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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樂隊主唱丁武:我玩搖滾沒有章法

沒有人能在聊搖滾時繞過94年的紅磡。

當年的這場中國搖滾新勢力演唱會,唐朝樂隊最後一個出場。

閃著紅色燈光的舞台上,四個高個子的長頭髮甩得飛了起來。主唱丁武一句帶著京劇唱腔的“白光閃耀,煙霧迷漫,黃沙滿天,蒼日清嵐”穿透全場,高亢清亮的嗓音讓重金屬搖滾的能量噴薄而出。

1994年中國搖滾新勢力演唱會

這場“中國搖滾里程碑”式的演出,承載了太多情懷和象徵意義。搖滾迷用竇唯的笛子、何勇的海魂衫、唐朝的長髮寄存熱血,在電腦前重溫視頻時,他們把音量開到最大,對著高糊畫質和“全損”音質淚流滿面。

他們說,那是中國搖滾最好的時代。

只是,身為時代經歷者的丁武並不認同。

中國新聞周刊見到丁武時,他正在和另一家媒體聊紅磡。遠遠望去,穿著T恤衫、牛仔褲、運動鞋的搖滾老炮似乎依舊年輕,及肩的長髮發量驚人。但真正見面時,他臉上的皺紋還是提示著,距那場巔峰演出,已經過了25年。

“時間不夠用,真的不夠用。”他笑著感慨,說自己從七點起床到十一點半什麽都乾不了。每天4小時的彈琴計劃也很難一氣呵成,總是一會兒電話來了,一會兒微信響了,剛刪完垃圾短信,快遞又到了。

時間催促著他向前走。去年,他以個人身份簽約摩登天空,出了首張個人專輯《一念》。今年,他有南北兩大巡演,緊張的排練正等著他全身心投入。對他而言,搖滾是一條路,向前把路走遠,比回頭看自己的腳印更有用。

“回頭看不了多遠,再遠就是幻覺了。”他靠向後面的椅背,短暫停頓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又挺起身靠近胸前的桌子:“就剛才像那個採訪和我提到紅磡一樣,老提紅磡,我就說你不要提。至少隻局限在聊這個事情有多麽偉大的時候,那就沒什麽可聊的。

聽起來有些知音難覓的喪氣。但事實上,對於大眾的搖滾認知,丁武的感受不是失望,而是擔憂。

拿了工資吃方便麵方反正是就夠了

丁武親歷過傳說中的“搖滾黃金”十年,但在他眼裡根本就不“黃金”。大部分搖滾人窮得叮當響,連個像樣的樂器和正經的排練室都沒有。學期中還能租教室,一放假就只能四處亂竄。要麽是三裡屯堆設備的倉庫、要麽是懷柔或昌平的簡易房,大家坐公共汽車過去騰地兒,在五六塊瓷磚大小的地方“比劃”。

演出更是屈指可數。除了紅磡的一場大演出,剩下都是隨緣。沒有合約,一切都很不靠譜,有時連台都沒上就回來了。而且多是“湊”的,這邊琴行讚助個設備,那邊文工團借個鼓。

此前被問到故事和細節,丁武都回應“記不得了,腦子不好”,但談完當年親歷的這些事,他邏輯清晰地拋出結論:對紅磡演唱會和那十年的過分的吹捧是在否定中國搖滾樂。

中國新聞周刊:旁人眼裡搖滾的“黃金時代”,你曾說當時的經濟狀況並不好,什麽時候有所改善?

丁武:那就是簽約。簽約發第一張專輯以後拿了一年的工資,當時沒有版稅,只是一個月有幾百塊錢。拿了工資吃方便麵方反正是就夠了。我一般就是弄五箱往那一放,就這麽過,然後買三袋奶粉、一箱壓縮餅乾,齊了。

中國新聞周刊:第一把吉他是怎麽來的?

丁武:在王府井買的,400元,是天津產的一把電吉他。400元在當時非貴,我自己工作(做美術老師)一年多才攢下來。

中國新聞周刊:80年代到90年代搖滾環境是什麽樣的?

丁武:從商業上來說沒有演出,非常少。

1992年我錄完專輯到1994年,只有紅磡那一場演出。其它的演出都是不成功的,連台都沒上就回來的也有,有的連鼓都沒有。還有很多招搖過市的假東西在那兒,這些就不提了。

整個環境並不是很樂觀。人們下周會認為那段時間是最好的,其實不是,這個就看你怎麽理解。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說那是中國搖滾樂的黃金時代。

丁武:這樣說其實是否定中國搖滾樂。就是黃金時代都有了,你們後面就是墜落唄,你們還玩什麽意思?

