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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永浩的敵人與戰友

礪石導言:錘子科技創始人羅永浩大概是敵人最多的一位創業者。與此同時,因創立了一家能夠輸出鮮明價值觀的企業,他也由此深信,認同這些價值觀的同道戰友遍布世界。

郭亮 | 作者

冒犯者

2018年初,羅永浩在極客公園給現場觀眾們設定了一個大大的懸念:五月份,錘子科技將推出一款堪稱革命性的科技產品。台下一片掌聲,然後是將近半年內一天比一天狂熱的期待。

5月15日19:30,北京,鳥巢體育場,謎底終於被揭開了。除了堅果R1次世代旗艦手機,他還發布了一款代號為“TNT”的配合手機使用的工作站,售價9999元。那天下著小雨,觀眾們披著一次性雨衣坐在場地中央,台上站著濕漉漉的羅永浩。歡呼聲比兩個月前的堅果3發布會還要低一些,而那場發布會已經是錘子科技歷次發布會中現場氛圍最慘淡的一次了。

羅永浩正在剝離創業初期那種活靈活現的DJ式現場調動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欲言又止的成熟企業家形象。

喜歡聽段子和金句的朋友們如果在現場失望了,倒還是能在其個人微博上看到熟悉的“老羅語錄”式調侃和相對發布會話術更加尖銳直白的評語。需要小心的是:在其微博留言,有被拉黑的風險,哪怕這條留言不是攻擊而是表達稱讚。從這個角度而言,羅永浩一點都沒變,他依舊是一個對衝突毫不介意的冒犯者。

人們喜歡那些看上去不偏不倚、態度溫和的企業家,如果這企業家實在是有性格,那他最好不是個話癆。這兩種做派都不符合羅永浩的習慣,在智能手機界,他既不溫和,更不緘默,於是在2012年5月創立錘子科技至今的六年裡,羅永浩成了這家公司最大的“黑點”,他一說話,就招黑。

在中國,智能手機無論出貨量、產品品質還是售價,短短幾年裡發生了巨變,在競爭中存活下來的國產廠商,各自積累了大批擁躉。此外,隨著資本湧入行業,也自然吸引了大量從事手機軟硬體開發、媒體報導的人員,這些人是最先被羅永浩“冒犯”的群體。

從他宣布進軍手機行業的那一天開始,上述群體就覺得被正式冒犯了。這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商業世界有門檻和壁壘,與此相伴的是深深的門戶之見。在這樣的前提下,在該領域忽然冒出某個從未聽聞過的外來人,高調宣稱要顛覆整個行業,業內人士會產生本能的抵觸心理,加之此人毫不掩飾自己對手機行業的尖銳批評,難免讓人產生“別有用心”的懷疑和“你行你上”的憤怒。

羅永浩就此被貼上了冒犯者的標簽,他提前把自己置於全行業公敵的不利境地,這也是導致錘子科技此後數年顛簸不平的重要原因。但他這樣做同樣情有可原,除了發自本心地認為手機行業存在諸如“跑分作弊”“設計醜陋”“用戶體驗差”等等問題,更是為招攬資源而扯旗放炮之舉,這是他時常被低估的部分——他喜歡發表言論,在容易被冒犯的人聽來特別刺耳的言論,但這些言論其實不僅僅是說給他們聽的,甚至恰恰相反,是說給那些有可能產生共鳴的人聽的:

“我認為智能手機這個領域裡全是笨蛋(喬去世後),我的勝算簡直不能更大了。”

“很多人說,‘我就想不到老羅怎麽能在安卓上做出不同的體驗......老羅肯定做不出來!安卓就是安卓!’ 呵呵,如果你們都能想到,那我還做個屁呢。”

“以後我不罵人了!昨天見了個投資人,他說你如果隻罵那些有頭有臉的主兒,不罵讀者和粉絲,我們就放心投你的手機。”

