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我們這個時代未免對詩人太嚴厲了

絲絨隕攝影作品

是不是我們常常要承受一種新的困惑

前一陣子我在上海,去一家朋友開的叫作“開閉開”的詩歌書店,它在上海算是小有名氣。我下午在那裡待了兩三個小時,這幾個小時裡只有一位女生進來,她翻了翻架子上面的書,我和朋友則坐在沙發上。這時,他們閑聊起來,我的朋友對他的合夥人說:“有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你的熱情,你常在豆瓣上發布一些書店的活動來幫助書店做宣傳,而且對於進到書店的讀者,也會不由自主地推薦最近的新書,但是這樣是不是顯得我們書店不那麽溫和了?”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內心很受觸動。傍晚的時候,我和他離開書店,經過一個賣書的集市,在路燈下的街道上散步,聊天,走到一座天橋上時他說:“做書店做了這麽多年,我很疲倦了,如果不是你剛在書店看到的那位熱情小夥子的存在,我可能已經把這家書店關掉了。”

他說完,我便有一些感觸,覺得剛剛我去拜訪過的這家小小的書店,隨時可能會關閉。就像我們身邊一些朋友,突然會在某一天離開。於是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受——我去這家書店,像是去看望一位老人,看一次少一次,同時還有一種和這書店共存的非常古老的感覺。

無論是寫作,還是像我朋友這樣開一家可能養不活自己的小書店,歸根結底還是在堅持我們認為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絲絨隕攝影作品

當時他還說了另外一句話:“絲絨,你有沒有覺得現在自己兩頭不是人?你去了上海四五年,詩人朋友們都不太聯繫了,他們也就不太了解你現在的生活。你現在出了本詩集,忙著到處宣傳,同時又在互聯網公司上班,有了份還不錯的工作。這時,詩人朋友會覺得你成為一個依附於資本的人,成為公司流水線上的鉚釘,而公司的人又會因為你寫詩而覺得你太過文藝,你有沒有感覺到?”

我一下子像是被點醒了。我一直覺得似乎通過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已經成為一個融入這個社會的人。但在他說完那句話的一刻,我發現自己本質上還是一個局外人,當時心裡頭真還有點空蕩蕩的。昨晚我就把這段思考寫成了下面這段文字:

是不是我們常常要承受一種新的困惑,這種困惑是以前沒有過的,一種隨時的、偶發的、對自我分裂的身份的重新認知。它不單單簡單地由白天和夜晚來劃分,不是那種機械的劃分,比如你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在家寫點東西,而可能是前一秒和後一秒,或者說在你工作時突然有一個東西擊中你時的感受,也就是這時發生的一個分裂。

我這位詩人朋友所描述的正是這個時代的一幅縮影。在成為一名更趨向於自我且可能有一些古老的人,或者想要成為一名壓抑了自我的欲望、價值並且服務於某個社會機器的社會人之間,我們似乎必須要做出一個抉擇。很多時候我們要讓自己取得一些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而不是太自我,以至於內心可能會空洞,可能會貧乏,而對於這一點,我們通常的處理方式是,要去讀一點書,聽一些音樂,看一些電影,來維持住我們尚且保持自我的一種幻象。

我們這個時代未免對詩人太嚴厲了

我們經常在哪裡會看到詩歌?除了去買一本詩集,我們只能在朋友圈、微博上看到從一首詩裡被摘出來的兩段,或者一個單句,它似乎成了我們這個時代可有可無的裝飾性的東西,就像一枚胸針,或者一對耳墜。

說起我們這個活動,也許如果說它是一個暢銷作家的活動,這裡就會圍滿了人,但如果說是一個青年詩人的活動,主辦方的成本都不一定收得回。我們這個時代未免對詩人太嚴厲了。

我最近聽到一些聲音,說:“你現在到處做簽售,似乎很商業。”我想,總不能讓詩人關起門來寫詩,詩集賣不出去,或者總得不到出版的機會,然後乖乖餓死吧。既然被出版了,我就應該正大光明地好好介紹自己的詩,以及創作歷程。哪怕它有一些不完美的東西,或者一些幼稚的東西存在,也不意味著你就沒有必要去推銷自己的詩集。

絲絨隕攝影作品

最近大家都在紀念海子,包括一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詩人,大家都會去紀念他們。每到這樣的時刻,我不禁想,為什麽大家不趁詩人活著的時候多去讀一讀他的詩,而不是等他死了再一窩蜂地紀念他。

詩人,可能跟大家差不多,他可能是一個會計,一個巴士司機,或者一個寵物店的小護士,也要上班,下班,料理家裡的事情。在座的各位可能看過一部電影《帕特森》,講一位巴士司機在每時每刻的生活當中感受到一些東西,他會把這些記錄下來寫成詩。很大程度上,我在生活當中做的事情也是這樣——在生活當中經歷的所有瞬間,或者某個微小的時刻所感受到的念頭,都有可能被寫下來。

