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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幻:只有不可複製的成功,沒有真正的“黃金年代”

收錄在《三體藝術插畫集》中的芒朔作品《紅岸》

“科幻元年”四個字,從2015年至今提了四年之久,然而,風遲遲未到也成為行業內共識。直到2019年,行業內外普遍感覺到了“這次有點不一樣”。

過去一年的最新數據或可說明問題:2018年中國科幻大會上由南方科技大學發布的《2018中國科幻產業報告》顯示,僅2018年上半年中國科幻產業的產值就已經接近100億,相當於2016年的產值。

2019年伊始,《流浪地球》創下的46.55億票房,意味著今年中國科幻產業的總產值將會翻番。更重要的是,它打開了中國科幻產業通向未來的第一扇門,資本不再遲疑,開始蜂擁而入。

然而,當五線城市的“小破球”迷和一線基金的投資經理都已經被“風口”吹醒時,只有科幻圈自己知道:《三體》是中國科幻難以超越的孤峰,《流浪地球》的成功更是不可複製。

當我們談論“科幻元年”時,我們談論的是什麽?是價碼飛漲的科幻IP,一擁而上的科幻影視,地方政府雄心勃勃的科幻基地,卻很少有人會意識到中國科幻離全面崛起還有多少光年的距離。

雖然《三體》大獲成功,卻只是一枝獨秀,並未帶動本土科幻文學全面進入大眾視野;雖然科幻題材成為影視行業的“新寵”,但離成為古風、仙俠那樣成熟的工業體系還有很遠的距離;雖然“科幻”正在成為國產遊戲爭相貼上的標簽,但2018年的最佳科幻遊戲還是只能頒給《王者榮耀》;雖然《流浪地球》的周邊眾籌超千萬,但除了這兩個頭部IP之外,十萬,仍然是科幻衍生品的天花板……

即便如此,一大批中國科幻的有生力量正在悄悄集結,在傳統科幻圈視野之外的地方潛滋暗長。

美國的科幻黃金年代早已遠去,人們期待著,下一個科幻的“黃金年代”能否出現在中國?

在科幻熱的“虛火”之下,鈦媒體試圖通過整體視角,來全面盤點和解構中國科幻產業各個環節的發展現狀,同時以美國科幻產業的發展脈絡為鏡鑒,找到中國科幻的時空坐標及努力方向。

文學:本土作品尚未“出圈”,科幻網文“虛火”旺盛

從1872年第一篇科幻小說被引入中國,近150年來,中國科幻走過了幾次波峰波谷,卻至今未能迎來自己的“黃金年代”。

晚清之時,“聲光電化”等與魔法無異的西方科技傳入中國,乘坐熱氣球、潛水艇上天入地的幻想也在扎著辮子的國人頭腦中生根發芽;民國之時,中國第一流的文學家投身科幻創作引介,科幻文學成了演繹國族憂患之思的“思想實驗室”;改革開放之初,科幻成了“科學春潮”上最閃亮的一朵浪花;今天,科幻成了新太空競賽時代,大國崛起的國民精神之寄托。

反觀美國,早在上世紀40年代,在冷戰疑雲、核子幽靈和太空爭霸等“時代精神”的刺激之下,科幻開始迎來自己的“黃金年代”。

與中國科幻起於文化精英“新民”理想不同,美國科幻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大眾文化,也在時代思潮和科技進展的雙重變奏下不斷演化,從文學向影視、動畫、遊戲等藝術形式不斷溢出。

雖然美國科幻的“黃金時代”早已遠去,但科幻已經無孔不入地滲入影視、遊戲、娛樂等文化版圖中。雖然並沒有專門報告統計美國科幻產業總產值,但科幻元素是美國流行文化橫掃全球的主力軍。

《驚異故事》封面(來源:goodreads.com)

自始至今,出版始終是科幻文化的發源地。

正是約翰坎貝爾為《驚異科幻》雜誌定下的“現實主義”基調,才塑造了我們今天理解的科幻。從“黃金時代”到“新浪潮運動”再到賽博朋克,從科幻雜誌到科幻小說,科幻文學始終有一批穩定的閱聽人,不斷迭代的文學傳統和專業創作群體。

對於中國來說,因為近代以來政治潮流的數次中斷,使得科幻創作不得不一再從頭開始,因為《三體》和《流浪地球》而進入大眾視野的這一波“科幻熱潮”,追溯其源也還不到30年時間。