錘子科技初期的重要資源,如資金、人才、合作方等等,大多數是他作為冒犯者的名頭在手機圈子裡傳開之後相繼獲得的,從商業策略角度而言,他成功地邁出了第一步。

戰友

其實在創辦錘子科技之前,羅永浩一直也是以批評者的姿態知名的,隻不過他的批評被巧妙地滲透在精心演練過無數次的《老羅語錄》中,顯得不那麽激烈而直接,而《老羅語錄》的躥紅既是偶然的,又具有特定時代背景。

2004年,前一年在非典中受到驚嚇的人們終於緩過來了,網上集中湧現了一些色彩鮮明的新事物:一大批網絡歌曲橫掃中國,甚至有機會登上春晚;木子美寫出了驚世駭俗的《遺情書》,個人部落格風靡南北;淘寶網成為年輕人們的購物新管道,與之相成的是“三通一達”構築的快遞江湖;芙蓉姐姐橫空出世,在清華大學BBS上爆得大名;郭德綱的德雲社小有名氣,一年之後,他將通過互聯網大紅大紫……

顯然,那是一個娛樂精神和公民意識被正在崛起的互聯網野蠻傳播的年代,人性深處對莊嚴的反叛和消解本能在這個半地下太空裡蓬勃生長,很多嚴肅的領域都被有意無意地加上了娛樂外衣,簡而言之,大家喜歡“好玩兒”的東西。

《老羅語錄》就是這樣一個“好玩兒”的東西。羅永浩當時是新東方英語培訓學校最受歡迎的GRE老師,受歡迎的最大原因是他用相聲包袱式的幽默感針砭時弊,在大學生群體中引燃了傳播之火。

比如以下幾條:“GRE是什麽,就是讓中國人體驗美國人愚蠢程度的考試。”“人民有沒有品位低下的權利?當然有。”“政治比戰爭可怕一萬倍。”“人們喜歡說槍打出頭鳥,但有的鳥來到世間,是為了做它該做的事,而不是專門躲槍子兒的。”

傳播最廣的一條語錄名為《戶口制度與新警察》,羅永浩在課堂上風趣幽默又不無悲涼地描述了自己和同事們在北京被查暫住證的往事,表達了“自由的國家沒有權利限制人民自由遷徙和居住”的觀點,還因此給新東方惹來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這種針砭時弊的習慣一直在羅永浩身上沒有消失,也成了那些支持他的人們為之共鳴的最大特點。

離開新東方之後,老羅相繼創辦了牛博網、老羅英語培訓,並開始形成了每年一次甚至多次公開演講的企業傳播方式,把散落在《老羅語錄》中的價值觀以更系統、更有實操性的形式公之於眾。

很多年後,老羅的支持者們依舊感謝他在他們年少時曾經提供過歡樂,以及難能可貴的明確價值觀——公正和自由意味著什麽,犬儒主義和堅強剽悍的區別是什麽,是非標準該如何把握,閱讀思考與付諸行動的時機……

以此角度而論,羅永浩在過去這十多年來一直是這群人的無聲戰友,一如他們也是羅永浩的無聲戰友。

誤會

批評與冒犯,成了羅永浩的標簽,與之相伴的是,他被誤以為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就像他被貼上“相聲演員”這個標簽之後,他也被誤以為是一個嘻嘻哈哈、沒有嚴肅思考的人。實際上,二者都不是真相。

2012年,離開新東方六年、因老羅語錄出名八年、喬布斯因病離世一年之後,羅永浩創辦了錘子科技。

很多人發現老羅不再“有趣”了,他變得認真甚至較真,有時還很沉重。於是有人喝倒彩,有人說他變了,有人討厭他,這些人裡不乏以前喜歡他的人。

這樣的誤會,充滿了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充滿了老羅的戰友與敵人,也充滿了他自己。當初去新東方教書的直接動機,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年薪百萬”。事實上,在那個年代能提供這一級別薪水的商業機構雖則不多,也絕非鳳毛麟角(老羅自稱在新東方最高也就拿過四五十萬),他一心急切地加入新東方,更因為新東方在當時能提供其他機構罕見的自由開放。

