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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相利”——墨子思想核心新說

迄今的思想史、哲學史以及相關論著中,大都認定“兼愛”“非攻”是墨子思想的核心。實際上,這樣理解墨子很不準確,未得古人之心。墨子的思想核心究竟應該怎樣去理解呢?

一、墨子思想的基本內涵

墨子思想的基本內涵,《莊子·天下篇》曰:

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泛愛兼利而非鬥,其道不怒……毀古之禮樂……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1]1072-1077

這裡提到墨子的思想有:崇尚節儉、主張兼愛、互利、非攻、非樂、節葬、苛刻待己。

《淮南子》介紹墨子思想:

兼愛尚賢,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2]436

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以為其禮煩擾而不說,厚葬靡財而貧民,服傷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故節財、薄葬、閑服生焉。[2]709-710

《淮南子》認為墨子思想師承儒學,這是個學術思想史的大問題,這裡且不置論。本文注意的是,它明確點出了墨子思想的一些具體內容:兼愛、尚賢、右鬼、非命、節財、薄葬、閑服。

再看《漢書·藝文誌》對墨家的概述:

墨家者流,蓋出於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3]1738

這段話有三個意思:第一,墨家出於清廟的守官;第二,指明墨家思想的主要內涵有:貴儉、兼愛、上賢、右鬼、非命、上同;第三,站在儒家立場批評墨家非毀禮儀、不別親疏(不講倫理)。第一點和第三點涉及思想史以及諸子學派的思想評價,問題非常複雜,暫且不論;這裡重點討論第二點——墨家思想的內涵。

從以上簡述可知,先秦兩漢學人對墨子思想內涵的認識大致相同。他們點出的這些思想,在今傳《墨子》中都可以看到。

如果把先秦兩漢學人對墨子思想內涵的述評與《墨子》結合起來看,墨子思想就更加清晰了。《墨子·魯問》記載了墨子的一段話:

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憙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則語之兼愛、非攻。[4]475-476

這是墨子自述的十條思想綱領,自然是墨子思想內容的可靠表述。顯而易見,先秦兩漢學人所述的墨家思想內容,與墨子所說基本一致。

根據墨子的述說語態或句式,這十條綱領各有一定的獨立性質——它們分別針對不同的社會政治狀況而發。但是,這十條綱領有沒有一個共同的精神,或者說其背後有沒有一個思想“統領”呢?當然有,這一點學者們都不否認。只不過,這個“精神”或“統領”是什麽,就見仁見智了。通行的看法是“兼愛”“非攻”。筆者則以為是互利,即墨子所言“交相利”,這十條綱領都是在這個核心觀念下展開的。

既然“兼愛”“非攻”被廣泛認定為墨子思想的核心,那我們不妨就從這裡說起。

二、“兼愛”的實質和目的

墨子倡導的“兼愛”,就是“泛愛”“博愛”,是周遍的愛、無差別的愛。《墨子·小取》篇說得很清楚:“愛人,待周愛人,而後為愛人。不愛人,不待周不愛人,不周愛,因為不愛人矣。”[4]419所謂“周愛人”,就是平等地去愛所有人。所以孟子才痛斥他:“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滕文公下》)儒家也講“仁者愛人”,那為什麽孟子還要罵主張“兼愛”的墨子為“禽獸”呢?這是因為儒家“愛人”有一個原則,即“愛人”要有等差倫序。孔子主張:“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論語·學而》)孟子主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愛人”要恪守親疏近遠的倫理次序,先要愛自己的父母兄弟,然後才能按照親疏關係逐次推及他人——這個倫理順序是不可侵犯、不可錯亂的。正因為墨子的“兼愛”違背了這個倫理次序,孟子才說他“無父無君”,類同“禽獸”。與儒家“愛人”思想進行比較,墨子“兼愛”的內涵就更明晰了。

了解“兼愛”的含義後,就要考慮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兼愛”是不是墨子思想的終極目的?如果不是,他的思想核心又是什麽呢?墨子雲: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當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弟自愛不愛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愛不愛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此何也?皆起不相愛。雖至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亦然。大夫各愛其家,不愛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諸侯各愛其國,不愛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天下之亂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4]99-100

墨子指出不同人際關係之間的“亂”象,都是因為人與人不相愛。因此他主張“兼愛”:

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故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惡得不禁惡而勸愛?故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4]101

不難見出,在墨子的論說中,“兼愛”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聖人治天下”,“兼愛”只是墨子為“治天下”開出的“藥方”而已。因此,不能當作思想核心。

第二個問題,墨子提倡“兼愛”是不是勸導以類似宗教式的無私愛心來與人相處,治理社會呢?如果不是,它的實質或旨趣又是什麽呢?

