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文學青年的至暗時刻

李志明，39 歲，北京人。

李叔一直在做那個夢。

夢裡的他走在一條長長的，黑暗的路線上。路的盡頭是一具溫暖的屍體，而他轉身看見路的另外一頭，遠遠的，是一隻飛翔的，藍色的風箏。

一

在成為文學青年之前，16 歲的李叔是人大附中裡一位普通的理科生，數學科代表。他的語文老師，一位剛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女青年，在一節普通的語文課上給同學們講了關於一部電影的故事。電影名叫《藍風箏》。

這是一個李叔從未接觸過的，真實又殘酷的世界，甚至殘酷得讓他有些上癮。用他自己的話講，「那時候心裡的一個開關被打開了，直到現在，還沒有關上。」

從此他開始瘋狂地閱讀各種各樣的文學類讀物，也自然而然地開始對數學和物理失去興趣，雖然他還是當了三年的數學科代表。

△ 《藍風箏》田壯壯

二

還好李叔的高考成績還算不錯，他最終選擇了北京學院路上一所理工科高校的自動化專業。原因很簡單，比她大兩歲的姑姑家的兒子學的就是自動化，他告訴李叔自動化是萬金油，將來好找工作。

但上了大學之後的李叔很快就發現，自己始終還是一個文藝青年，自動化專業的課程不僅讓他提不起任何興趣，還繁重得要命。四年的時間裡，他幾乎荒廢了學業，隻乾兩件事，組織文學社活動和聽音樂。

90 年代末電腦還是一個奢侈品。他和室友們一起湊錢斥巨資合買了電腦，每逢寒暑假，外地室友們離校回家之後，他就把電腦搬回自己位於門頭溝的家裡寫作。

這時候的李叔，眼看自動化的萬金油離自己越來越遙遠，心中漸漸有了一個隱隱的念頭——當作家。

三

那是大學時代末期的一個寒假，李叔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對著14寸的台式機電腦螢幕，準備開始一部青春小說的創作。

雖然也經常在學校文學社的刊物上發表作品，他還是很清楚，自己距離理想中的水準還是有一定差距的。所以這一次，他希望可以借寒假自己在家寫作這個機會，攢一些好的東西出來。

為了找靈感，他搬出床底下的半箱易拉罐啤酒。

喝一罐，寫一行字，感覺不對，刪掉；再喝一罐，再寫一行字，還是不對，再刪掉。

酒勁慢慢上來，靈感卻遲遲不見蹤影。終於，半箱啤酒喝完，李叔望著空空的文稿頁面，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像黑洞一樣沉重和寂靜，巨大的失敗感包圍了他。

這時母親突然進來了，看見一地的空易拉罐，瞬間就炸了。而李叔非常罕見地沒有做出任何對抗的舉動，他感覺筋疲力盡，又無處發泄。他望著眼前這個人，「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那是李叔記憶中在母親面前哭得最繃不住的一次，正在生氣的母親突然有些茫然，片刻之後開始試著安慰他，李叔也哽咽著開始和母親敞開心扉，說起了自己的文學夢。

雖說是好心，但終究還是兩個世界的人。面對文學青年的夢想，母親說：「那……這回寫不出來下回寫唄。」

△ 《月台》賈樟柯

四

這次之後李叔放棄了自己的文學夢，他確認自己沒辦法通過文學創作討生活。雖然畢業後他還是找了份自己很感興趣的音樂記者工作，也是寫稿子，但他很明確那種功能性的文字跟文學沒有什麽關係，也無法給他帶來快樂。

寫了兩年稿子之後李叔朝著音樂行業又邁進了一步，進入了一家唱片公司。

那幾年，整個音樂行業在痛苦的轉型期裡掙扎。音樂人賺不到錢，唱片公司也賺不到錢，行業裡的老朋友漸漸轉行，李叔最後也選擇離開了這個行業。

2011年，在不同的行業之間來來回回的折騰了一圈之後，他失業了。

禍不單行，歇了半年之後，找不到方向的李叔被大學時代最好的哥們兒拉入夥創辦了一家公司。本來是新的嘗試新的開始，可李叔加入項目一段時間發現，原先在預期中的融資並沒有到位，這次創業也從一開始就進入透支狀態。