但他還是誤會了,離開新東方的直接原因也是來自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他本以為新東方是理想主義者的陣營;他本以為自己從事的是教書育人、傳道授業並獲得理想回報的事業;他本以為在看似歡樂的外殼中努力塞進去嚴肅的餡料能讓這份歡樂不那麽簡單……

創辦錘子科技之後很久,依舊有人追問,你為什麽不講段子了,你不是很搞笑嗎?這些人對他的誤會,和他對職業生涯的誤會一樣,需要用時間去糾正。在內心深處,羅永浩是一個認真做事、嚴肅思考、不希望僅限於“搞笑”的人,他有更大的雄心壯志。

2012年,移動運營商剛從2G進入3G;vivo的X系列剛出了X1,今天已經出到了X21;摩托羅拉發布了最新的RAZR MAXX,索尼LT29i還能和iPhone4s掰一掰手腕;小米手機2代在北京798發布,價格戰開始動搖傳統硬體的產業生態;HTC、聯想和中興還雄心勃勃,諾基亞也尚未完全退出歷史舞台……這是一個新生與舊主一起博弈的年代,激蕩的氣味漂浮在烈日紅塵之下,誰也預測不到短短數年之後,幾家歡喜,幾家愁腸。

羅永浩的錘子科技誕生在這樣的年代裡,對外宣稱首個產品將是基於安卓手機作業系統深度優化過的手機ROM,顯得微不足道,只在支持者的小圈子裡激起一點塵埃。在他自己眼裡,情形全然不同——這個世界即將再次改變,而他站在最前線。

刻薄與正確的刻薄

2018年4月9日,堅果3發布會的最後,老羅說下一階段要開通更多的社交媒體账號以佔領更廣泛的宣傳陣地,台下有人大喊:“知乎。”“知乎就算了,我還要臉。”笑著說出這話之後,觀眾們心領神會地哄堂大笑。

知乎是羅永浩的敵人們最扎堆的網絡社區。在這裡,他常被認為是暴虎馮河的莽夫,也被認為是尖酸刻薄之徒。羅永浩有時候確實很刻薄,但大多數時候他只是表達方式不那麽溫和敦厚滴水不漏,他的銳利言論,通常是為了引出某個結論,而刻薄卻只是傾瀉低級情緒。對知乎的陰損確有刻薄之嫌,但與此同時,他也屢次提及,那裡也確有真知灼見的高人,隻不過大部分答題者不懂裝懂罷了。

拋開觀點之爭時的刻薄,羅永浩在另一些場合的刻薄則體現了一種理想主義層面的正確。比如他以個人名義發起的兩次維權行動——一次是要求西門子承認旗下某型號冰箱門設計缺陷導致無法輕易關上門而出現積水等後果並實施大規模產品召回,另一次是要求國航公司對由於自身工作程式疏漏從而導致乘客無端受到怠慢、無禮對待進行道歉。

在這兩次事件中,羅永浩作為“著名的普通消費者”,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要求商業機構對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廣大用戶遭受的糟糕體驗付出必要的代價,結果並不如願。在中國,官僚色彩濃重的商業機構通常對於明顯的自身過錯的第一反應是設法掩蓋和百般推脫,在這兩起事件中也不例外。

“有理則講理,無理則道歉,光明磊落,善待用戶”等等,本應是常識性的商業倫理,可是眾所周知,在過去這些年的商業語境中,常識是缺位的。更令人擔憂的是,這種常識缺位不僅存在於商業領域,更廣泛地滲透到了各行各業。