1983年“清除精神汙染運動”將彼時剛剛井噴幾年的科幻創作打入冷宮之後,直到1991年,“科幻寒冬”中僅存的“火種”《科幻文藝》更名為《科幻世界》,成為收容國內科幻愛好者的一艘“孤艦”。

然而,《科幻世界》始終未能成為中國版的《驚異科幻》,將科幻推向大眾文化的高度。即使在鼎盛期時期,《科幻世界》的發行量也僅有40萬份。

中國科幻“四大天王”,在2019年「另一顆星球」科幻大會上首度聚首(左至右:韓松、王晉康、劉慈欣和何夕)

雖然王晉康、劉慈欣、韓松、何夕“四大天王”以此為陣地各擅勝場,但是閱聽人規模的局限,使得從雜誌到出版的道路很長時間內都不通暢。

2000年以前,科幻小說只能躋身科普、兒童文學叢書中才有出版機會,劉慈欣2005年出版的首部長篇《超新星紀元》首印10000冊,到四年後還有大量的庫存,以至於“作家出版社這樣的大出版社說再也不出版國內原創科幻小說了。”

在一次科幻迷聚會上,有位科幻作家被問及中國頂尖的科幻作家有多少人時說,一部電梯就可以裝滿,如果這部電梯出事,中國科幻基本就全完了。而這並不是段子。

即便《三體》引爆了中國的科幻熱潮,創作群體依然未有顯著增長。不久之前,一份《世界華人當代科幻群英譜》悄然出爐,統計出中國大陸有正式出版過科幻作品的科幻作家164位。相比之下,美國每千萬人口中就有56位科幻作家,日本也有38位。

《科幻世界》主編姚海軍在2015年曾表示,劉慈欣的《三體》之後,“我們突然發現後面的兵力很有限、也很微弱,年輕的作家隊伍規模有限,能創作長篇的更是屈指可數。這就是中國科幻的現實。”

雖然《三體》成為國內10年來最暢銷的原創小說之一,然而這種“爆款效應”對國內科幻文學的帶動卻很有限,水漲船高的反而是引進的國外經典科幻作品。在2017年科幻圖書8.3億元的整體碼洋中,新書佔比僅為23.6%,原創新作的佔比則在5%以下。

被業界公認為暢銷書操盤手的“讀客”,早在2012年《三體》剛剛“出圈”之時就開始引進經典科幻系列,到今年阿西莫夫《基地》系列銷量已過百萬。然而,直到2018年,讀客才“試水”首部本土科幻《AI迷航》。

讀客的謹慎自有其道理,因為在圖書電商科幻類目之下,銷量前100的作品中除了國外獲獎的劉慈欣和郝景芳,再無另一位本土作者的身影。

科幻產業表面繁榮的背後是出版環境依然冷峻的現實。當然,這不僅是科幻的問題,而是整個出版市場的問題:除非“牆外開花”或者“自帶流量”,否則新書幾乎沒有出頭的可能,暢銷榜上霸榜的多是經典作品。

上述《科幻產業報告》也顯示,中國科幻產業產值達到近 240 億元,但其中閱讀市場的佔比僅有 6%;迄今發行量最大的科幻雜誌《科幻世界》發行量也不可避免的下滑,迄今已滑落到“15萬份”。

以發行量“傲人”也暴露出《科幻世界》數字化轉型的遲緩。因為美國經典的《阿西莫夫科幻》、《奇幻與科幻》雜誌早已轉向了數字發行。而科幻也是近年美國數字閱讀潮流中,最為受益的類型之一。在美國電子圖書銷量榜上,科幻作品佔全部類型的第二位。

《火星救援》最早出現在亞馬遜自出版平台,半年內賣出35000本之後才被蘭登書屋以六位數的價碼簽下紙質版權和改編權,後來因為雷德利·斯科特的電影而行銷全球。

中國的數字閱讀平台上演的則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過去,因為網文平台的閱聽人基礎,“日更”機制和對“爽感”的追求,網文平台對於科幻題材“並不友好”。雖然網文平台有專門的科幻分區,但在傳統科幻讀者看來,其中大多數作品不過是披著科幻外衣的玄幻、奇幻小說。

