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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教育培訓機構亂象:一個吃人不見血的真實世界

近日,一位自稱是“有良心的韋博英語員工”貼出公告稱,韋博英語北京公司將宣布破產,北京各中心已以裝修或系統升級的名義停止運營,學員會員費與員工工資均無處追討。隨後,韋博英語成都三個校區也傳出停業消息,校區員工同樣被拖欠數月工資,已經交費的學員自發成立了聊天群,要求退費。

這個在國內和美聯、英孚、華爾街並稱為“英語培訓四巨頭”的機構就這樣轟然倒塌,讓眾多還在讀書的學生不得不面對退費無期,征信不停,消費貸款還得還的窘境。對此教培機構暴雷事件,雪球站內也發起了討論,雪球用戶@月下似是故人來給出了選擇培訓機構時的相關經驗:

當然,除此以外,目前大量運營良好的培訓教育機構仍存在學費高昂、用人不規範等人人皆知且無可訴說的行業內幕。作者王沈冰從三本院校畢業後一度進入教培機構任教,目睹了無數行業亂象,本文將揭秘堪比“莆田系”的個別教培機構,在吃人不見血的黑暗中,家長就是坐等上鉤的大魚。

作者:王沈冰

01

2019年3月8日,婦女節,這是我入職教培行業的第一天。

領導姓劉,比我矮一個頭,有齊眉而厚重的瀏海,臉圓滾滾的,看似和藹可親,那雙眼卻是凌厲得很。她帶著我在校區轉了一圈,隨意指指點點地跟我介紹情況。劉老師將我帶到一間辦公室,邊走邊說:“待會我會給你安排個帶教師父,她是這裡的老教師了,也是教初中語文的。”

聽到“老教師”三個字,我內心咯噔了一下,想著我師父大概是一個帶著金絲邊眼鏡、講起課來唾沫橫飛、年過半百的老女人。

沒想到,師父竟然是個95後。

第一次見師傅,她正在教室裡跟學生說話,高高的馬尾辮,膚色黝黑,聲音極富磁性,半是開玩笑地數落那個學生的零分默寫。

師傅去年畢業,在這裡留了大半年。後來我才知道,教育機構的教師一般都待不久,待了半年算得上是老教師。她神采奕奕地站在講台上,教師的架子端得很足。只是沒聽多久我就覺得枯燥,止不住犯困。

忽然,我聽見她問學生:“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沒去過啊?安吉這麽近,可以去看看的呀。”

我愕然,此百草園非彼百草園。

師父漂亮的板書“魯迅與《朝花夕拾》”赫然顯現在白板上,講魯迅先生的專題,卻連他的故居在什麽地方都不明確。她不時飄向我這裡,顯得很自信。我不動聲色,在聽課記錄上寫下“課堂氣氛活躍,教師準備充足“。

課休時間,我有意無意地問起師父大學是哪個專業的。

“我大學是學財會的,後來發覺那一行太累了,就考了個教師資格證,來這裡了。”她壓著嗓子,生怕被學生聽見。

起初我很驚訝,後來得知一個漢語言文學專業的男老師拿著三角板教數學,專業不對口這事也就釋然了;考教師資格證那天,整個校區幾乎走了三分之二的老師去參加考試,我簡直目瞪口呆。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教育培訓機構的常態。一個入職一年、快要升職為科組長的同事偷偷告訴我,不僅僅是這家教育機構,放眼全國,超過40萬的校外培訓機構將近800萬的教師,真正擁有教師資格證的不到25%。

教資成績發放那天,校區的哀嚎聲此起彼伏,據說一半以上的教師都沒通過考試。

作者圖 | 白板筆和墨水

02

走廊盡頭有一間龐大的辦公室。每次路過那裡,我總會聽到電話的嘈雜聲。後來我認識了小陸,她男朋友就在這間辦公室,美其名曰“外呼室”。

某天午後,我跟小陸進了外呼室,一眼望去,裡面的人各個頭髮凌亂,不是敲鍵盤就是打電話,一張巨大的“魚表”掛在牆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家長名字,這些是通過渠道搜集,打完電話上門談單簽約,坐等上鉤的“大魚”。

