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藝演員、導演班讚突發心梗去世！年僅41歲”。日常在刷新聞時，這條消息著實震到了我：班讚？就北京人藝那個胖乎乎的演員？這兩天還演戲呢啊！

正在首都劇院上演的話劇《玩家》中，班讚飾演一個從底層小人物奮鬥成古玩大家的角色，是重要的配角，三個小時的大戲從頭到尾都有他的戲份，沒人能替。8月30日到9月1日，他連演三場；休息一天后，在9月3號晚上的演出中，他本應繼續出現在人藝舞台上，但在演出前十幾個小時突然撒手人寰。人生的悲劇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對於班讚這樣的“戲癡”來講，這種近乎於死在台上的結尾方式，不失為一種悲壯的淒美。只是在41歲這樣一個戲劇演員的青壯之年，還是無比令人扼腕歎息，何況還是這樣一位有才華的人藝未來台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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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沒看過班讚演的戲，只看照片或真人的話，不太會想到這是個演員——因為跟我們平時印象中的演員差別有點大，無論相貌還是身材。普通的長相，胖胖的身材，還是最不上鏡的那種臉比身上胖。

可能也是由於外形條件太不適合當演員，他的考學之路無比艱難，考了四次中央戲劇學院才考上。1978年出生的他，從1996年跟著章子怡、劉燁、袁泉那撥人一起考，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直到21歲才考上，那時同學已經換成了李光潔、陳思誠等人。也由此，他從大一剛進校，就成了“中戲通”——因為從大一到大四他都有熟人，都曾是“考友”，進校門老師都跟他打招呼：“又來啦”。他的大學同學李光潔在回憶他的文章中，用了一個詞來形容他這位班長：慈祥。

文藝兵出身的他，對表演有種崇拜感。考學的這四年，他隻考中戲，用劉燁他們的話說，他太執著了。上了學後，他也不挑角色，“演過班裡所有人的爹”。演戲之餘，他還幫著抬道具、搞舞美，享受舞台上的一切。畢業考到北京人藝後，他也是爭取一切上台的機會，沒詞的小角色都演過。即使在好演員扎堆的北京人藝，這麽喜歡親近舞台的“戲癡”也很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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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的影響力畢竟不比影視劇，我最早知道班讚這個人，還是通過電視劇。2006年一部《與青春有關的日子》捧紅了佟大為、文章，也是後來相愛相恨的陳羽凡、白百何的定情之劇。但看過那劇的人，很難不被其中一個叫“吳胖子”的角色吸引。

吳胖子在劇中基本是個反面角色，集男人所有毛病於一身，貪財好色，好吃懶做，欺軟怕硬，猥瑣不堪。我被這個角色吸引，是覺得他不是個演員，而是街上拉來的一個混混——否則哪兒有演員長這樣，還能演得這麽像小流氓？類似的觀影經歷我只在《天下無賊》裡的傻根身上有過，當時還不出名的王寶強也像是從街上拉來的傻小子。

後來上網一查，才知道人家不僅是演員，還是表演殿堂——北京人藝的演員。劇中那些我以為是本色出演的精彩段落，其實都是人家通過扎實的基本功表演出來的。出於震驚，我記下了這個不太容易記的名字——班讚，班固的班，稱讚的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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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班讚，是在電影《十二公民》裡，他演一個操著一口河南話的保安。他是河南人，用家鄉話演繹角色駕輕就熟，再加上他特別接地氣的長相和語氣，使得這個角色又有一種“街上隨便拉過來”的氣質。

說到班讚演的保安，不僅能迷惑觀眾，還能迷惑“自己人”。班讚曾在採訪中提到，最初演“保安”時，“當時我穿著保安衣服在劇場排練，有一天嗓子不舒服就去找大夫拿藥，一進門大夫就說，你們保安不歸我們這兒管。我就解釋說，我是剛來的演員，他就說，哎呦，你長得可真像保安。”

