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關於責任與自我否定的《哈姆萊特》

《翻譯莎士比亞筆記》節選

帕斯捷爾納克 著 陳東飆 譯

《哈姆萊特》

莎士比亞對節奏的運用在《哈姆萊特》中最為清楚,它在其中起到了三重作用。它被用作刻畫個性的方法,它賦予普遍的情緒以聲音並加以保持,它提高了語調並緩和了某些場面的殘酷性。

各種人物靠著他們言語的節奏而被鮮明地區分開來。波洛涅斯、國王、吉爾登斯滕、羅森格蘭茲用一種方式說話,雷歐提斯、奧菲莉亞、霍瑞修及其他人用另一種方式。王后的輕信不僅在她的言詞之中,也靠她發出元音的單調樣式呈現出來。

《哈姆雷特》帕斯捷爾納克 譯本

М.: ОГИЗ, 1941 г.

對哈姆萊特本人性格的有節奏的刻劃是如此生動,以至它創造了一種歌劇主題的幻覺,仿佛有一個樂句在他每一次上場時反覆出現,儘管並不存在這樣的歌劇主題。

他存在的停佇似乎也聽得見了。一切都包含在其中:他不協調的手勢,他長久、堅毅的邁步,他的頭部驕傲的半轉,以及他在獨白中說出的思想躍進與飛行的方式,他對於身邊糾纏不休的朝臣們反唇相譏時那種嘲弄的自大,和他凝望不可知的遠方的樣子,他父親的幽靈有一次就從那裡向他召喚,它也隨時會在那裡再次開口。

無論是哈姆萊特言辭的音樂,還是作為整體的全劇的音樂,都不適於例舉引文:不可能用任何一個例子顯示它的一個全貌。然而,儘管它是無形的,它卻如此不祥如此緊密地被編織進了悲劇的紋理,以至有了這主題後,人們就會受到引誘去把它描述為斯堪的納維亞式的,與這片幽靈出沒的地帶正相契合。

它包括一種莊重與騷動之間的緩慢而富有韻律的交替,並且靠著將氣氛加重到極端的濃厚,而帶來一種主宰一切的情緒。這情緒是什麽?

根據批語家們的定見,《哈姆萊特》是一個意志的悲劇。的確如此。但這應該在什麽意義上來理解呢?意志力的缺乏在莎士比亞時代作為一個主題並不存在:它激不起興趣。

Hamlet

Henry Moore 設計

Rome: Delfino,1985

莎士比亞對哈姆萊特的描繪,勾畫得如此清晰,如此細致入微,也沒有暗示他是個精神官司能症患者。哈姆萊特是這一血族的王子,他一刻也不曾停止過自覺他作為王位繼承人的權利;他是一個古老王朝的寵兒,由於認識到他的天然權利而充滿自信。莎士比亞賦予他的全部品性沒有留下優柔寡斷的余地;它們預先排除了它。不如說,反之才是正確的:觀眾對他的光輝前景已有了深刻印象,只有把他們留給一個更高的目標,他們才能判斷他的犧牲的偉大。

從那個幽靈顯現的時刻開始,哈姆萊特就放棄了他的意志,來“履行那個召喚他的人的意志”。

Hamlet

London: Macmillan 1893-1895

《哈姆萊特》不是一出有關軟弱性的戲劇,而是關於責任與自我否定的。當表象與現實顯現出分歧——事實上是被一道深淵隔開了——的時候,消息通過超自然的手段來傳遞以及那幽靈命令哈姆萊特去以牙還牙,就都是無關緊要的了。重要的是機運分派了哈姆萊特去扮演他自己時代的法官和未來的仆人這個角色。《哈姆萊特》是關於一種崇高命運,關於一個投身於並注定要創下英雄業績的生命的戲劇。

這是此劇自始至終的樂調,被節奏濃縮得如此凝練,以至於幾乎觸手可知。但節奏原則更以另一種途徑得到應用。它在某些嚴酷的場景裡有一種緩解的效果,沒有了它就太難以忍受了。

舉一個這樣的例子,哈姆萊特在他把奧菲莉亞送往一個修女院的那一場裡,向那個愛著他的姑娘說話,以一個自我中心的拜倫式暴徒的殘忍踐踏她。他的反諷是由於他保留著自己對她的愛,卻又把它痛苦地壓抑在心裡。

Hamlet and Ophelia By Hugues Merle

不過讓我們看看這殘忍的一場是怎樣開始的吧。恰恰在它之前出現了那著名的道白,“活下去還是不活”,這獨白的清新音樂在哈姆萊特與奧菲莉亞交談的最初幾行詩句裡仍然回響著。哈姆萊特的無數困惑充斥在這段獨白痛苦而混亂的美中,此消彼起而不得化解,這美令人想起一次安魂彌撒前那些突如其來的和音,它們在管風琴上試奏出來,又被猛然打斷。

難怪這獨白預示了那殘酷結局的開始。它先期而至,就像追悼儀式在埋葬之前。它為一切不可避免的開辟了道路,而一切隨之而來的都預先被清洗,被彌補,被賦予了威權,不僅通過以言辭表露的思想,也是通過鳴響在其中的淚水的熾熱與純潔。

無論是哈姆萊特言辭的音樂,還是作為整體的全劇的音樂,都不適於例舉引文:不可能用任何一個例子顯示它的一個全貌。

——帕斯捷爾納克|陳東飆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見山書齋

陳東飆Copy Machine

題圖:哈姆雷特和掘墓人

By Pascal Dagnan-Bouveret

Via 蘇富比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