子墨子言曰:今若國之與國之相攻,家之與家之相篡,人之與人之相賊……此則天下之害也。然則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愛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愛生……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是以仁者非之。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4]101-104

很明顯,墨子考慮問題的基點是“利害”,而“兼愛”不過是他興利除害的方法。因此,“兼愛”思想的實質或旨趣是趨利避害,它並不是一種社會倫理甚或宗教意義的思想,而是為社會利益服務的方式。這個思想,與墨子手工業者的身份十分吻合,代表著城市平民階層的根本利益。

第三個問題,“兼愛”如何實現?墨子雲:

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為也,不可勝計也。我以為則無有上說之者而已矣,苟有上說之者,勸之以賞譽,威之以刑罰,我以為人之於就兼相愛、交相利也,譬之猶火之就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於天下。故兼者聖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萬民衣食之所以足也。[4]127

墨子認為實現“兼愛”並不難,原因有:其一,趨利避害是人們的共同心理,這是“兼愛”得以實現的根本基礎。人們只要認識到“兼愛”的好處,從自身利益出發,就不難做到“兼愛”。其二,還需要自上而下的規約引導,這是“兼愛”得以實現的制度保障。只要在上位者勸說引導,輔之以賞譽和刑罰,讓人們真切體會到“兼相愛”則會“交相利”,“兼愛”就容易實現。

弄清楚上述三個問題,我們就能準確理解墨子的“兼愛”思想了:它的完整表達應該是“兼相愛、交相利”,前者是手段,後者是目的。

三、“非攻”的實質和目的

墨子另一個著名主張是“非攻”,也普遍被視為他的核心思想。實際上,“非攻”也是實現“交相利”的手段而已。墨子雲: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雞豚者,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入人欄廄,取人馬牛者,其不仁義又甚攘人犬豕雞豚。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4]128-129

這段文字,墨子是圍繞一個“義”字做文章,指斥偷掠攻奪之事為不義的行為,因此他主張“非攻”。《墨子》中“義”字出現293次,並專有《貴義》一篇。可見墨子非常看重“義”。那麽,墨子所說的“義”究竟是什麽含義呢?墨子雲:

仁,體愛也……義,利也……忠,以為利而強低也……孝,利親也。[4]310-312

仁,仁愛也。義,利也。愛利,此也。所愛所利,彼也。[4]391

顯而易見,墨子認為“義”就是“利”。這與孔孟把“義”和“利”對立起來並主張崇義黜利的思想截然不同。墨子之前就有把“義”“利”聯繫起來的思想,如《左傳·僖公二十七年》趙衰說:“《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5]445又《昭公十年》晏子也說:“義,利之本也。”[5]1317儘管他們尚未像墨子那樣把“義”“利”直接等同起來,但已經指出了兩者的主輔關係。墨子不僅把“義”“利”互訓,而且論證了“義”等同於“利”的終極根據:

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然則奚以為治法而可?故曰莫若法天……天何欲何惡者也?天必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奚以知天之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以其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天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4]20-22

《墨子·法儀》主張“法天”而治,乍聽上去,似乎跟道家的主張相似。但是墨子的“法天”與道家的“道法自然”完全不同。道家的“法自然”是倡導“自然無為”,而墨子要效法天的什麽東西呢?“天必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這是天的意志;“兼而愛之、兼而利之”,這是天的行為。天的意志和行為方式就是人類社會應該取法的準則。換言之,相愛互利就是最根本的“義”——這是法天而行的,所以是“利”等同於“義”的思想的終極依據,不容置疑。

明白了墨子對“義”的理解,再回到“非攻”的論題。《非攻》圍繞“義”字做文章,究其實質,是圍繞“利”字做文章。墨子考慮的是,攻伐之事在利害得失的衡估上不劃算。他說:

國家發政,奪民之用,廢民之利,若此甚眾,然而何為為之?曰:“我貪伐勝之名,及得之利,故為之。”子墨子言曰:“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今攻三裡之城,七裡之郭……殺人多必數於萬、寡必數於千,然後三裡之城、七裡之郭且可得也……然則土地者,所有余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盡王民之死,嚴下上之患,以爭虛城,則是棄所不足,而重所有余也。為政若此,非國之務者也。[4]132