但是他違背了一個客觀規律。那段時間怎麽就是黃金年代了?只是出來三兩支樂隊,出了三兩個人,傳唱的歌不超過10首,真正的大型演出就紅磡那一個,怎麽就是個黃金年代了?

從文化、從宣傳、從經濟各個方面來說,紅磡都沒有起到應該有的作用。你比如說像十八世紀意大利的文藝複興,那種它是(黃金時代),但是文藝複興也是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才會有。

我們談的是中國搖滾樂,而不是張三和李四。如果你談張三、李四這個人在20歲的時候寫了很多好歌,之後他沒歌寫了,失去了創作的欲望,那可以這麽說。

中國新聞周刊:那要是從作品角度來說呢?很多人認為那個年代的作品是有高度的。

丁武:作品是沒法去比較的,藝術哪有標準啊?你畫一條長線,我畫一條短線。你長線只能證明比我這條短線長,但是你這條線不比我這條線好。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搖滾樂達到什麽樣的效果,在你看來才算“黃金”?

丁武:有一類人腦子太窄,就停留在80年代,連電腦都不會用。我不是說會用電腦就好,但是你不能自以為權威,去說“整個中國搖滾樂在你之後基本上就是一個爛攤子”,真的不客觀。

如果他舉的一兩個例子非常準確,比如說那段時間因為有哪些作品、怎樣影響了社會、造成了什麽特別大的轉變,甚至是“地震式”的大文化,那可以是“黃金時代”。但是當時沒有,完全沒有。

關於張炬的畫面,沒法解釋

更令丁武反感的是消費。

1995年,唐朝樂隊的張炬因為交通事故意外離世。悲痛中的丁武和好友為其舉辦了幾年紀念活動,但後知後覺的他發現,很多想炒作的人都在借題發揮。曾有人要成立張炬博物館,找丁武要張炬的被子展覽,被丁武立即製止。

“我總是後知後覺。”他有些無奈。採訪期間,他梳理自己的人生軌跡,發現50余年並沒有明顯的起落點。叛逆是後知後覺的,思考也是後知後覺的,因為他一直在當下的音樂裡活。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搖滾是一幅畫,你會怎樣畫?

丁武:就是一個黑色的三角吧。紅色的天,黑色的三角。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該怎樣定義搖滾的內核?

丁武:是青春期人們生命最燦爛、最懵懂的時候所體現的一種文化符號。那個時間點是最尖銳、最準確、最直接、最直白的,然後之後你又回味無窮的一種文化現象。

中國新聞周刊:經歷這個時代,有沒有非常感激或虧欠的人?

丁武:就感激爸媽吧,還是老一套唄,還能感激誰呀?標準答案就是爸媽。

中國新聞周刊:聽說那個年代唐朝、黑豹、超載都住在一個區裡,一起排練。

丁武:沒有,都是瞎說的。怎麽可能住一片上,都是住在自己的家裡頭,住哪兒都有。

這就是從眾心理。人們喜歡美化一段生活,喜歡篩減。對於我來說,人們喜歡從裡面挑兩個金子拿出來給你看,那些廢銅爛鐵掉下來的東西他不會給你看的。但是人們就會把異常變成無常,無常變成時常。

中國新聞周刊:你們在一起做音樂的狀態是什麽樣的?

丁武:既不抱團也不攀比。都是一些好朋友,有的時候碰見就打個招呼,不聊技術,就和不聊政治一樣,聊技術是自己內部的事。或者說寒暄話,很正常的,“你上次用那琴不錯很漂亮的,什麽牌子?多少錢買的?”“你用什麽型號的弦?”這種。

中國新聞周刊:張炬離世對你的生活和音樂產生了哪些影響?經歷了低谷麽?

丁武:有別人看不到的內心的改變,只能這麽說。我沒有什麽低谷,其實那時我已經30多歲了,對世界已經有認知了,所以也不能說是陰影,只是覺得缺點兒什麽。

他剛去世時,我哭過,是真的心痛,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可能一個人一輩子就這一次,就是讓你痛,感到心痛。這種東西很難說它是生理反應還是化學反應,反正之後有家人去世我都不會那樣心痛,沒那麽痛了。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還會經常想起他麽?

丁武:想起音容笑貌吧。那個東西是沒法用語言說的,如果有這個經歷的人,那個音容笑貌馬上就可以浮現出來。

而且就那一個畫面,永遠都變不了,沒法解釋。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要梳理中國的搖滾史,你覺得這個事情要誰來做?

丁武:那得過一段時間,因為我們是在當下,你不可能非常客觀地衡量。

但是很多人就願意參與到這裡面去做出一二,去評論,也不是不可以。那有人願意獻身就讓他獻身唄,是吧。

在歷史的長河裡面,只能是這一代人過去之後,你才可能有文化積累和底蘊,去非常客觀地評論,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大浪淘沙,有一兩本書衡量。現在也會出一兩本書,這種都是記錄,像账本和日記。

別那麽軟綿綿、憂傷寡慮的

“我剛說的都是人話吧?”

