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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飯來時各懷心事,酒飽飯足後依舊形單影隻

十一假期將至,你約飯了沒?和親戚約,和朋友、老同學約,或者和陌生人約?平日裡忙忙碌碌,吃飯可以隨便對付,但過節總覺得,還是要做點不一樣的事情。

說起來,“吃”大概是人類史上最日常一種行為,具有天然的正當性。但它的意義卻不全在此,比如,吃飯太空是日常生活互動的重要場所,這吃喝之間有很多隱含的社會規則,也帶有社會變遷的色彩。

城市的發展壯大了自由單身青年的數量,但也帶來的獨屬於他們的苦惱。有人會選擇用“約飯”治療自己的“空心”。可酒足飯飽之後,約飯真的帶來了所求的安心嗎?或許,吃江湖飯的我們,注定沒辦法互相陪伴。又或者,越試著親近,越發覺有些體驗無法做到真正的共享——比如,雖彼此坐在一起,但是好像刷手機更具吸引力。

撰文 | 安安

吃飯

和熟人吃,也和陌生人吃

中秋節那天晚上和熟人沒約成飯,跑到上大學時常去的小館子點了份土豆牛肉。扒拉著碗裡幾塊還沒有小拇指甲蓋兒大的帶皮牛肉,心裡著實想念幾年前約飯常去的學校東邊的小食堂,從飯菜到裝修都透著上世紀的樸素和實惠,四五大塊帶筋牛肉配飯,只要10塊錢。

自己吃飯耐不住寂寞,開微信騷擾朋友,某人說她正身處陌生人飯局,一桌七八個人,她隻認識兩個。

“氛圍還挺好,雖然很多人吃完飯後也沒認識……”

說來也神奇,我們和陌生人的交際經常從約飯開始。相親也好,社團活動也好,部門團建也好,飯局似乎是用來打破陌生與僵持最佳的場所。這或許和“吃飯”這項活動的特性有關,它一能提供交際太空,二能緩解陌生帶來的尷尬。

“吃飯”有著絕對的排他性,吃到你肚子裡的東西,絕無可能與他人共享。因此,即使是和最合不來的人共同就餐,我們還可以選擇默默吃飯。雖然比不得談笑風生的飯局來得愉悅,但至少還可以用狼吞虎咽掩飾無話可說的尷尬。同時,“吃飯”又具有最廣泛的普遍性、日常性,畢竟這人生在世,不過“吃喝”二字。吃飯的時候總要交談,這就讓具有排他性的吃飯得以成為日常生活中關聯彼此的重要行為。

《中國食物》作者:尤金·N·安德森譯者:馬孆 劉東版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3年11月

食物在官府政策、宗教儀式和身體營衛諸方面佔據著中心位置,作者順著時間線索把筆觸一直伸向當代中國,豐富、迷人而又發人深思地描述了中國飲食文化的地區多樣性。

共食

一場社會儀式

“約飯”的基礎,是共食行為。梁文道曾寫過一篇文章《吃飯吃出一個社會》,文中提到和他人分享飯食,是一件重要的有社會意義的事情。從情侶約飯到家庭團圓飯,從同學聚會到同事聚會,從謝師宴到商務聚餐,共食行為隨著參與人身份的變化起到了不同的社會作用。

共食對我們的生活影響如此之大,與國民性都產生了互文關係。記得馮驥才曾說過,中國人就像中國菜,吃飯要扎推要熱鬧,一堆食材大雜燴還不夠,還要兌粉勾芡,生怕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也譯作西美爾)在《飲食社會學》一文中分析了“共食”對人類生活的影響。因為人們需要共同飲食,才發展出一系列飲食規則。如一日三餐的時間規則,原始人吃飯不定時,文明治下的人們為了能夠共食,發展出一日三餐的規則,齊美爾說這是人們對進食自然主義的一次勝利。再如飲食消耗的形式規則,當許多人聚在一起,便不能再雜亂無章地想怎麽吃就怎麽吃。吃飯要有秩序,誰先吃,誰後吃,誰和誰能在一起吃。

英國貿易俱樂部……,有時就會對不按次序飲酒的人加以懲罰。極端反猶的1267年維也納議會,命令基督徒不得與猶太人同桌吃飯。在印度,與低級種姓一起吃飯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印度教徒往往單獨進餐,以便確定他沒有觸犯任何有關進餐的律令。——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 ,1858~1918)《飲食社會學》

《時尚的哲學》作者: (德)齊奧爾格·西美爾譯者: 費勇版本: 廣東花城出版社 2017 年11月收入《飲食社會學》等篇章。

這裡提及的種種規則,有種“訓誡“的意味。這也是齊美爾認為的“共食”所體現的最重要的社會價值。從這個角度來講,每一次“共食”其實都是一場儀式。“儀式”指代這樣一類社會行為,它們受規則的束縛,在進行的同時也在傳遞著規則。

而人類同桌“共食”,用梁文道的話來說,“也是一種重複確定社會地位與權力高下的儀式,隻不過我們的方式看起來比較文明比較有禮貌。”這句話是說我們傳遞的方式較為隱晦,它們暗含於落座的順序,動筷的順序等規程之中,“一起吃飯,因此是一種社會儀式,一種確定社會關係和認識自己身份地位的儀式。”(梁文道《吃飯吃出一個社會》)

