唯一能把握的事,唯一能不為人所左右而自我選擇的事。但真的如此麽?

我有一位基督徒朋友總說,人是為別人而活。活著確實充滿了苦痛與折磨,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賦予的,死亡也就不能是自賦的。我不接受這一論斷,但我還下不了決心。

下面我將談談一次別離。

我今天給ex郵寄去了盒馬鮮生的購物卡,為了還當年不給她買龍蝦的債。是的,我覺得我虧欠了她很多,她離開我也無比正確。我們在一起2年多,從英國到北京,中間短暫分開,但因為她意外懷孕(完全是我的原因)而又複合,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因為我內心對世界的巨大失望和防禦性的態度而瓦解。她待我很好,我待她卻很不好,她為我打胎、吃避孕藥,我卻對她的家人的病痛不聞不問,對她常常冷戰甚至肢體衝突(所幸還不是家暴),吵架是家常便飯,道歉和好的卻鮮是我。分開後,我因為工作原因仍和她同居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做了Friend with Benefits,期間我嘗試過付出與補救,但她的心早就冷了。直至2018年10月,她有了新的男友。

我的確是個渣男,自私、幼稚,不懂得愛自己的女友,不懂得作為伴侶的責任。在該為她挺身而出時退縮,在該為她付出時吝嗇。2018年12月我查出了抑鬱症後,我向她道歉後希望能走出來。我明白,因為三觀上的差異和人生旅途的順遂不同,我和她注定要分開,我只是萬分遺憾為什麽在一起時未曾好好愛她,為什麽要虧欠甚多而又無法補救,為什麽不能做到問心無愧然後坦然走開。一個好人不會在一段情感關係上犯下如此這般的錯,也不會作了如此這般的惡。

好在她是個很堅強的女生,她走了出來,現在在一家金融公司做金領,一步步走向自己財富自由的夢想。她也有了個足夠寵她的男友,興許能把我欠的都替我還上。

但無論如何,我長久以來安身立命的信念卻因為自己的罪過而動搖。從此觀我作為兒子、作為友人,無不糟糕,無不處處敗筆件件涼心。我不再是好人了,我不再認為我是好人了,或許,我從來就不是好人。

她收到購物卡後一定要微信上把錢轉給我,讓我對“已經過去那麽久”的事不要介懷。聊到那幾年,她說彼時剛到北京的確狼狽,但我的種種不好對她也是教育,現實教育了她,讓她成長,她感謝我教會了她一些重要的東西。我再次道歉,並麻煩她看在一個病人的份上收下,然後祝福,刪了她的好友。我也許做不了好人,但至少做成了一個好的ex,死了的或者像死了一樣。可能還有未說完的話,或者不甘心我沒有收錢,她發了好友申請,寫下作為朋友希望我過得好,人生要往前走。我不明白,人生為什麽一定要逼著人往前走,留在原地的人會如何?會死麽?

我在想,如果當初分手後不藕斷絲連,不貪戀肉體的溫存和陪伴的溫暖,抑或是如果這幾年我能有份好工作,收入有所提升,是不是就能走出那段感情的陰翳。如果我走出來了,不再愧疚,就能說明我是個好人麽?就能說明我做回好人了麽?我就可以坦然無掛礙的活下去了麽?

一次別離就這樣轟然到來,而後留下一地廢墟。

生病後,我住到了親戚家北京郊區的房子裡。臥室無空調,好在今年夏天北京並不大熱,然主臥也在午後如同蒸籠。我每日或因氣象,或因身體,汗流浹背,在豆瓣上發些絕望的囈語,檢討著自己的罪責。與哥哥嫂子同住,頗受照顧,也愈發羨慕簡單的人,追逐欲望、志氣自得都是活下去的支柱。想著遺書的寫法和自殺的若乾辦法,也在吃著三四種藥,偶有精力也會讀讀納斯鮑姆、馬爾庫塞和田余慶,間或也渴望著自己能好起來,或者運氣突然轉圜,開始會賺錢,能體量支持父母家人。前幾日,甚至有興致去看了《千與千尋》,出來影院去喝潮汕砂鍋粥,點了兩人份,邊喝邊流虛汗,邊告訴自己你一個人也能活的好,也能活下去。回來的公車上,驀然想再開始一段戀情,或者只是簡單的陪伴。但更多時候,只是明了自己作為一個愛無能,不去叨擾他人,便已是積德行善。

寫到這,以為自己想寫自己如何想死,驚覺滿篇都是想活二字。也罷,也罷。下一步也許或是死,於我最好,可了結煩惱,但會給家人麻煩,也許還是庸碌地活下去,去找一份工,儘管我對這世上的所有工作都了無興趣。如是後一種,當努力從活著中找到些樂趣吧,比如夏日的清涼的晨風,比如周末午後的閱讀,也許會這樣沉默不語而又謹小慎微地活著,不算與世界和解,只是局部的投降。那雙本來該舉著炸藥包的手就這樣頹然地舉起,手中空無一物。

這些年,公民社會的夢走了,校園民主鬥士走了,求學的少年走了,愛人走了,正直與善良也走了,我是不是也該走了呢?良知真是讓人苦惱。

如果不嫌囉嗦的話,我還可以再給正午君寫信麽?

