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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文明失范,病因在中國文化的“早熟”

時至今日,中國當代社會依舊存在很多因為基本文明常識匱乏而產生的“奇觀”:高鐵霸座,人狗大戰以及前不久的重慶公車墜江慘案……梁漱溟在《中國文化要義》中,指出中國文化因為“早熟”而生的幼稚、老衰、不落實、消極、曖昧五個表象病症。其中“禮義”缺乏明確的客觀標準和制度規定,似乎可以解釋上述現象的根源。

中國文化五大病

作者:梁漱溟

選摘自《中國文化要義》

中國文化原只有一早熟之病,舊著曾設為譬喻雲:

好比一個人的心理發育,本當與其身體發育相應,或即謂心理當隨身體的發育而發育,亦無不可。但中國則仿佛一個聰明的孩子,身體發育未全,而智慧早開了。即由其智慧之早開,轉而抑阻其身體的發育,複由其身體發育之不健全,而智慧遂亦不得發育圓滿良好。(《中國民族自救之最後覺悟》,第九六頁)

本病雖只有一個,而表現之病象則有五:

幼稚

中國文化實是一成熟了的文化,然而形態間又時或顯露幼稚。

舉例言之,人與人之間的隸屬關係,為封建社會之象徵者,在中國社會中即未能免除。子女若為其尊親所屬有,婦人若為其丈夫所屬有。乃至主奴之分,許多地方亦且有之。中國雖已經不是宗法社會,不是封建社會,而總被人指目為宗法社會封建社會者,蓋亦由此等處而來。

其實它乃以走倫理情誼之路,既鮮西洋中古對於個人過分之壓製干涉,遂亦無西洋近世個人自由之確然奠立。不唯自由不曾確立而已,如我在上章所論,個人且將永不被發見。這樣就讓宗法的封建的形跡有些遺留下來,沒有剝除。

再如有不少幼稚可笑的迷信流行在民間,似亦為文化幼稚之征。其實中國古人遠在二三千年前,頭腦思想之開明有非任何民族所及,神話與迷信比任何地都少。但為它不走科學一條路,對於大自然界缺乏考驗,沒有確實知識之產生,就讓這許多幼稚迷信遺留下來,未及剝除。其他事例尚多,不備舉。

總起來說:骨子裡文化並不幼稚的中國,卻有其幼稚之處,特別在外形上為然。流俗認病不真,即執此以為中國是幼稚落後。其實中國若單純是一尚未進步的社會,那問題不早簡單容易解決,沒有今天這麽麻煩了嗎?

老衰

中國文化本來極富生趣,比任何社會有過之無不及;但無奈歷史太久,傳到後來,生趣漸薄。此即所謂老衰了。

譬如騎腳踏車,初學亟須用心費力左右照顧。習慣成熟,便抽出其中自覺心,而動作機械化。必要這樣機械化,才騰出心力來向更高階段用去,如騎在車上玩許多巧妙花樣把戲等。社會亦複如是。常將許多合於需用之事,保留傳習,成為習俗制度。自一面談,這於社會生活極有方便,是很好。但另一面,又因其變得機械僵固,積重難返而不好。

中國文化一無錮蔽之宗教,二無剛硬之法律,而極盡人情,蔚成禮俗,其社會的組織及秩序,原是極鬆軟靈活的。然以日久慢慢機械化之故,其錮蔽不通竟不亞於宗教,其剛硬冷酷或有過於法律。民國七八年間新思潮起來,詛咒為“吃人的禮教”,正為此。

舉例言之,如一個為子要孝,一個為婦要貞,從原初親切自發的行為而言,實為人類極高精神,誰亦不能非議。但後來社會上因其很合需要,就為人所獎勵而傳播發展,變為一種維持社會秩序的手段了。

原初精神意義浸失,而落於機械化形式化,枯無趣味。同時複變得頑固強硬,在社會上幾乎不許商量,不許懷疑,不許稍為觸犯。觸犯了,社會就予以嚴厲之壓迫製裁,此時一遇西洋新風氣的啟發,自非遭到厭棄反抗不可。厭棄就是因為領會不到它的意味,反抗就是不甘服這種強性壓迫。假使在當初中國文化方興,禮俗初成,意趣猶新,自覺未失,則斷不會有此。所以其病完全在老衰這點上。