小陸的男朋友正在外呼,表情不耐煩,語氣卻畢恭畢敬。我和小陸對視一眼,她把午飯放在男友面前,悄悄帶我出了門。

小陸跟我說,谘詢師就是銷售崗,別人是賣東西,他們是賣課程,客戶當然就是中小學生的家長。

“我偷看過他們內部的群,每天滾動播報每個人的實時戰績,可有危機感了,你想,要是你的名字排在最後,都丟臉死了。”小陸說:“你知道嗎,還沒到月中呢,整個公司業績已經三百萬了……”

如果一個月沒達到上級規定的指標,谘詢師還得被罰錢;同事之間內部也有PK制度,這周兩個人誰的業績不好,就要周末請一頓海底撈,不下一千塊錢走不出大門。難怪外呼室裡的人一直不停地打電話、見家長談單,一副搭上命的模樣。

根據《2018基礎教育調查報告》所說,教培機構的營收水準屢創新高,某兩家行業內領軍者的營收分別達到了116.62億和68.48億,當時我不敢相信,看見他們這樣的工作狀態,立刻見怪不怪了。

小陸伸出手指頭:“我男朋友這個月工資,四萬。”

作者圖 | 教室外的風景

03

我進機構一個月整,劉老師給我安排了第一個學生。

這個學生總穿校服和運動鞋。班主任孫老師第一天見他,看見灰色校服,直接喊他“小灰灰”。小灰灰假裝生氣,管她叫“孫猴子”。

每周六上午十點,小灰灰都背著書包準時出現。上課時他常心不在焉,偶爾望向班主任辦公室,下了課撒腿跑過去,吃點東西玩個遊戲,有時甚至需要我殺進辦公室,去提他回來繼續上課。

小灰灰在意她的吃食和玩具,上課也會想著,我跟孫老師提了兩句,竟發現每個班主任的工位上都堆著零食和玩具。下課時間,學生們魚貫而入,嘻嘻哈哈吃糖果,和老師打成一片。

孫老師瞄了我一眼,壓低聲音說:“學生補課都有抵觸心理,來我們這也總不能一直是枯燥地學習,還要有適當的休息和娛樂。學生喜歡,家長才會繼續報課。”

我覺得本末倒置。家長送孩子過來,花著一節課兩百塊的課時費,得到的卻是孩子迫不及待上完課一心撲在娛樂的狀態。當然,家長問起孩子機構怎麽樣,回答肯定是喜歡。

我在日報裡提了這個問題,晚上收到領導劉老師的私信,洋洋灑灑一篇小作文。意思就是,我的想法值得肯定,但是過於敏感。班主任為了孩子學習不枯燥,我要理解。最後她說,學生是否喜歡到這裡上課,也關係到續報率,希望我能把重點放到“如何用自身授課的魅力留住學生”上。

不久後,劉老師把兩個小班交給我,班主任又是“孫猴子”。

對於小班課我沒經驗,偶爾會出現車禍現場。比如有一次在上《孟子》,課上有學生問我“縱橫家”是什麽,我憋了半天,還真答不上來,最後說:“這個在我們這篇課文中並不重要,大家還是把關注點放到作者的寫作意圖上來。”

我有些沮喪,擔心自己誤人子弟。

我見識過師父的解決方案,她會鎮定自若地說,下課我再告訴你。下課後,拿手機上網搜了一會兒,把學生叫上去解釋問題。

有時候,我跟學生們講一個小故事,他們聽得津津有味,我寫完板書轉過身來,發現孫猴子神不知鬼不覺從後門進來了。

孫老師拿出手機,試拍了一段,搖了搖頭,似乎不滿意這個距離,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課桌的中央過道,光明正大地開始錄視頻。

學生紛紛往後看,我也不得不暫停講課,提醒他們轉過來坐好。

課休時間,我直接衝進劉老師的辦公室。聽罷我的控訴,她語重心長地說:“王老師,拍視頻的規矩不能改。不拍視頻,家長怎麽知道我們上課的效果如何。”

我沒話說了。班主任拍了半小時,精心挑出兩分鐘。這能不是聽課最認真、發言最踴躍的時候嗎?