祝好!

順頌

夏安

冷千

NOON回復:

冷千:

我希望你還活著,眼睛含著笑意,掃視手機的螢幕,讀著”正午信箱“這期對你的回應。確實,你似乎在寫著如何想死,可是滿篇都是關於活的思考。

你的信寫得真好啊,在宣泄的邊界,總會有理性把文字拉回來,言辭達意,邏輯分明,思考層層遞進。我都不敢相信這是重度抑鬱症患者寫出來的。不是歧視病人,而是認為抑鬱症可能影響了你的心境,但是沒傷害你的大腦。你的大腦,仍然是a beautiful mind.

看過《A beautiful mind》這部電影嗎?十幾年前,我在大學的禮堂裡看過,那種努力活著的勇氣以及妻子堅強的愛讓我淚流滿面。人活著,很多種方式,有高峰攀登,平原漫步,懸崖掙扎。對於精神疾病患者而言,我認為多數人都是在懸崖掙扎。電影裡的那位天才數學家是患了精神分裂症,有幻覺,病發的時候就陷於癲狂。我無意說,”你看 ,人家也有精神疾病,可是他戰勝了疾病,最終得到了諾貝爾獎。“ 那是一種極端美妙的人類個例,只是證明一種可能性,”就算有了精神疾病,生命仍然可以創造奇跡“。在採訪中,我看到更多的精神病患者都是很平凡的人,但是他們在懸崖邊緣,緊緊地抓住那根繩索,就算風雨反覆襲擊,也不讓自己掉下來。與疾病共處,這個過程本身,就值得諾貝爾勇氣獎。

你可能會問,這麽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這是一個終極的問題,就算沒患精神疾病,我們也一樣要追問。

按照你寫信的次序,我們先來談談你的生死觀。

你說,我對人生有一種最小化的防禦態度,總愛對人生的選擇做減法,而減法的準則則是底線意識。我是讚同這種底線意識的。能守住底線,已經是數目極少的優質人類。雖然,我們都用了“防禦”和“守住”這兩個看似消極的詞匯,實際上,要有“作為”才能實現我們的“無為”。你會為洗不乾淨的杓子去採訪後勤處主管;為了不當受辱的前同事刪去前上司的微信;為受委屈的同事在大群裡和供應商撕逼。底線意識激發了內心的良善,而這種良善促使你去做點事情改變這個世界。

改變世界,這個詞語很大,實際上應該很小。變小了,才有實現的可能性和積極性。太大的事情,讓人望而生畏,思考太多,固步自封。你在做著事情呢,這是你生而為人的點點滴滴。

上個星期,我去採訪了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的精神科醫生。他談起了北京名校裡患精神疾病的孩子。醫生說,很多患者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在各方面都苛責自己做得不夠完美。我問他,“是因為被榮耀的過去推到了一個高台上,然後找不到階梯可以下來嗎?”

“不是找不到階梯,而是他們根本不想下來。”

人要接受自己是凡人,原來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堂課。所謂凡人,不等於平庸,而是接受自己的血肉之軀,有可能生病的精神,會犯錯的行為,會撒謊的自尊。接受了這些事實,就會明白,人生就是不停治愈,不停修正的過程。如果還沒走完這個過程,就對過早地蓋棺定論,對自己歸類,然後選擇了自殺。這樣的死亡是否太不值得?好歹,你去英國讀書的錢還是要還給父母的。而且,潮汕砂鍋粥很好吃呢,人的一生中,應該吃很多次砂鍋粥才痛快,大汗淋漓,不管是虛汗,還是實汗,都會衝走思想裡的虛弱感。

現在我們繼續談你的那一次別離。

“可能還有未說完的話,或者不甘心我沒有收錢,她發了好友申請,寫下作為朋友希望我過得好,人生要往前走”,這個女孩真好啊。雖然別離,心裡仍然相惜,而且惜得很有分寸。她為你打胎、吃避孕藥,你對她常常冷戰甚至肢體衝突。這是一段讓她傷心的戀情,當然,你也有痛苦。兩人不相悅,分開是正確的事情。

不過,別離之後,未必是廢墟。就算是廢墟,所有的重建都是在廢墟之上的。

你有哥嫂照顧,而且能坦然地同住。這說明,你們之間是有親情的。有些愛,有些夢想,有些親情,就是淡淡的,輕輕的,這不等於你說的庸碌。我們大部分人,都不需要時刻舉起炸藥包,而是勤奮地埋頭工作,養家糊口。人生的很多時間,都是在對抗無聊、虛無、庸俗,甚至罪惡。偶爾,抬起頭來,感受到夏日的涼風,注視一個讓你心動的姑娘,在對著星空畫畫的夜晚,有了肉體的溫存和陪伴的溫暖,這就是人生的Magical moment。

歡迎再來信,也可以點名不讓我回,都可以。

正午 羅潔琪

—— 完 ——

題圖由朱墨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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