「科幻」已成為起點中文網第三大類目

因為《三體》引發的科幻IP熱,網文平台也開始將科幻IP的發掘、開發提上日程。2016年,閱文集團成為《科幻世界》“銀河獎”首個冠名商,且連續冠名三屆。從這一年開始,“銀河獎”增設最佳網絡文學獎。

然而無論是2017年獲獎的《重生之超級戰艦》還是2018年的《深空之下》都面臨著一方面屬於“網文”邊緣作品,另一方面難被“科幻迷”認可的尷尬處境。《深空之下》541萬的總點擊排在起點科幻頻道的100名之外,並無深厚的粉絲基礎。

網文寫手 kourara 如此吐槽科幻網文圈的現狀:

“推薦位上全都是美漫、諸天、末世,披著科幻皮的玄幻。我在科幻作者群裡混過,發現大多都是認為都市(題材)競爭激烈、科幻(題材)好混一點的,所以書的平均質量其實遠不如都市區。”

當然,在大洋彼岸的美國,科幻、奇幻之間森嚴的邊界也在日益模糊,讀者已經不像中國上一代的科幻迷那樣追求“硬核”。伴隨著網文成長起來的95後、00後群體也必將創造出“網文特色”的科幻文學。

科幻網文的熱度也在不斷升溫,在起點中文網作品分類下,科幻類作品數量已經達到了17萬4000部,超越了奇幻類作品,成為僅次於玄幻、都市的第三大熱門類別,這與站方對於科幻作品的流量和積分傾斜密不可分。

而2018年《學霸的黑科技系統》打破了科幻題材作品24小時訂閱記錄,雖然不脫學霸開掛點科技樹的套路, 但在知識的嚴謹性方面勝出了過去的科幻網文,證明了網文讀者的口味也在不斷提高。

相比於傳統出版高昂的創作門檻,三位數的創作者基數,下一本《三體》更有可能出現在這裡。

隨著微博、知乎、頭條號、豆瓣等化閱讀平台的出現,這些更加開放、更利於傳播的社交內容平台,成為科幻創作新人嶄露頭角、吸引粉絲的最佳載體。

2019“科幻春晚”概念海報

自2016年起,“科幻春晚”這一並不為大眾熟知的線上主題創作活動開始舉辦,在科幻迷中流行。2019年的科幻春晚,以“故鄉奧德賽”為主題,從臘月十六到正月十二,連續發布23篇科幻小說、6篇解讀,並創造了1600萬人次的閱讀。

“科幻春晚”的幕後總導演是科幻文化品牌“未來事務管理局”。在“局長”姬少亭看來,“科幻春晚”主打中文科幻,流量相比於網文也並不遜色,他們借助這一品牌,讓其旗下簽約的作家集體亮相。

科幻文學是科幻產業的上遊“水源”。未來事務管理局曾嘗試以 MOOK 方式,組織科幻短篇的結集出版,相比於雜誌對於作品質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時多次促成國內外科幻文學群體之間的交流和“同台競技”。

在這樣的創作模式之下,未來事務管理局已集結了國內科幻創作領域的一批生力軍。簽約作者之一“晝溫”,在今年4月獲得了喬治·RR·馬丁創辦的“地球人獎”。

相比於網文的點擊量至上,姬少亭更看重“專業讀者的認可”。她認為,未來這會是一條與科幻網文並行的創作之路,“曲高卻並不一定和寡”。

影視:編劇奇缺、科幻網劇“雷聲大雨點小”

“正是因為專業的科幻編劇缺乏,所以只能從文學作品中尋找好的故事。”點燃了國內“科幻IP熱”的劉慈欣,對近幾年“瘋搶”科幻IP的現象直言不諱。

在國內,專業的科幻編劇是比科幻作家更稀有的物種,《流浪地球》之所以有七人團隊通過編劇軟體分工協作,一方面說明在世界觀架構、自然環境、社會生態設計方面的深入細化,另一方面也暴露出國內綜合性科幻編劇的稀缺。

青年科幻作家陳楸帆在2019年3月接受鈦媒體採訪(攝影/鈦媒體 孫林徽)

在娛樂資本論的“金河豚科幻IP價值榜”上,作家陳楸帆的《荒潮》名列榜首,由劉宇昆翻譯的英文版也剛剛推出。

在接受鈦媒體採訪時,陳楸帆透露,《荒潮》正由一家英國公司做電影開發,劇本由一位傳統舞劇的編劇創作。這讓他感到十分驚訝,“因為在我理解,他原來寫的那些東西跟科幻是完全沒有關係的,但他寫出來的東西從科幻或類型片的角度,我覺得出乎意料。”