《十二公民》有意思的地方在於，不光班讚，影片中還有好幾個角色具有這種氣質——長得普通，但又特別像他所演的那個角色。那時我已經長記性了，知道不會那麽寸，上街隨便拉幾個人來演戲，還都能演得那麽好，於是查了查演員表，這才發現，這部影片基本就是一部北京人藝話劇的影視版，從導演到演員，一水的人藝同事，其中有幾個是基本不演影視劇，但深耕話劇舞台幾十年的老戲骨。那也是我對話劇演員第一次有了理性認識：話劇演員，就是一幫演技很棒但普通人基本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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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我開始到首都劇場看北京人藝的話劇，也逐漸熟悉了包括班讚在內的一眾人藝演員。在很多人藝大戲裡，都能看到班讚的身影，可能角色都沒多大，但都能出點小彩。《茶館》裡那個眼神不好，虛張聲勢，滿嘴仗義卻滑頭犬儒的黃胖子；《天下第一樓》裡說出那句戲眼“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隻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的唐茂昌；讓他獲得第五屆國際戲劇學院獎的《理發館》裡的迷糊，等等。

能看得出來，他不太在乎“番位”之類的事。最能看出人藝內部資歷的戲無疑是《茶館》，老一輩的於是之、藍天野、鄭榕、林連昆，中生代的梁冠華、楊立新、濮存昕、何冰，每個時代能在《茶館》裡演上邊角角色的，都是那個時期的重要演員；而能在《茶館》演重要角色的，則無疑是台柱子。

按說，能在《茶館》裡演上黃胖子這樣的配角，基本也是同時期演員中非常出色的，能在一般的戲裡演主要配角了。但你仍能在很多戲裡看到班讚飾演那種幾句話的小角色。有那麽多演員說自己多愛多愛舞台，但作為觀眾我們大多聽聽就算了。但班讚說熱愛舞台，我信。放著很多影視劇機會不去，守著人藝舞台演個幾分鐘的小角色，這只能用熱愛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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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讓我刮目相看的，是演員班讚逐漸成了導演班讚。

在話劇領域，很多演員在私下都導過戲，甚至嘗試過編導演一體。比如北京人藝首任院長、著名戲劇家曹禺，他的本職工作是編劇，但也曾當過導演，甚至自導自演過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扮演娜拉（男扮女裝）。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正能做到自編自導，而且把成品放在北京人藝舞台上，接受懂行觀眾最苛刻地評判的，沒有幾個人。

我目力所及，整個北京人藝能夠做到能導能演，並有作品搬上人藝舞台的，近年來應該只有這幾個人：楊立新、馮遠征、叢林、王斑、班讚。其中班讚的導演作品應該是最多的。

在他去世的2019年，截至目前，北京人藝實驗劇場共上演了九部劇，班讚一個人就導演了其中三部，分別是一月份的《丁西林民國喜劇三則》，五月份的《伊庫斯》，以及六七月份的《老式喜劇》，成了名副其實的人藝小劇場之王。

這其中，尤以著名演員李幼斌時隔20年重返話劇舞台，攜夫人史蘭芽出演的只有兩個人的話劇《老式喜劇》最引人注目，一時間洛陽紙貴，一票難求，120元一張的門票被炒到了五六百。這部北京人藝和李幼斌夫婦都非常看重的劇，就是由班讚指導的。可以說，此時的班讚已經不是年輕演員試水導演領域，而是作為北京人藝重要的導演被委以重任。

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人藝主力演員班讚，成為了人藝重要導演班讚，以他今年以來的勢頭，未來必將成為塑造人藝靈魂的重要推手。

就在這個時候，一切戛然而止。班讚的生命定格在了41歲這個戲劇人的黃金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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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比天大，這是所有戲劇人恪守的座右銘。然而作為一個戲劇謎，一個同樣處在上有老下有小年齡段的男人，我還是想說，即使戲比天大，人也比戲大，多少好戲也沒法把人補回來。為了家人，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在同學李光潔的回憶中，班讚今年與大家見面時，還在勸大家各自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班讚的朋友圈截圖顯示，一周前他的一位朋友突然故去，他還在感歎生命之脆弱。沒想到一周後，他自己便因心梗匆匆故去。

班讚導演一路走好，願天堂有戲可演，有戲可導，有戲可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