李叔的妻子非常生氣。

就在工作和家庭重重壓力接踵而至的時候，李叔的姥姥病危了。

五

小時候李叔在北京市門頭溝區清水鎮達摩莊村長大的，陪伴他的是山泉，小夥伴，和姥姥。即使現在遊歷過世界上很多角落，他依然覺得自己是一個農村人。

他是表兄妹裡唯一一個被姥姥帶大的孩子，和姥姥感情很深。他上學搬出山村之後沒幾年，姥姥也搬進了門頭溝城區裡，因為身體不好了，在山裡腿腳不方便。

印象很深的一次，那會李叔都工作了，姥姥住在舅舅家裡，李叔和姥姥聊天。原本他沒想過從姥姥這裡得到任何反饋，畢竟城市裡工作上的煩惱對於一個一輩子生活在山村裡的女人來講，理論上應該是恐龍一樣的存在。

神奇的是姥姥給李叔的所有反饋都是李叔想要的，安慰也好，疏導也罷。李叔感動之餘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老人可能是比自己母親更懂自己的親人。

時間來到 2012 年，姥姥病重彌留。

△ 《一一》楊德昌

六

家裡一致決定不要讓姥姥在醫院裡結束生命。落葉歸根，一家人帶著姥姥重新回到了達摩莊村的空置的老房子。

李叔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沒有選擇直接住回那個村子，還在那個創業項目裡上班，隔一天回達摩莊村一趟，每趟單程花費兩個半小時，地鐵，公交，加三公里沒有路燈的山路。

李叔從北京的住處出發，回達摩莊村的家，和童年的每一天一樣，下了公車以後，他開始走那條漆黑的山路，獨自一人。

七

這條路陪伴了李叔的一生。

小時候牽著媽媽的手，從這個叫做達摩口的地方下車，一直走到村裡，中學時代，帶著少年的心事和煩惱，回到可以讓自己無憂無慮度日的山野中，再到這一天，自己獨自一人，聽著歌走在漆黑的，歸鄉的路上。

以前總是心情很好，因為走在這條路上意味著馬上就要看見姥姥了，但那天的感覺有些特殊。

並不是單純的沉重，而像是在走陰陽路一樣的總結感。雖然離自己的死亡還很遙遠，但路的盡頭是自己至愛的親人的即將離世，而轉過身，背後是自己一團糟的工作和家庭，走在這條路上的李叔，開始孤獨地回顧自己的一生，失敗的一生。

三公里漆黑的山路變得比記憶中還要漫長，終於，李叔看到了光亮。

△ 我完蛋了，我的村子也完蛋了。

正在回顧自己一生的李叔站在村口，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凋敝北方農村的村口，一個乾燥的夜晚，兩顆巨大的，發光的塑料椰子樹，佇立在李叔眼前。

李叔想，一切都完蛋了。我完蛋了，村子也完蛋了。

八

幾天后，姥姥去世了。那天李叔不在，他在考駕照。

幾個月後，李叔退出了創業項目，和最好的朋友徹底鬧掰。沒過多久，李叔和前妻離婚。

也許是村口的發光的塑料椰子樹，也許是逝去姥姥的守望，李叔現在走出了他的至暗時刻。

他找到了一種比文字更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做電台。並在 2016 年創辦了脫口秀播客——《日談公園》。雖然永遠放棄了成為作家的夢想，但李叔說前面的所有經歷，都成為這個播客的靈感來源。

△ 「日談公園」是由李叔（李志明）和小夥子（馮廣健）共同創辦的音頻播客節目，總播放量超過1億次，「2016年Apple官方最佳播客」得主，下設「日談看電影」、「日談喜劇人」、「日談奇妙物語」等獨立欄目，暢談影視、音樂、動漫、喜劇、旅行、科技等青年文化話題，努力打造中國最有文化影響力的獨立播客。

收聽方式：播客 Podcast｜喜馬拉雅｜網易雲音樂｜蜻蜓 FM｜荔枝 FM 等音頻平台

*本期頭圖 | 《頑主》米家山

感謝分享故事到朋友圈

文字 | 彭寒 運營 | 劉軍

/往期故事/

「故事 FM」

用你的聲音，講述你的故事

更多收聽平台

蘋果播客 | 網易雲音樂 | 蜻蜓 FM | 懶人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