事實上,這就是成熟市場專業的編劇訓練的結果,對於類型片敘事架構的駕輕就熟,使之面對異域文化背景也可以做專業拆解。由於之前在國內沒有用武之地,所以科幻編劇的培訓體系近乎一片空白。

據《澎湃》美數課的不完全統計,2011年——2018年,在廣電總局備案的科幻元素電影劇本數量多達286部,從2011年的不到10部,一路攀升到2016年的79部,2018年則又滑落到了30部左右。不僅囤積居奇的科幻小說IP形成了“堰塞湖”,未能投拍的科幻劇本也越堆越多。

而視頻平台籌備中的科幻網劇,也處於“雷聲大雨點小”的狀態,尚未像 Netflix 一樣推出過一部爆款科幻精品。

以對標Netflix的愛奇藝為例,2018年推出的幾部科幻網劇都惜成“啞彈”。《同學兩億歲》以4億播放量收官,《冒險王衛斯理之支離人》僅有一億多播放量,2017年“百部大劇片單”中官方宣傳的《源宇宙》、《無主之城》則消失不見。

如果說《流浪地球》是科幻作品的一次成功改編,那麽失敗的項目則更多。2018年的科幻網劇《天意》縱使有六位編劇參與,搞出來的依然是一個集盜墓、穿越、歷史、科幻於一身的“四不像”。這本《三體》之前最暢銷的科幻小說的首度影視化,以豆瓣評分4.1而告終。

“既懂編劇又懂科幻”的專業人才的缺位,也讓陳楸帆這樣的科幻作家,未來事務管理局這樣的作家經紀不得不向產業鏈下遊延展。

在今年優酷開機的《動物觀察者》項目中,作者陳楸帆的傳茂文化會作為聯合出品方,深度參與電影的前期開發,劇本也是由傳茂文化組織內外部的創作者一起參與。

“我們有傳統劇作能力強的編劇,加上對科幻比較有認識的年輕編劇,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推進項目。” 陳楸帆告訴鈦媒體。

姬少亭向鈦媒體透露,在《流浪地球》一掃影視行業的顧慮之前,前前後後有兩三百家影視行業公司找到未來事務管理局,但是最終建立項目者寥寥無幾。在2014、2015年的IP購買浪潮中,各路開發方搜刮到了大量IP,將價格炒成天價,但2016年開始這股狂熱開始熄火。

在姬少亭看來,大部分的開發方並沒有能力選擇“適合自己做的科幻IP”,對於科幻題材缺乏基礎理解,只會說“我想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所以,姬少亭更願意與合作方共同開發項目,而不是隻簡單做一個賣版權的作家經紀。“我們去了解對方的需求,給他匹配他最合適的東西。我們會來做大量的基礎工作,一起寫策劃,一起出大綱,一起做劇本,拍攝階段我們都會一直跟,給出大量的資料和指導。”

對於手中的劉慈欣和韓松作品的版權,未來事務管理局不是待價而沽,而是通過對作品的深入研究(團隊中很多人都曾以劉慈欣和韓松的作品為研究對象寫過論文),和十幾年影視策劃經驗的資深人士一起做作品開發的基礎性工作,比如世界觀怎樣拆解,比如加入什麽樣的人物和感情線才會不違和,比如作者在描寫畫面場景時的美學來源。

“我們會盡量保證這個項目的科幻品質是OK的。”姬少亭說。

相比於早已成為金字招牌的劉慈欣,“四大天王“之一的韓松商業價值尚未被充分認識,一個原因就是很多人認為他的作品不像大劉的“黃金時代範兒”,而是充滿新浪潮時期強烈的實驗色彩,因而很難被改編。

最受好萊塢青睞的科幻作家Philip K. Dick

姬少亭卻認為韓松與菲利普·迪克(Philip K. Dick)頗為相似。菲利普·迪克的作品雖然光怪陸離,充滿諷喻和迷幻感,卻從《銀翼殺手》至今一直是好萊塢的寵兒,作品改編中既有商業大片,也有賽博朋克的開山之作。而高產、高質的韓松也有這樣尚待開掘的潛力。