即便熟知這種現狀,大多數人只能屈從現實,甚至隨波逐流。羅永浩則以理想主義的堅決態度傳遞了不屈從、積極求變的行動。在維權過程中他保持了理性,同時也對此類機構用盡了刻薄之語。在理想主義者們眼中,這樣的刻薄無疑是正確的,是有利於推動時代進步的必要之舉。

在他親自創辦錘子科技這一商業機構之後,這種理想主義的姿態也通過多種場景被刻意強調,並逐漸成為這家機構對外輸出的最重要的東西之一。

成敗懸念

理想與現實仍有差距。

羅永浩自認為洞悉了手機行業的所有秘密,當他陶醉於一戰成名的夢想之際,他的產品遭遇了嚴重的挫敗。這種挫敗與其說是敵人的破壞,不如說是商業實踐中的幼稚。有時候,理想主義者過於熱情單純的偏執,並不一定能帶來令人滿意的結局。

錘子科技最開始推出的幾款手機產品,由於經驗不足,人手與資金短缺,供應鏈不暢等諸多問題而銷量慘淡,錘子科技也幾度瀕臨倒閉。他本人的言論似乎也陷入了“塔西佗陷阱”(失去公信力時,你做的任何事都被視為壞事),無論說什麽,都會招致濃烈的敵對情緒。

直到2017年底,堅果pro問世之後,關於羅永浩和錘子科技的市場反饋終於出現轉機。在同級別手機產品的較量中,堅果pro和此後的堅果pro2,堅果3等產品由於出色的工業設計、優秀的UI和作業系統、調配成熟的生產線等原因,獲得了較好的市場回報,第三方數據顯示,該系列手機的出貨量超過兩百萬台。他也坦承,公司已經不虧損了。與此相應,來自多方的資金支持則在背後充當了錘子科技得以繼續的強大後盾。

在過去這幾年中,敵人們對於錘子科技最大的疑問也在於此:這家屢戰屢敗的公司,憑什麽在淘汰率極高的手機行業內居然沒有死掉? 

對於一家並不以盈利為終極目標的科技公司而言,生存的真諦不在於創造了多少利潤,而在於對其信奉的原則能堅持多久。羅永浩與戰友們信奉的原則被統稱為理想主義。

理想主義並不是一個複雜的詞匯,但在就事論事非常困難的中國,這個詞有一些特定的感情色彩。如果一個人被視作理想主義,那多半因為他天真簡單,沒經受變態現實的摧殘;而如果一個人經受了變態現實的摧殘依舊理想主義,那多半又是此人別有用心;如果以上兩種情況都不是,那他可能就是羅永浩。

關於什麽是理想主義,借用他本人的隻言片語可見一斑:

“我們愛我們的倒霉工作,也愛這千瘡百孔的世界。”

“偏執於有用的細節,偏執於無用的細節,偏執於甚至不會被發現是有用還是無用的細節,這就是工匠精神。”

“未來屬於那些仍然願意弄髒雙手的少數分子。”

“如果我們成功,很大程度上,這是正派、體面、原則性和理想主義的成功……如果我們失敗,可以肯定,這是商業能力上的不成熟,跟我們沒有采取流氓手段獲益沒有絲毫關係,更談不上理想主義和情懷的失敗。”

為什麽錘子科技仍然活著?這可視作一種解釋。

每當說起這些話時,羅永浩都會顯露出少見的溫和與真誠,而每逢此時,敵人與戰友也都能表現出短暫的和平共處。對於美好的共同期待,是人們的同一目標,只是在各自號稱通往這一目標的路線上,有理想主義與功利主義之類的區分,而這種區分事實上並不會殊途同歸,這才是爭辯無休無止的根源。

羅永浩和錘子科技在現階段最重要的價值,也在於此:他們如若成功,將證明即便在常識缺位的商業環境下,即便在理想主義敗多勝少的國家,理想主義也擁有足以改變現狀的力量。而在這背後,自然是那種儘管常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的人們羞於提起,卻又永遠令人著迷的東西,叫做夢想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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