墨子的意思是,諸侯發動戰爭,即使得勝,結果也只是得到一些無用的墟城和土地,喪失的卻是寶貴稀缺的民眾。而在墨子看來,當時各諸侯國的國情是“人不足而地有余”。所以他說“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毫無疑問,墨子在這裡還是以利害關係來衡量義與不義的。

既然攻伐不是明君善政,那麽,怎樣做才是令人讚譽的善政呢?墨子雲:

今天下之所譽善者,其說將何哉?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意亡非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雖使下之愚人,必曰:“將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

是故子墨子曰:今且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繁為攻伐,此實天下之巨害也。今欲為仁義,求為上士,尚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故當若非攻之為說,而將不可不察者此也。[4]140-157

“上中天之利,中中鬼之利,下中人之利”就是善政。而“天”“鬼”都是虛設的,“人”才是實存的。所以,所謂上中下之利,實際上是下文所說的“中國家百姓之利”。墨子認為,明君善政就是要保全民眾的利益;而攻伐戰爭,則與此背道而馳,“實天下之巨害”,所以他主張“非攻”。顯然,墨子的出發點是一個“利”字,即《公孟》所雲:“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兩不利也。”這才是“非攻”思想的實質和目的。

四、以“交相利”為核心的思想體系

墨子思想的十條綱領,除兼愛、非攻外,還有節用、節葬、非樂、尚同、尚賢、非命、尊天、事鬼。這八個主張都是以“利”為思想基礎和原則。依照其思想內涵,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節儉的民生主張

墨子提倡“節用”“節葬”,並且“非樂”,用意都在務為節儉——節省物力民財。墨子雲:

聖人為政一國,一國可倍也;大之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國家去其無用之費,足以倍之……故子墨子曰:去無用之費,聖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4]159-163

棺槨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繡必繁,丘隴必巨。存乎匹夫賤人死者,殆竭家室。乎諸侯死者,虛車府,然後金玉珠璣比乎身,綸組節約,車馬藏乎壙,又必多為屋幕、鼎鼓、幾梃、壺濫、戈劍、羽旄、齒革,寢而埋之……以此共三年……使王公大人行此,則必不能蚤朝。使士大夫行此,則必不能治五官六府,辟草木,實倉廩。使農夫行此,則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樹藝。使百工行此,則必不能修舟車為器皿矣。使婦人行此,則必不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紝。細計厚葬為多埋賦之財者也,計久喪為久禁從事者也。財以成者,扶而埋之,後得生者而久禁之,以此求富,此譬猶禁耕而求獲也。[4]171-176

聖人為政要能夠為天下國家增加財富,而增加財富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節省開支、減少費用。反對厚葬久喪(長時間守喪),因為,厚葬於死人無益,是浪費了活人急需的財物;久喪則白白浪費了人力,減少了社會財富的創造。顯然,墨子倡導節用、節葬,是從“利”的原則提出的。“非樂”的思想也是如此:

仁者之事,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鍾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炙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聖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4]251

墨子並非不了解美聲、美色、美味、美居乃是人生美好的享受,只是在民不聊生的貧困時代,這些東西不合“萬民之利”,所以墨子的“非樂”即反對奢侈享樂的生活。

(二)尚同的社會政治思想

尚同、尚賢、尊天、事鬼四者,組成了墨子的政治思想。這個政治思想以“尚同”為核心。那麽,“尚同”是什麽意思呢?墨子雲:

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亂者,生於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為博大,遠國異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辯,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畫分萬國,立諸侯國君。諸侯國君既已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其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正長。正長既已具,天子發政於天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過則規諫之,下有善則傍薦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譽也。意若聞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過弗規諫,下有善弗傍薦。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罰而百姓所毀也。”[4]74-76

墨子從社會政治管理的起源說起,為了避免“天下之人異義”導致社會混亂,才建立自上而下的官吏體制。而這套管理體制的要義是維護“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的專製。因此,“尚同”就是“上同”,就是自下而上的認同和服從。墨子長篇大論,從裡到鄉,從鄉到國,直到天下,闡說各行政層級都必須“上同”之義。

在“尚同”政治思想中,還有兩點可注意:

第一,是尚賢。墨子在述說各層級官吏體制的建構中,重複“選擇賢可者”立為某官這句話。什麽樣的人是墨子眼中的賢者呢?他說:

