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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童:我的鄉村,我的街道

蘇童,作為“南方寫作”的代表人物,故鄉的生活是他重要的寫作背景和創作對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對南方的詩意想象和獨特解構。現實中的故土家園,已經慢慢積澱成為一種心理記憶,存在於蘇童的意識深處,隱喻著人的精神寄托和追求。故鄉是一個永恆的命題,在蘇童看來,故鄉不一定是美好的,有時甚至會給我們帶來傷痛,但它是我們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本文分享5月13日作家蘇童在呂梁文學季進行的演講“我的鄉村,我的街道”。

我的鄉村,我的街道

文|蘇童

這是我第一次來山西。我覺得中國所有的省份我幾乎都去過,特別奇怪沒有來過山西,所以這次到山西很高興。

因為這個場地我看著特別親切,剛才我在跟賈樟柯導演聊天,他給我介紹這曾是個水泥廠,我說我從小是在水泥廠裡長大的,所以對於水泥廠的建築格局太了解了。

我一直說,我為呂梁文學季題的詞“鄉村是我們每個人的故鄉”,是一句非常簡單的話,同時也是一句真心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已經把呂梁、汾陽、賈家莊變成了文學的故鄉,也變成了我們大家的故鄉,所以這是一次回鄉之旅。

那麽關於鄉村,關於故鄉,我說一說我自己的個人生活經歷。我算是一個城裡人,大家查我履歷,知道我是蘇州人,我從小生長的那個城市,一個小橋流水的城市,也是一個彎彎曲曲的城市。小巷子裡頭兩人碰到了,一個人必須要像壁虎一樣貼在牆上,另外一個人才能夠走過。我從小在這樣的城市裡長大。但我從小生長的那條街道又有點特別,蘇州城有6個城門,我們家是在北邊城門外的一條街上,那個城門叫齊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那個齊字。我出生在一條叫齊門外的街道上。

這是條特殊的街道,我從我們家往南邊走大概800米,就會走過以前的護城河,護城河上有一個吊橋,在我很小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它是木質的吊橋,等到我記事的時候,木質的橋拆了,變成水泥橋。穿過護城河走過那座吊橋,就是所謂的老市區的範圍了。大家都知道,以前的古城都是這樣的格局,一條護城河圍著,城門進去是真正的老市區,所以我從小覺得自己是很邊緣的,邊緣的原因還在於什麽地方呢?我剛才說過從我家往南走800米,我認為就抵達了真正的城市,但從我家往北走,差不多也是800米的樣子我就看到菜地,會聞到田野裡的氣味。

所以我說我的街道、我的鄉村,是對於我來說,童年的記憶是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往南就是蘇州城,往北就是鄉村。我寫過一個文章叫做《800米故鄉》,城市在這一側,郊區在那一側,我在中間。所以一方面我算城市人,但是鄉村從來離我們不遠。我們60後回憶這個生活,大家可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那時候的鄉村,跟今天的鄉村已經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我再給大家講一個關於鄉音的故事。

我們家兄弟姐妹都出生在蘇州,但我父母來自於江蘇省的中部,長江中的一個島,叫揚中。我小的時候填籍貫,必須要填揚中。對我的故鄉,我小時候沒有過任何好感,而是充滿了尷尬。

因為上海人瞧不起蘇北人,受這個影響,蘇州人同樣的瞧不起蘇北人。我父母都講蘇州話。但有一次,我姐非常生氣地回家,說隔壁鄰居的孩子在嘲笑我們家,這個孩子說:“你們知道嗎?他們家是蘇北人,不是蘇州人。”因為我們家那幾天來了揚中的親戚,這些親戚說揚中口音,我父母當然要用揚中的鄉音跟他們交談,這個聲音在我們蘇州那條街道是非常刺耳的,每個人聽見,每個人都看一眼,他們家不是蘇州人嗎?怎麽是蘇北人呢?蘇北這個問題又帶來一個問題,我剛才說了,我父母的故鄉既不是蘇北,也不是蘇南,大家知道蘇北蘇南是以長江為界的,我們家是長江中間的一個島,但那裡人說話口音卻偏蘇北。這讓我很痛苦,我姐姐更痛苦。它給我留下一個陰影,我小的時候特別害怕揚中親戚來我們家。因為他們一來,我們家是蘇北人的這個秘密又要暴露了。