我對孫老師從此不滿,形成條件反射,但凡見到她舉著手機出現,就會開始慷慨激昂地講課,不停地請學生發言,營造出課堂積極活躍的假象,心裡默念著趕緊拍,拍完趕緊走。

作者圖 | 培訓教室

04

6月末,我迎來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場家長會。一場兩個小時的家長會,緊鑼密鼓地籌辦了一個下午。

劉老師身穿黑色女士西裝,梳了平時不會梳的高馬尾,站在講台上對著我們指指點點:“王老師,你去那邊把桌子擦了,李老師,這個黑板還沒擦乾淨,再擦一遍吧。”

我們從走廊盡頭的廢棄教室挪出桌椅,搬進全校區最遠的自習室,擺得連強迫症看了都會鼓掌叫好。每張桌子上放好礦泉水、一本印有logo的筆電、一隻黑色簽字筆,教室前掛上“歡迎各位家長蒞臨XX教育”的橫幅。

不一會,家長陸續來了,有的熟門熟路找了位置坐下,有的站在門口不停向裡張望。任課老師換上和藹的笑臉,蜂擁著迎上去,“您是萱萱的媽媽吧,我跟您聊一下孩子的上課情況吧……”“小宇爸爸是吧,您這邊坐,我們聊聊孩子在家的狀態……”

我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做,師父恰好路過,催促我也去了解學生家長。我記得小時候爸媽參加我的家長會,都是家長主動把老師圍得水泄不通,現在我要找家長聊,似乎有些拉不下臉。

“這是為了向家長展示我們機構老師,對他們每個孩子都很了解。”她似乎看出我的為難,“我們和學校當然沒法比,家長認為我們做得好,才有可能繼續報你的班。”

難怪孫老師一直要我在朋友圈發一些優秀筆記的反饋,每次課後都得發學生的單獨反饋,字數必須到達兩百字。這都是我作為老師“認真負責、嚴謹仔細”的體現,行話叫做經營家長“粉絲”,同樣也是為了續報。

續報率對一家教育機構來說至關重要,直接牽扯到盈利。一名學生續報,暑期最少20次課,算上秋冬季周末來補習的20次課,僅半年家長就要往機構交超過一萬元的學費,整個校區暑假有400多名學生,也怪不得對家長會如此重視。

家長會正式開始,任課老師出了門,劉老師笑容滿面地走上講台,她是今天的主講人。家長們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讚同,舉起手機拍照記錄。

劉老師一臉凝重,大張旗鼓地鋪墊危機感,一些權威的中考數據搬上PPT,眼看家長的表情嚴峻,她大手一揮,秋季續報的優惠赫然展現在投影上。

幾十個家長中,有一兩個離席而去。而留下的基本都被力度“很大”的優惠砸得七葷八素,家長會結束了,秋季課程也基本續好了。

家長會結束後,有一個家長主動找我,她戴著一串雪白的珍珠項鏈,頭髮高高地挽到後面,有些不屑地問:“王老師,你真的是985名校的嗎?到底有沒有教學經驗啊?”

我沒遇見過如此咄咄逼人的家長,差點就全招了。身旁的孫老師恰好路過,微微一笑,鎮定自若地告訴家長:“我們王老師是985的,已經有兩年教學經驗了,就是看著年輕。”

三本院校剛畢業的我流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孫老師朝我使了個眼色,我慌忙擠出一個微笑,點點頭。

這次插曲之後,我下決心離職,找了一間學校代課。

離職那天,小灰灰突然跑過來。他說:“王老師,聽班主任說你要調走去總部了,記得回來看我。”

不遠處,孫老師衝我使眼色,急忙拉走小灰灰,“王老師是因為教學出色才被調走的,接下來你也要向王老師學習,不斷進步才對。語文老師不管是誰,都要好好聽話上課。”

跟小灰灰道完別,我就離開了這個地方,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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