賢者之治國也,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以國家治而刑法正。賢者之長官也,夜寢夙興,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是以官府實而財不散。賢者之治邑也,蚤出莫入,耕稼樹藝,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民足乎食。故國家治則刑法正,官府實則萬民富。[4]50

很明顯,墨子所謂“賢者”,都是能夠辛勤履職,能夠給國家、萬民帶來實際利益的人。與此相關,他為如何培養更多“賢者”所提出的方案,也是以“利”為激勵:“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射禦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後國之善射禦之士將可得而眾也。”[4]44“富之貴之,敬之譽之”,就是用財富名位去獎賞“賢者”,以期造就更多的賢能之人。我們知道,儒家也“尚賢”。但是儒家之“賢”是仁義道德楷模,不是墨家所說的社會利益的創造者;儒家之“賢”追求“仁政王道”,墨家之“賢”追求“官府實”“萬民富”。兩家關於“賢者”的內涵及其目標都是不同的。

第二,是尊天、事鬼。上面說到,墨子講“上同”,從裡到鄉,從鄉到國,從國到天下,都必須逐級向上服從。那麽,到了天子這裡,已經是行政的最高層級,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不必服從誰了嗎?不是的。墨子雲:

夫既尚同乎天子,而未尚同乎天者,則天災將猶未止也。故當若天降寒熱不節,雪霜雨露不時……此天之降罰也,將以罰下人之不尚同乎天者也。故古者聖王,明天鬼之所欲,而避天鬼之所憎,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是以率天下之萬民,齋戒沐浴,潔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4]82

這是所言逐級“上同”的最終依據乃是天和鬼。所有的人都必須“上同”於天、鬼。

為什麽要“上同”於天呢?因為天明察秋毫,普惠萬民且無偏私,賞罰必信:“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墨子舉例說:“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此順天意而得賞也。昔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此反天意而得罰者也。”[4]195

何以要“上同”於鬼呢?首先要知道,墨子所說的“鬼”,“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為鬼者”,是天地人的神靈,不僅限於祖先。這些神靈,與天一樣,也具有“賞賢而罰暴”的神力:“鬼神之所賞,無小必賞之;鬼神之所罰,無大必罰之。”[4]248《墨子》本有《明鬼》三篇,今天僅存其下篇。這篇文字,以鬼製人之意非常鮮明。並且,由於文中大量講述上古聖王信鬼尊鬼而得賞,暴王不信鬼不尊鬼而遭罰的故事,更體現了以鬼製正天子的含義。以鬼製人的目的,還是要“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三)非命思想的實質

墨子鮮明地反對命定論。持命定論者說:“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眾則眾,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夭則夭。”墨子則認為,無論家國天下的治亂還是個人的窮達榮辱,都不是命定的,而在於人怎樣去作為:“存乎桀紂而天下亂,存乎湯武而天下治。”[4]279墨子進而批評命定論乃是“暴人之道”: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上不聽治,則刑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上無以共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無以降綏天下賢可之士,外無以應待諸侯賓客,內無以食饑衣寒,將養老弱。故命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而強執此者,此持凶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此天下之大害也。[4]273

可見,墨子批評命定論的思想基點仍然是“利”。相信命定則會上下怠惰,形成“刑政亂,財用不足”結局,“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人”,成為“天下之大害”。只有像上古聖王那樣,“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才會“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非命上》),從而實現天下萬民之大利。

從本文的簡要梳理可見,墨子的思想核心,並不是“兼愛”“非攻”,而是“交相利”。《墨子·魯問》自述的十條思想綱領,是墨子提出的政治建構和社會建構思想。這十條思想綱領,針對具體的現實社會情狀而發,但是殊途同歸,都以“交相利”作為其出發點和目的地:以尚同、尚賢、尊天、事鬼思想構建專製的政治管理制度,以保障“中國家天下萬民之利”;以節用、節葬、非樂思想倡導節儉的社會風尚,以維護社會民生之利;以非攻思想反對諸侯之間的攻奪戰爭,讓天下擺脫“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的“兩不利”困局;以非命思想反對宿命論,避免形成“上不聽治,下不從事”從而“刑政亂”“財用不足”的不利結果;以兼愛思想,構建“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社會格局。這樣,墨子就以“交相利”為思想原則和樞紐,針對現實社會狀況,構建了一個比較嚴整的政治思想和社會思想體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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