除了劉慈欣的兩部作品《燒火工》和《夢之海》在進行改編,未來事務管理局的另一個重點項目,是與導演李霄峰基於韓松短篇《冷戰與信使》改編的電影,該項目已經獲得了上海文化促進基金會的資助。

韓松500多部長篇、短篇作品讓他成為“中國PKD”的不二人選;不過,接下來必須要拷問中國的劇作功力能否向好萊塢“看齊”了。

視效:《流浪地球》不可複製,技術成熟認知落後

“這整部電影所體現出來的工業風格,已經和好萊塢風格大相庭徑,充滿了中國式的土味。”一位知乎用戶對於《流浪地球》的評價,解釋了為什麽陳楸帆覺得“小破球”難得做到了不雷、不尬,不囧,在長期受好萊塢浸淫的中國觀眾眼中毫無“違和感”。

這種令中國觀眾倍感親切的“土味”,源自於視覺團隊向蘇聯重工業美學風格的有意靠攏,用郭帆的話說,這是“我們唯一能找到的,跟中國人有情感連接的工業設計。”

直到《流浪地球》,中國科幻才剛剛找到一種屬於自己的視覺體系,儘管它依然是“舶來品”。當然,中國未來的科幻片不可能只有《流浪地球》這一款。

即將上映的三部國產科幻片風格迥異

從預告片來看,今年即將上映的《上海堡壘》和《明日戰記》是“熟悉”的好萊塢科幻災難片 “風味”,《拓星者》的每一個鏡頭都刮著《瘋狂麥克斯:狂暴之路》的“廢土風”。

中國科幻影視的集體發力,也意味著美學風格上的四面出擊。這是好萊塢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走過的路。

早在美國電影工業進入“特效時代”之前,與“黃金時代”科幻作家們同時而起的插畫師們,已經用筆觸奠定了後來主流科幻影視的美學風格。

他們不僅僅是畫手,更有工業設計的背景和經驗,才能創造出即符合大眾對於太空時代的想象,同時在比例、構造和細節上令人信服的畫作。其中Syd Mead等佼佼者後來直接投身好萊塢,一手設計出了億萬觀眾在大銀幕上看到的未來。

且不說1967年橫空出世的超前之作《2001太空漫遊》一舉確立太空電影的視覺風格,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的《星際大戰》、《異形》、《瘋狂麥克斯》、《電子世界爭霸戰》、《銀翼殺手》等,猶如“寒武紀物種大爆發”,在短短數年之內就在太空歌劇、末日廢土、賽博朋克等視覺方向全面開花,奠定了今日科幻片的類型光譜。

其中《銀翼殺手》甚至影響了幾年後的賽博朋克運動,成為視覺藝術對於文學的“反哺”。由於科幻出版的長期不景氣,工業設計的遲緩起步,中國離出現自己的Syd Mead尚遙遙無期。

30多年來《科幻世界》的封面主要以“黃金時代” Bob Eggleton、Jim Burns等畫師的太空風格為主,本土畫師也亦步亦趨,未能探索出中國科幻的視覺表達方式。從國內各版本千篇一律的《流浪地球》封面,也能看出畫手們視覺想象力的匱乏和雷同。

“會用軟體的人很多,但能做好視效鏡頭,既要有美術功底,又要有畫面敘事能力和表現世界觀的能力,對溝通協作能力要求也很高。” 北京電影學院影視技術系教授朱梁認為, 目前電影產業最為缺乏的就是既懂技術又懂藝術的跨界型人才。

《流浪地球》的大獲成功,開始逐漸打破科幻圈和影視圈之間的“次元壁”,讓人們看到了中國成熟的影視工業嫁接在科幻類型片上的可能性,兩套話語體系之間的對話和合作日益增多,跨界人才開始不斷湧現。

今年由未來事務管理局主辦的“另一顆星球”科幻大會就安排了三場科幻與影視行業的對話,探討了關於科幻影視的IP與原創、科幻電影中的互動設計、科幻的改編與視覺轉化等議題。還請來了AR巨頭Magic Leap的創意設計總監Sean Stewart,著名UI工作室Territory Studio聯合創始人David Sheldon-Hicks等國外視效領域的大咖,提供來自好萊塢與矽谷的經驗與啟示。