採訪最後,丁武靠在椅背上,打趣地問。

丁武要趕著去吃午飯,然後接受下午被排滿的採訪。被問到是否會煩時,他語氣誇張地說:“這算什麽,我早年在日本宣傳時,採訪從早上九點排到晚上九點,我一天抽掉三包七星。”

“現在戒煙了,戒好幾年了。”經紀人從旁補充。

“對,現在我接受採訪都會追求給每個人的回答都不一樣。不停地去拆解,去思考,才是有幫助的。”丁武說。

得到“是人話”的肯定回答後,他輕鬆地起身去吃飯了。

中國新聞周刊:對你來講,你一直追求的極端金屬最大的魅力是什麽?

丁武:建立一種態度吧,別那麽軟綿綿、憂傷寡慮的。

很多音樂是好聽,旋律在那很舒展,很優美,但是你只能陶醉在那裡。那種東西,就像你坐在沙發上永遠都要慵懶地靠在那一樣。那你聽重金屬就不可能坐在那兒,因為很亢奮,狀態是不一樣的。所以這是一種信仰。

中國新聞周刊:有人評價你唱歌有大俠氣概,你的風格是怎麽煉成的?

丁武:我沒有章法。小時候學習美術,有些基本美學概念帶來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你比如說老師經常會說大家畫畫的時候一定要換大毛筆,別用小毛筆在那兒摳細節,千萬別摳細節,直接畫大色調,大關係。等大的畫完了以後,沒得畫了,你再局部去摳,再去找東西,前後距離一定要分開。

顏色不用用特純的,紅色裡面得加點灰,讓它的顏色變得高級。所以東西都是對比來的,都是互相牽扯的,音樂也一樣。

中國新聞周刊:你的創作靈感都來自哪裡?

丁武:我不相信靈感,或者說,沒有練習就沒有靈感。只有你主動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它才會產生靈感,你才能靈光一閃。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上台演唱和當年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感覺嗎?還會有妥協麽?

丁武:沒什麽不一樣,可能更關注一些細節:舞台上的設備、感觸、風景,琴的味道等等。也有妥協,各種各樣的。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巡演底下觀眾都是什麽年齡層?你們怎樣互動?

丁武:這次演出有50多歲的,有的更大60多歲的,還有十幾歲的。很多都是爸爸帶著兒子去看的,讓我很感動。唱歌間隙也會聊聊天,但他們一般也不會說什麽,“丁哥加油!”也就這個。

中國新聞周刊:你登台會擔心麽?比如高音?

丁武:我不擔心這些東西,能表現的高音我基本上都能表現出來。可能有個別演出一兩個高音不那麽完美,但是我也沒把它唱劈或唱壞,只是氣息或各方面有瑕疵,我內心不會有任何負擔。

我現在演出一樣飆得很高,HIGH C和HIGH D,像9拍的HIGH D我還是每場飆一兩個。很多人都帶偏見,用高音和低音去衡量,但是我認為音樂不是比賽、不是體育。

當然,很多人慣於這種標題(如“車禍現場”“英雄遲暮”)去說,我就那麽回事吧,反正無所謂。中國的音樂史不是他們去寫的,我做我的事情,你們隨便怎麽寫都行,只要不牽扯到法律方面。

中國新聞周刊:那你評價自己演出的標準是什麽?

丁武:我個人標準就是,當時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我自認為不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我還是注重做事情的態度。

中國新聞周刊:你會有使命感嗎?

丁武:沒有使命感,做自己音樂就好。音樂就是玩兒。

中國新聞周刊:感覺你對搖滾是有更大的期望。

丁武:一定是有期望的,特別是中國的搖滾樂。

因為在世界上,搖滾樂算一個主流文化,是人們生活中必然要經歷的。但是在中國它的發展線路還不是特別清晰。我正好處於這個過程中,所以我認為現在中國搖滾樂還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中國新聞周刊:那更大的期望是什麽?

丁武:我的期望是越來越真實。我更關注的是整個世界搖滾樂,我們是一體的。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現在是一個搖滾發展的好時代?

丁武:搖滾樂其實不分好與壞,它存在,現實存在。

很多東西它不真實,你說電視選樂隊是普及搖滾樂,可以這麽說。但這種東西是不是有持久性?是不是又是一窩蜂?跟風過完就完了?或者說哪天就變了?這些樂隊出來以後它會怎麽樣?他們真的有發展了嗎?或者之後有更廣闊的天地嗎?這些東西都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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