不落實

西洋文化從身體出發,很合於現實。中國文化有些從心發出來,便不免理想多過事實,有不落實之病。

何謂現實?何謂理想?現實不外兩個字:一是利益之利,又一是力量之力。力量所以求得利益,利益所以培養力量。二者循環發展,可通為一。從身體出發者,所務正在此,是故西洋文化為現實之路。反之,若一發乎理性要求,而不照顧到此,那就是理想了。從心發出的中國文化——中國之社會人生——就恆不免這樣。

慈孝仁義, 最初皆不外一種理性要求,形著而為禮俗,仍不過示人以理想之所尚。然中國人竟爾以此為其社會組織秩序之所寄,缺乏明確之客觀標準,此即其不落實之本。例如政治制度,在它即為其禮之一部。說它是專製與說它是民主,同樣不恰當。它固不曾以民主為禮,又何曾以專製為禮?事實上亦許不免於專製,然而那非它本意。從其本意表現得很好之時,便具有高度之理性,不過不甚多見。

前曾說中國社會秩序恆自爾維持,若無假乎強製之力,那確有其事,有非西洋社會所能夢見。但治世少而亂世多,像西歐國家可以近二百年無內亂者,又非我們所能夢見了。談中國文化總不能以其亂世作代表,而要舉其治道治世來說。但這樣說,又嫌理想有余,事實不足。

又我常說:中國之民主記憶體於理(理念),西洋之民主記憶體於勢(形勢)。存於理者,其理雖見,其勢未成;縱然高明,不能落實。存於勢者,其勢既成,其理斯顯;雖或了無深義,卻較穩實。這就為西洋是從現實(利與力)中發展出理性來的,而中國人卻諱言力,恥言利,利與力均不得其發展。離現實而逞理想。卒之,理想自理想,現實自現實,終古為一不落實的文化。

落於消極亦再沒有前途

與其不落實之病相連者,尚有一病,就是落於消極。

政治為力之事;然而不獨為力之事,沒有一點理性是不行的。經濟為利之事,然而不獨為利之事,亦恆必有理性在其間。總之,凡是人的事缺不了理性,只是理性多少問題。人類文化漸高,原是利、力、理三者循環並進。然人的理性日啟,則利與力的地位隨以遞降,這是一面。又一面,利發達了,人之所需無不給,則利亦不足重;力發達了,人人有力,則亦難以力服人。末後經濟上完成社會主義,政治上完成民主主義,那便是利、力、理三者同增並富,而理性居於最高,以決定一切。

西洋循現實之路以進,自能漸次達此一境,其文化都是積極的。中國理性早啟,以普其利於倫理而經濟不發達——經濟消極,失其應有之發展進步。以隱其力於倫理而政治不發達——政治消極,失其應有之發展進步。它似乎是積極於理,而不積極於利與力;然理固不能舍利與力而有什麽表現。卒之,理亦同一無從而積極,只有敷衍現狀,一切遠大理想均不能不放棄。中國文化多見有消極氣味者以此。同時,它亦再沒有什麽前途。

曖昧而不明爽

以中國文化與其他文化(類如西洋文化)——相對照,令人特有“看不清楚”“疑莫能明”之感。

例如在宗教問題上,西洋有宗教,是很明白的,中國卻像有,又像缺乏,又像很多。又如在自由問題上,西洋人古時沒有自由就是沒有自由,近世以來有自由就是有自由,明朗而確實。中國人於此,既像有,又像沒有,又像自由太多

其他如:是國家,非國家?有階級,無階級?是封建,非封建?是宗法,非宗法?民主不民主?……一切一切在西洋皆易得辨認,而在中國則任何一問題可累數十百萬言而討論不完。這一面是其內容至高與至低混雜而並存,一面是其歷史時進又時退往複而不定。蓋曖昧不明之病與其一成不變之局,原為一事而不可分。

除梁漱溟像和書影外,其它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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