機械卷軸為《三體藝術插畫集》創作的作品《降緯打擊》

借科幻大會的契機,鈦媒體剛好可以在密集的行業交流與碰撞中,了解到中國科幻視效領域的“短板”在哪些地方。

曾經參與《三體》、《黃金大劫案》、《太極》等電影概念設計的機械卷軸認為“概念設計圈畫的好的人太多了”,問題在於“電影行業什麽時候能給我們藝術家以一個更好的保障。在目前階段,電影概念設計還不是一個很穩定的工作。”

中國過去古裝、玄幻、仙俠、民國、都市等影視題材的概念設計,更多只是場景與氣氛渲染,僅僅停留在皮肉表面,因為存在感不足所以大量工作都是被外包出去,預算和周期都十分有限。據說,成都一家影視美術公司就包攬了70%的國產電影概念設計。

相比之下,從《銀翼殺手》到《銀翼殺手2049》,科幻片的概念設計足夠名副其實,設計師構建們了一個個現實感十足的未來世界(如賽博朋克中霧霾籠罩的天空、衰敗混亂的街頭、複古混搭的建築、色澤詭譎的霓虹燈),而不僅僅是畫幾張插畫那麽簡單。在製作團隊中的重要性一點不亞於攝影等工種。

天工異彩董事長常洪松認為中國的特效技術不是問題,因為一些魔幻、奇幻電影的特效技術難度反而更高。“八、九年前做完《畫皮2》我們就有能力做《流浪地球》、《上海堡壘》這樣的科幻電影了,但是因為市場沒有一個參照體系,也不知道市場反饋如何,該用一個億還是兩個億做,老百姓對這一類型的認知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

在常洪松看來,由於文化背景原因,對於奇幻、魔幻,中國的演員、觀眾、製片公司等處在一個基本的共同認知體系下,但是科幻沒有這樣的認知基礎,“開發完劇本,導演有(認知),但是演員、美術、攝影,大家都要去找科幻在哪兒,如何把科幻感呈現出來。”

《流浪地球》視覺視效總監丁燕來在多個場合表示,《流浪地球》的成功絕對不能複製,參與影片的視效團隊基本上是在“賠錢賺口碑”。在接受鈦媒體採訪時,丁燕來也表示“如果永遠靠情懷去做的話,很多工作人員都可能會離開這個行業,對新鮮血液的輸入都會有影響。”

在丁燕來看來,未來中國科幻電影工業的出路,在於把《流浪地球》摸索出的這套標準推廣開來,像好萊塢一樣確立項目的控制、管理,工業化的流程體系。

遊戲:3A大作無市場基礎,獨立遊戲成突破口

“她雲通關底特律,他玩王者榮耀,他們都熱愛科幻遊戲。” 在《王者榮耀》榮獲2018年銀河獎最佳科幻遊戲時,玩家們紛紛表示“這也太科幻了吧”。

隨後有人仔細閱讀了《王者榮耀》10多萬字的世界起源、時代紀元和概念設定,才發現這背後是一個星際移民故事,劉慈欣正是《王者榮耀》的故事框架指導。

《王者榮耀》官方背景故事《王者大事記》

然而,玩家之所以對《王者榮耀》的“科幻性”並不買账,因為在這款以英雄、技能、玩法、裝備為核心的MOBA手遊中,科幻背景根本沒有施展的空間,科幻元素更是難覓蹤跡。

銀河獎之所以把最佳科幻遊戲的殊榮給了《王者榮耀》,並非因為冠名方是騰訊子公司閱文集團,實在是因為中國的科幻遊戲迄今尚未誕生它的《流浪地球》。

RTS遊戲的開山之作就源自科幻文學的經典《沙丘》,而從早期的《光環》、《星海爭霸》、《質量效應》等經典大作到去年的《底特律:變人》、《賽博朋克2077》,科幻題材一直佔據著3A遊戲大作的半壁江山。只有大製作、長周期、高投入的3A大作才有能力構造出一個完整的科幻世界。

而中國至今尚未誕生一款拿得出手的3A大作,原因是多方面的。正如好萊塢科幻大片一樣,3A遊戲的高投入必須面向國際市場才能收回投資,而中國市場的容量嚴重不足,國產單機遊戲的市場份額已經滑落到可以忽略不計的0.1%,每年發售的新款遊戲僅為個位數。