當我們站在局外人視角的時候,這些規範會顯得很清晰。如《紅樓夢》的共食規則中,落座和進食的次序是那些古代貴族們身份的象徵,他們的體面正來自於這些令人討厭的規矩。有些規則因為太過日常而被我們無視,比如我們會用筷子吃飯,而不是用手抓飯吃。齊美爾對此解釋說,用器皿吃飯帶有審美的意味,手指直接接觸食物將個體與欲望直接相連,而餐具則把這種欲望推開了一段距離。這些規矩和程式除了表明了個體的身份之外,還能體現該群體的審美訴求。

《食物的歷史》作者:菲利普·阿莫斯圖   譯者:何舒平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05年2月

食物透露了人類過去和現在的秘密:我們的角色、關係和社會地位。從茹毛飲血到饕餮盛宴,人類進步的歷史同時也是食物進化的歷史。紳士也好,野人也罷,究其根源,吃莫不是人類對上萬年來受製於自然的反抗和恐懼。

約頓江湖飯

我們注定沒辦法互相陪伴

因為有一個“約”字,“約飯”成為一種特殊的“共食”行為。我們日常的共食行為經常是不約而同的——家人到點了一起吃飯,同事午休茶水間吃飯。而“約飯”帶有更多個體主動色彩。我們當下的“約飯”不同於從前,忙碌的生活讓人難以同時有空。“有空約飯啊!”這句話估計已成為不少人日常打交道的常用語。可說歸說,真正能約成的不一定佔多數。

當然,有人想約卻約不到,也有人不想約卻不知如何推辭。這裡頭的說辭便暗含社交規則,不管怎麽拒絕,都不能傷了表面的和氣。梁文道支招說可以這頓自己請客,這樣下次就能有底氣拒絕,反正欠債的不是你。

由於約飯的主動色彩,我們會賦予了它更多的心理訴求。如果沒有訴求,約飯畢竟還是一件麻煩事,雙方需要提前約時間,大約適的地點,赴約前還要做相應的準備,打扮自己或者準備禮物。

沒有人單純為體驗美食而約飯,那跟一個人吃有什麽區別。約飯通常都有旁的目的,要麽明確有所求,希望對方幫自己辦事;要麽是喜歡對方,看見對方就開心;要麽是為了分享情緒——舊友重逢欣然敘舊,好事來臨約人慶祝,傷心低落尋求安慰,人就是這樣一種喜歡分享的生物,開心了要找人分享,難過了也要找人分擔。

可約飯類型千千萬,能滿足你對它要求的可能並不多,尤其是帶著分享、分擔情緒目的約飯。因為不管它能帶來什麽樣類型的安慰,都只是暫時的。

脫離集體生活之後,我們約的往往都是“江湖飯”。即使在一塊吃飯的是舊友,也不再在同一條生活線上前行。來時各懷心事,酒飽飯足之後依舊形單影隻。之所以用“江湖”來形容,是因為這其中充滿了不確定性,今日飯友今朝醉,來日不知你會將身處何處。

城市的發展消解了傳統的儀式,我們不再有固定的飯友,經常早飯不吃,三餐不定。既然沒有辦法維持“共餐”的美學,那麽就在“一人食”上做文章。對“一人食”的美學追求便在這種環境之下,在年輕人中成為了流行。

“一人食”文化興盛於日本,當日本龐大的的單身人群成為消費的主流,越來越多的飯店為單身上班族提供“獨食”的服務,享受一個人的自在生活。圖為一位叫福田淳子的日本人所寫《一人份料理》(譯者:曹逸冰;版本:後浪·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7年12月)封面。

無論我們多麽崇尚個人自由,群體生活總會在某個時候體現出一股令人沉醉的力量。在多人的“江湖飯”飯局中,人在推杯換盞之間容易陷入一種集體化的情緒之中,忘記了身為自我的煩惱和憂愁。大家同聊著一個話題,同罵著一個人,一起開心,一起憤怒,在這個過程中,自我消彌於集體之中,以放棄的形式獲得暫時的放鬆和慰藉。這也是人世的吊詭之處,我們明明是想相互靠近,打成一片之後卻越離越遠。

國產紀錄片《一人食》(2012)劇照。

或許是因為,吃江湖飯的我們,注定沒辦法互相陪伴。又或者因為,越試著親近,越發覺有些體驗無法做到真正的共享。

那位中秋節在陌生人飯局上感覺氛圍不錯的朋友,回家後說她不喜歡這種的飯局,空虛,沒有收獲。因為我們所求,“江湖飯”給不了。這空虛感,大概是現代人最穩定的“朋友”。最近自己已經不喜歡提前約飯了,喜歡“突然襲擊”,路過某處若有朋友在,叫出來見一面。因為沒有了前期的準備,對見面的收獲便沒有那麽高。而且短暫的會面形式,似乎更能和不確定的生活從形式上相匹配。這幾天最開心的一次“約飯”約在晚上的地鐵站,嘴裡含著話梅味棒棒糖,在兩列地鐵間互相說著自己近來的喜怒哀樂。“你的車到了。”“再等會兒,我坐下一班吧。”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安安;編輯:西西。題圖為電影《重慶森林》(1994)劇照(花絮)。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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