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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棒的電影博物館,沒有之一

必須走人趕火車了。我在第五層的剪輯台上,將冰島作曲家約翰?約翰遜一段名叫“飛離城市”的旋律音軌,胡亂拖到《全金屬外殼》的巷戰場面後,就匆忙順著螺旋樓梯,跑過Radiohead《白日夢》MV、馬丁?斯科塞斯的《最後華爾茲》紀錄片、基耶斯洛夫斯基《藍色》譜曲場景、《洛基恐怖秀》歌舞場景、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從愛森斯坦著名的“敖德薩階梯”繞出回廊,回到高懸著瑪麗蓮?夢露性感場面的銀幕大廳,裹緊大衣,走進冬日都靈的瑟瑟寒風中。

這裡是位處鋼彈168米都靈塔內部的國家電影博物館,近幾個月的臨時特展正是“聲音畫框(Cinema and Music)”。用電影配樂來概述該展並不恰當,因為它涉及從電影技術(藝術)出現至今的移動影像與音樂之關係演進,承載音樂的活動影像包括默片、劇情片、紀錄片、演唱會、實驗片和音樂錄影帶(MV)。

毫無疑問,這肯定是全球最棒的電影類博物館——沒有之一。核心展品來自電影史學家Maria Adriana Prolo的個人收藏,2000年開始,以收藏家為名的基金會將持續擴充了好多倍的電影類藏品挪到都靈塔裡。國家電影博物館從此有了5層樓共3200平方米的永久展區。塔內空蕩蕩的殿堂,原本規劃作為猶太教教堂使用,卻一直沒負擔起宗教角色。大殿內擺滿兩側有音響的沙灘椅,參觀者可以躺在裡面看兩大塊長方形銀幕上的特製剪輯節目——近期的內容是“Merry Marilyn”(瑪麗蓮快樂),顧名思義,聖誕時節躺著欣賞夢露的經典銀幕瞬間。原初設計的各小禮拜堂,成為不同電影類型的趣味展示空間,訪客可以坐在機艙馬桶上看奇幻片、鑽進兔子洞看迪士尼動畫、在搖搖欲墜的酒吧看西部片、翻著實驗室裡各種玻璃罐子和試管找科幻片、關在1914年默片《卡比利亞》的神廟裡看史詩片,最棒最舒服的,還數躺在玫瑰帷帳包裹的圓形大床上看愛情片。

博物館的永久館藏展覽大抵分三個部分。一是上面說的,按不同電影類型巧妙布置相應空間呈現經典類型片片段。二是電影製作不同工種的成就展示,《紐約黑幫》的主角戲服、《教父2》的劇本完稿、《甜蜜的生活》分鏡場景、《大白鯊》的駭人血口……圍繞不同部門展示廳的,少不了一大圈明星黑白肖像和從古至今最具觀賞性的電影海報。三是“電影考古學”,從中國古代皮影戲開始,以豐富的互動裝置,揭示攝影機發明之前的光影魔術和西洋畫,有的角落還以雙孔透視鏡呈現珍稀的19世紀女性裸體照片。一系列早期供單人觀看的活動影像,漸漸匯聚到最初的影廳,單杠上翻滾的運動員、和袋鼠打拳擊的男人、巨人與侏儒的雜耍……最終,盧米埃爾兄弟的火車駛入了銀幕,1895年,電影誕生了。一塊牆壁上,以意、法、英三種文字寫著來自盧米埃爾兄弟倆老爸的“全球第一篇影評”:“電影是一種沒有未來的發明”。

我已經是第三次來到都靈這座偉大的博物館了,常設展覽每次都想從頭到尾玩上一遍,至少要和陌生人躺在那張“愛情的大床”上,重溫那些燃起荷爾蒙和多巴胺的經典銀幕瞬間。而臨時特展就更有新鮮感了。大殿沙灘躺椅上仰視的長方形銀幕,大約每隔半年會呈現新的主題,最近是“瑪麗蓮快樂”,而第一次來博物館的2011年秋天,展示的則是電影中的雙人舞。《索多瑪120天》裡計程車兵、《聞香識女人》的盲步探戈、《低俗小說》的扭腰尬舞、《春光乍泄》的陋室迷情……鑽進躺椅,這些被拚剪在一起的場景,裹挾著觀影記憶,製造著比原片更強烈的情感衝擊。

螺旋階梯是另一個臨時特展區。第一次來,牆面掛著的鏡子依次爬升,那是關於電影中著名鏡像場景的策劃:《戲夢巴黎》的三人同浴、《芝加哥》的舞台多棱鏡、《公民凱恩》的巴洛克走廊、《大開眼界》中妮可?基德曼的梳妝台,將一幕幕撩人的情色或神秘的空間,在緩慢的參觀行走中再現出來。第二次來,大概是關於人與動物經典場景,或許因為趕時間,或許因為策展有些隨意,並沒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這一次的“聲音畫框(Cinema and Music)”,按展覽手冊的說法,則是為了紀念倫納德?伯恩斯坦誕辰百年。