手遊和端遊、頁遊已經培養了玩家氪金的消費習慣,碎片化、社交化的遊戲場景,3A大作的高價、高難度和長時間投入只有少數玩家可以接受,而這個玩家群體的規模僅有百萬量級。

然而,即使國內大廠孤注一擲不求回報地向3A高地發起衝鋒,也未必能夠做得出來。

騰訊NEXT Studio總經理沈黎曾表示,雖然中國人已經可以在一些3A工作室裡面擔任核心開發者,但是數百人乃至千人團隊的管理和生產流水線,對於國內團隊來說仍然是一個挑戰。畢竟100個月年終獎刷爆網絡的《王者榮耀》的開發團隊也只有70人左右。

相比製作能力及團隊管理方面的欠缺,打造出西方主流市場認可的世界觀、劇情的IP構建能力可能是更大的挑戰。

當然,國產科幻遊戲並不是只有3A大作這“華山一條道”。近年來,有很多獨立團隊在嘗試開發面向國內hardcore玩家和國外玩家的科幻遊戲,甚至有一人團隊開發的動作FPS獨立遊戲。

然而,主打“中國獨立遊戲挑戰所謂國外3A遊戲”情懷牌的《幻》卻是粗製濫造的“騙錢”之作,Steam上差評如潮。“一個人製作的3A遊戲”《光明記憶》則被發現盜用其他遊戲素材。而當國產TPS遊戲《基因雨》去年登陸PS4平台時,又被指是素材庫大拚盤。

賽博朋克風解密遊戲《霓虹海傳說》

而《霓虹海傳說》這款不久之前在Steam上線的像素風解謎遊戲,則更懂得量力而為,複古的點陣像素風剛好與賽博朋克風格相得益彰,避免了與3A大作的正面“硬剛”,也在一個10人小團隊的能力範圍之內。

為了進一步打開中國市場,填補“失落的15年”的真空。在2015年遊戲主機全面解禁之後不久,索尼2016年啟動了“中國之星計劃”,支持中國本土開發團隊,面向全球市場開發高品質主機遊戲,一年後公布的10款國產遊戲中科幻題材佔了半數。今年3月亮相的二期7款新作則幾乎都是科幻遊戲。

而一期的《硬核機甲》在眾籌三年後終於“畢業”,雖然2D機甲風看上去不夠“硬核”,但是已經斬獲了一票國外獨立遊戲獎項,不是以國產科幻為噱頭的“情懷之作”。“中國之星計劃”從全國400多項目中遴選出來的項目,從成熟度和創新性上都有所保證。

《流浪地球》官方首席合作手遊《諾亞傳說》

《流浪地球》作為國內第一個真正爆發的科幻IP,遊戲衍生開發也備受期待。然而,“小破球”的粉絲們等來的官方合作遊戲《諾亞傳說》卻讓他們大失所望,不過是披了個科幻皮的翻版《貪玩藍月》,只能用“一部電影賣座的標誌就是被沙雕頁遊、手遊蹭流量”來自我安慰。

只要考慮到《流浪地球》製作過程中的捉襟見肘,就能理解與不知名沙雕遊戲合作不過是商業讚助的無奈之舉。

在中國尚未誕生《星際大戰》那樣“長壽”的科幻IP之前,不會有遊戲公司甘願冒風險耗時耗資作出真正的科幻遊戲大作,只會出現蹭短期流量的換皮“科幻概念遊戲”。

而劉慈欣這樣的科幻作家除了給《王者榮耀》“鍍金”之外,其恢弘的世界觀架構只能是水面之下的“冰山”,短時間內並沒有真正被“遊戲化”的可能。

周邊:已破10萬天花板,“硬周邊”無法成為市場大頭

“這個眾籌太好笑了,貧窮限制了科幻從業者的想象力……” 今年2月16日,科幻作家寶樹在微博上發了一張《流浪地球》電影周邊眾籌頁面的截圖,顯示上線伊始眾籌金額就突破了315萬,完成了目標金額10萬的3150%。

“我們做過三次科幻周邊的眾籌,之前目標金額都是一萬,回報都是十萬左右;這次我們非常自信的填了十萬,結果(超出預期)。” 賽凡科幻空間創始人醉步男在評論中表示,完全沒有料想到現象級電影的威力。