我說這個事兒,是想說因為我們的某種歧視,甚至是對口音的歧視,造成我們對故鄉的態度,造成故鄉甚至有時候是會給你留下一種痛的。“故鄉”這個詞,既美好又沉重,它帶給你的很多傷痛,是需要我們慢慢梳理的。

另外,我們在說到故鄉時,因為我們的理性,我們對待故鄉的態度,我覺得幾百年來都是這樣,我們都是在抒情當中歎息,在讚美中批判。魯迅先生是一個最好的代表,大家現在回想魯迅先生所有的作品,他寫到他的紹興故鄉,一方面覺得是完全抒情的,是讚美的,但是總覺得是在批判,批判所有的文化當中僵死的、沉悶的那個部分。

因為這也很簡單,故鄉是一個世界的縮影,是一個世界的活體解剖組織,因為每個人,大家想起故鄉,其實是想起這個世界給我們提供的最初的那個輪廓。無論是我們寫作,我們寫小說,利用的都是這個輪廓,這個輪廓是故鄉生活提供給你的。其它藝術,無論是繪畫,無論是電影都一樣,都在利用故鄉這個最初的、最堅實的給你提供的現實輪廓,然後你再把這個世界的縮影擴大、變化,變成你想告訴別人世界是什麽樣的?人是什麽樣的?

今天這個時代,可以說人人皆遊子。但我覺得已經跟我們古人所說的遊子不太一樣了。古人也都是遊子,大多數都是有所成就必須離開故鄉。但是古人的夢想通常都是四個字,就是有朝一日衣錦還鄉。這是以前人們遷徙之後一個通常的法則。但是今天這個時代有點不一樣了。今天這個時代人人都在遷徙,很多人並不知道哪裡最合適我,但是很少有人說故鄉最合適我,所以他要離開,離開的目的很明確,離開故鄉,但是他要去哪裡?其實並不清楚。就是想要去到遠方,更遠的地方,這個地方離故鄉有可能是幾百公里,有可能是漂洋過海幾千公里。

我看前幾天有人在談論“鄉愁”這個詞,我覺得在這個時代“鄉愁”這個詞變得越來越輕,變得越來越虛弱。很多人在談論鄉愁的時候,它不是在談論生活,是在談論書本,在談論詩歌。很多在外面生活的人,心裡已經沒有這麽一塊閑適的地方可以擱得下鄉愁。

因為很多人想著的是我要成功,我去遠方的路,越走越遠,越走越高,所以有多少人是想到回故鄉呢?所以在今天有一個事實,可能大家都心裡有數,就是今天的故鄉基本上不是用來回歸的,今天的故鄉對於大家來說,是用來懷念的。

你多長時間回一次老家?很多人都說:我年年清明回呀。很多城市的人,回老家是清明掃墓。故鄉對他來說是他跟親人血肉之間的最後一點聯繫,用祭奠的方式去維系和故鄉的關係。

但我覺得這一次呂梁文學季它真不一樣。我並不是說讚美的話,我剛才說了這是大家共同回鄉,這次回鄉不是為了回來祭奠亡靈的,我們是來創造生靈的。我們用我們每個人的聲音,想讓所謂寂寞的鄉村再生機勃勃起來。所以這一次回鄉不一樣,我成為這一支回鄉隊的一員,感到非常榮幸。

-End-

文字來源:山西晚報

編輯:朱奕臻

蘇童

蘇童,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現為北京師范大學特聘教授。主要代表作有:中篇小說《罌粟之家》《妻妾成群》等,長篇小說《米》《菩薩蠻》《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帶》《黃雀記》等。曾獲第三屆英仕曼亞洲文學獎,第八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作家獎,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第五屆汪曾祺文學獎,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多部作品被翻譯成英、法、德、意等各多種語言。

為了保持遺照的“新鮮”,祖父年年都要拍遺照。某天,少年保潤替祖父取遺照,從相館拿錯了照片,他看到了一張憤怒的少女的臉。他不知道是誰,卻記住了這樣一張臉,保潤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與這張臉不期而遇。作者蘇童在這部小說中,以溫婉、沉實、內斂的耐心,從容敘述了一個時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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