大約是博物館在電影業內的重要地位,讓從業者都以自己的影像能被納入此地而自豪,也就讓策展人無須太為素材版權的問題而犯愁。“聲音畫框”三位策展人——Grazia Paganelli 、Stefano Boni和Maurizio Pisani,盡情挖掘自己的影像和音樂記憶庫,找出了最恰當的場景,避開以簡單的影史線性時間陳列,而是更具策劃性地由影到音分門別類組織相應素材。為避免空間裡音樂彼此串擾,展廳為每位參觀者準備了靈敏度極高的頭戴式耳機,走到相應螢幕跟前,對應的配樂就升騰而起。

這趟“聲音畫廊”之旅,是從《一個國家的誕生》開始的,Joseph Carl Breil給導演格裡菲斯寫出結合美國鄉謠和瓦格納結構特徵的配樂。下一段畫面中,Edmund Meisel為愛森斯坦名作《戰艦波將金》最重要片段敖德薩階梯配上驚心動魄的音樂。“默片從未沉沒”,展板上明確寫著,打一開始,電影放映就伴隨著鋼琴家或管弦樂隊,一方面掩蓋放映機發出的噪音,另一方面也根據情節調動現場觀眾的情緒。當時的製片人也不惜重金找最著名作曲家為自己出品的大作配樂。

接下來,不是進入以《爵士歌王》為標誌的有聲電影,而是以一些配著當代音樂的不知名殘片,展現上世紀80年代開始的“默片複興”,不少取自我們在各大電影節期間偶有機會瞥見的默片現場配樂。影展策劃人對Yo La Tengo這類前衛音樂組合的高度信任,讓觀眾有了前所未有的詭異音畫感受。

距都靈塔不遠的街區,有著意大利第一家電影院LUX,是1929年為放映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所設的。在此之前的默片,只能是在能容納樂隊演奏的劇場裡。無疑,以音樂相關的初代有聲電影,也就成為“聲音畫框”展覽的重點。這其中最為特別的是希區柯克的《訛詐》,1929年影片拍攝後期,投資方看到有聲電影的到來,要求這位後來名垂千古的大師將片子做出聲音,英國也就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有聲片。鑒於當年絕大部分影院沒有聲音設備,《訛詐》是以默片和有聲片兩種版本發行的。

從劉別謙1929年的《璿宮豔史》開始,新出現的歌舞片迅速用上了有聲技術,艾文?柏林、倫納德?伯恩斯坦、喬治?格什溫等早已寫出時代金曲的著名作曲家,相繼邁入導演行業,創作出好萊塢黃金時代的迷人音符。展廳螢幕上相應呈現的,包括《雨中曲》《錦城春色》《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等吉恩?凱利的“舞蹈名作”。

歌舞片從古典到現當代轉變的代表作,當屬1961年的《西區故事》,它給好萊塢和歐洲都建立起了某種類型標準。接著按螢幕上的剪輯,威廉?惠勒找芭芭拉?史翠珊拍攝了《妙齡女郎》(1968)、美德合作攝製出《歌廳》(1972)、英國出品了B級片經典《洛基恐怖秀》(1975)。包括米洛斯?福爾曼和弗朗西斯?科波拉等新好萊塢一代名導,也帶著各自關心的時代和社會議題,邁入音樂歌舞片領域,拍攝了《毛發》(1979)、《舊愛新歡》(1981)等不在其藝術體系內的冷門佳作。

在5層樓的螺旋坡面上行走,螢幕和耳機隨時把人抓回曼妙的影音記憶。《通往絞刑架的電梯》中邁爾斯?戴維斯的小號、《月升王國》中德斯普拉奇異的進行曲、《大白鯊》海洋深處約翰?威廉姆斯的緊張旋律、普瑞斯納為《藍色》劇情譜寫的“歐共體主題曲”……接連湧來,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裡沙發上聽著一張“世界著名電影配樂”的CD,還幫你把相應影像片段剪了出來。

展覽還少不了古典音樂和當代搖滾在電影中的角色,斯科塞斯這樣大師拍攝的演出錄像、英年早逝搖滾明星的傳記片、從音樂錄影帶(MV)到諸如平克?弗洛伊德《迷牆》專輯這樣的大電影。如若參觀者是資深樂迷,相信看著對面高懸的弗裡茨?朗《大都會》海報,都不願離開高聳的都靈塔了。

遺憾的是,催促我趕火車的微信來電響起來了。

圖/官方供圖

文| 張海律

2019年01月11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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