賽凡空間與宅電舍同在淘寶上發起眾籌項目,籌資額度分別達到700多萬及130多萬;嗶哩嗶哩的線下文化品牌超電文化在摩點網發起眾籌項目,籌資額度也達到500多萬。

然而,如果按照國外科幻大片票房與周邊的市場規模比例,《流浪地球》的衍生品市場應該在20億以上。

《流浪地球》電影周邊在摩點網的眾籌頁面

在接受鈦媒體採訪時,摩點網創始人及CEO黃勝利提到了“硬周邊”和“軟周邊”的概念,相比於死忠粉“用愛發電”的手辦、道具等“硬周邊”,服裝、充電寶這樣的“軟周邊”才是衍生品市場的大頭。而《流浪地球》的眾籌仍然以行星發動機模型、流浪地球紀念章、MOSS模型等“硬核周邊”為主。

“好的軟周邊的團隊基本上都是和國際品牌合作了。服裝類企業的競爭都集中在國外的頭部IP,因為國外IP生命期更長,用戶基礎更大。” 黃勝利對鈦媒體說。

在《流浪地球》上映之前,一些眾籌平台動員很多廠商去開發《流浪地球》的周邊,結果是“根本沒有人做”,以至於衍生品的開發項目在電影引爆之後倉促上陣,粉絲們苦等了兩個月才收到第一批周邊。

雖然沒有《流浪地球》千萬級的觀影人次,但《三體》這一國民級IP的號召力,也很快在眾籌中得到了證明。由未來事務管理局和森雨文化聯合出品的《三體藝術插畫集》自今年3月上線以來,已籌集到255萬,有9200人支持。

問題在於,除了《流浪地球》和《三體》這兩個超級IP之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52TOYS創始人陳威也在科幻大會上發問,視覺敘事行業什麽時候能提供大規模的IP供衍生品使用?

森雨文化在摩點上發起的另一個眾籌項目科幻短篇漫畫集《宇宙商店》,籌集金額不足10萬;劉慈欣短篇《鄉村教師》的科幻繪本眾籌項目,也僅籌集到了26萬。

對於《三體》這座“IP富礦”,如何可持續地開發、而不是竭澤而漁考驗著運營者的耐心和智慧。

雖然《三體》電影難產至今,但是圍繞《三體》的衍生小說、動畫、舞台劇、音樂專輯、遊戲、概念餐廳等一直綿延不絕。其中有粉絲們的自發同人創作,也有大量無授權的商業行為。

為了讓《三體》成為《星際大戰》那樣長盛不衰的經典IP,而不是早早透支殆盡,2017年6月,劉慈欣和未來事務管理局共同發布了一個名為“三體宇宙”的開發計劃。

“三體宇宙”不同於漫威宇宙的擴展方式,而是基於《三體》的故事、世界觀和設定,在官方“工業系統”的組織下,由作家、藝術家等創作者共同參與的一個“內容生態”。

“另一顆星球”科幻大會上由三體藝術插畫組成的“未來畫廊”(來源:@後浪漫)

《三體藝術插畫集》就是“三體宇宙”“計劃的一部分”。它的成功證明了“三體宇宙”在一個“有機的工業系統”的組織下,可以集結起國內外上百名頂尖創作者,來共同豐滿“三體宇宙”的血肉和細節,藝術水準有著嚴格的要求和把控,受到粉絲的熱烈追捧也在意料之中。

隨著獨立作品的漸次展開,“三體宇宙”也面臨一些不容回避的挑戰:作品之間的世界觀架構能否真正統一?支線劇情之間如何避免互相“打架”?不同的作者風格是否會過於“撕裂”?更重要的是,粉絲們對於這些“官方同人”是否接受和認可?

相比於同人小說,從視覺藝術切入是一個頗為討巧的做法。

“很多人問我‘三體宇宙’為什麽不開放給所有人隨便去寫?我說我們團隊研究過大部分同人文,大家講的事差不多,同質性很強,因為大部分人不會對大劉進行深度研究。”姬少亭表示。

即便《三體》電影短時間內上線無望,“三體宇宙”依然可以在精心的組織和呵護下不斷成長豐滿,寄托千萬“三體迷”及更多國人對於星辰大海的想象。

而已經成為中國科幻圈“不忍提起之痛”的《三體》電影,曾經參與過特效製作的常松表示科幻迷總有一天能夠看到,因為“該趟的坑都趟過了,再做就有經驗了。”(本文首發鈦媒體,採訪、撰文/張遠,攝影/孫林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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