在很早的時候,我會拿個小本兒,徜徉在書店裡,讀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時會摘抄兩句,如果有了某個想法會馬上找一塊地方坐下來,在紙上寫下一些東西。那個時候的生活總有一些青春的迷惘,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也沒想過自己寫的東西會不會在某一天被別人讀到。

到了現在,已不大會用紙筆,而是用手機,用備忘錄。有時和同事走進電梯那一瞬間,腦子裡突然想到什麽,就掏出手機寫下兩句。旁邊的同事立馬會說:“你又寫了一首詩啊!”但其實記到備忘錄裡的東西大多只是一個非常微小的片段,還不能被稱之為詩。但這些東西相當於是在播種,某一天它可能會長成一首詩。

也有些可能放在備忘錄裡好多年不去寫出來,但如果我在另外一個時刻又感受到了類似的狀態,我會把它重新組織在一起寫成一首詩。

這麽多年執著於做一件事情

我記得一首詩,叫《朝陽公園》。那天我去北京的朝陽公園,它有一邊正在維修,整個半邊被一個圍牆遮擋起來,這半邊風特別大,完全沒有人,空空蕩蕩的,而另外半邊擠滿了人。這個公園頓時分成了兩半,於是我就寫了這麽一首詩,它的副題是“世界是一座死亡公園”:

我走路時風很大

坐下時風就小了

風裡有個人在等我

還沒冷透

而公園的兩排長椅

在這種天裡

只好像墓地一樣空著

後來有個朋友說:“絲絨,我現在就在朝陽公園,之前我讀不懂這首詩,覺得它很怪異、陰暗,但現在我看到了和你一樣的東西,一樣大的風,我差不多能感受到這半邊是一座死亡公園,我一下子讀懂了這首詩。”

這裡是一種通感。當你進入到類似的狀態時,才能真正理解到這首詩說的是什麽。然而拿到那把鑰匙進入這種狀態裡,對於有些人來說可能太難了。因此我們在讀詩的時候會有很多的誤讀,或者不知道它寫的是什麽,要給它一點耐心,等你接觸到類似的狀態時你可能馬上就會理解這個詩人當時說的是什麽。

這麽多年執著於做一件事情好像顯得很孤獨,但孤獨好像是我內心風景當中特別原初狀態的東西。第一次意識到孤獨,是我初中升高中時,家長說:“這個暑假你自己玩,我們就不管你了。”沒幾天,我和朋友們在一個草坪上踢球,踩到一個坑,把腳崴成骨裂。結果突然就從一個非常自由的狀態變成了關禁閉。

那時我只能每天躺在家裡頭,爸媽上班了,家裡也沒人說話,我真正體會到了孤獨,自己仿佛被遺忘在世界的一個角落裡頭,自己和自己獨處。白天我和文學、音樂一起度過,晚上就會在風吹進來的窗口攤開一張白紙,腦子裡出現一個詞語就把它寫下來,這些詞語之間可能沒有什麽關聯。於是,那張紙就滿滿地寫上了毫無關聯的一些詞語、句子,我現在再去讀,好像也讀不懂。那個時候的寫作,好像是一場在密室裡的旅行。

絲絨隕攝影作品

返回到童年的記憶,其實孤獨感在童年漫長的歲月裡頭一直都在,只是小時候不會把那種感觸命名為孤獨。這些孤獨的時刻可能會不斷地累加,在你生命當中沉澱下來。在合肥做活動的時候,有讀者問:“你能否還原某些你童年孤獨的場景嗎?”我說:“至少能還原出一百個吧。”腦海裡還浮現出很多很多這樣的場景,包括童年時自己會給自己制定一個遊戲規則,然後去玩自己的遊戲。

還有一次是在以前關押犯人的農場裡頭,我叔叔的一個朋友是游泳池管理員,那天不知為什麽游泳池開放了,但是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在游泳池的淺水區套著游泳圈玩。現在想來,那是一個很孤獨的場景。它烙印在你童年內心風景裡,可能會在你寫某一首詩的時候浮現出來。裡爾克在他寫給青年的信中寫道:“當你缺乏題材的時候,至少你還有一個寶藏,那就是你的童年,也就是你童年的這些回憶與體驗。”

童年的體驗可能是人一生中最強烈也最珍貴的體驗,因為童年是對世界完全打開的狀態,那時的你會充滿好奇心地從世界裡感受一切,有句話說“七歲之前的小孩近乎於神”,也就是說那時的感官是最敏銳的。隨著你長大,不斷地積累知識,你和別人交往的過程中會受到傷害,然後會產生防衛機制,當你長成一個健全/不健全的社會人時,你已經將自己封閉了。

我覺得做一個詩人最大的挑戰,就是當他成為一個社會人的過程當中要保護好自己童年的東西,比如好奇心和敏銳的感官。反過來,它又不能影響你在社會屬性的那一方面。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