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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斯勒與亞歷山大家族的中國瓷器情節

你們看到這幅畫中的女孩就是我——茜茜莉·亞歷山大,那一年我8歲。

每次凝視那時自己的肖像,我總會聯想起關於父親以及畫家惠斯勒先生的一些往日的碎片。

Miss Cicely Alexander 1872年 惠斯勒

我出生於1864年,8歲那年,父親為我們找來了一位古怪的畫家。

這位美國佬有一長串名字——詹姆士·阿伯特·麥克尼爾·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 1834年7月——1903年7月),人們通常稱呼他為惠斯勒先生。在他生前人們就對他有諸多議論,但大家也不得不承認,他是美國第一位擁有世界級榮譽的畫家,儘管他最重要的藝術成就並非在自己的祖國獲得,如果說他是第一位躋身現代藝術家行列的美國畫家,也毫不過分。

在為我們家人畫像前一年,他創作了自己母親的肖像。那是一位將自己裹在黑色罩袍中,面容嚴峻的美國婦人的畫像。據說30歲的惠斯勒先生流浪到英國畫畫時,過著波西米亞人一樣的生活,聽說這位虔誠而正派的母親要從美國過來看自己,嚇得趕緊把肮髒的住處清掃一遍。他寫信給法國畫家、他的朋友亨利·范廷·拉圖爾,描述了1864年1月他為此緊張不安的狀況:“大動亂!我不得不清空我的房子,把它從地窖清潔到屋簷。”

他為母親這幅畫取了個好聽的名字——《灰與黑的協奏曲:畫家母親肖像》——但我還是不怎麽喜歡她,尤其是那種陰鬱的氛圍,如果有那麽一個房間,我想自己一輩子也不願意走進去。畫面中唯一的暖色調就是她臉頰上的腮紅和暴露在陰影外的下唇上那一抹口紅,這讓她看上去健康而幹練。那有些凹陷的眼睛,讓人聯想起她年輕時為這個家庭經歷的所有坎坷:丈夫在遙遠的俄羅斯去世後,她一個人帶著惠斯勒回到美國,她鼓勵兒子考上西點軍校,但又不得不承受他被勒令退學的折磨。

灰與黑的協奏曲:畫家母親肖像 1871年 惠斯勒

灰與黑的協奏曲:畫家母親肖像 細部 1871年

我8歲這年,這幅畫第一次參加了展出,我的父親威廉·克裡夫利·亞歷山大(William Cleverly Alexander 1840-1916)也是一位畫家,他觀看了這次展覽,對惠斯勒先生很欣賞,父親認為作品中的色彩就像音樂一樣和諧,他還購買了惠斯勒先生的幾幅碳粉肖像,因為這些肖像與我和姐姐有些神似。

惠斯勒先生先是給我姐姐瑪麗(Agnes Mary)畫像,但為了滿足創作上的新鮮感,他隨後又寫信告訴我父親,詢問是否可以畫畫我。他讓我穿著薄紗連衣裙,帶著時髦的黑色絲帶,將我打扮成這個世紀時尚而又優雅的英國公主(English Infanta),他讓時尚和藝術在我身上結合在一起。事後,人們說這幅畫Miss Cicely Alexander 是惠斯勒另一幅標誌性的作品。

但作為他的模特,在整個繪畫過程中我卻沒有享受到任何的快樂。一年前,惠斯勒先生為他母親畫畫時,本來是讓母親保持站立的姿態,但他畫得非常慢,還不斷地在畫布上進行色彩試驗,母親被他的拖延累得受不了,後來只好改成坐著的姿勢。在為我畫畫時,他也用同樣的方式不停折磨我。我覺得自己是整個過程中的最大受害者,他讓我站在那裡,不允許我換姿勢,我每天都很累,也很生氣,經常伴隨著眼淚結束一天的工作。正如你們現在看到的一樣,我在畫中並不高興,我撅著嘴,眼睛也有幾分紅腫。

茜茜莉小姐肖像 細部

惠斯勒為茜茜莉小姐肖像所做的習作

除了我自己外,惠斯勒先生還在畫面左上方添加了兩隻小蝴蝶,在右邊添加的雛菊花上,也畫上了一隻。這三隻蝴蝶似乎給畫面增添了一些動感與韻律,但你要知道,在我為他做模特的時候,其實根本沒有什麽蝴蝶和雛菊,他這麽做恐怕是想要成全自己“為藝術而藝術”的創作理念。

也就是從這段時間開始,這位古怪的畫家開始在畫布上使用一種古怪的簽名,他用自己名字的幾個首字母——J、M、W——組合成類似張開的蝴蝶翅膀的弧形圖案。這種簽名你也可以在我的肖像畫中找到,他將這個簽名繪在我身後的牆上。

在完成這幅畫時,惠斯勒已經在英國居住了十年,他來英國是因為他在法國過得並不如意,雖然他此後還不斷地返回巴黎。但因為與另一位被稱作現實主義畫家的庫爾貝先生產生了矛盾,因此再也不願在法國長久居住。他來英國定居的另一層原因,也是因為他作品被巴黎沙龍拒絕有關。

工作室中的惠斯勒 1865年

惠斯勒先生早期的創作,受到過現實主義、西班牙繪畫、希臘雕刻以及英國本土的拉斐爾前派等人的影響。他在英國逐漸尋覓找到了一些新的創作思路,為自己的一些畫都取了與音樂相關的名字,似乎是要告訴人們他有著不錯的品味,同時也試圖將色彩與音樂的韻律聯繫起來,但包括我在內,很多人並沒有搞清楚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因為他不那麽關注作品的敘事性或者對對象的再現,而試圖強調色彩在兩種不同藝術領域中的聯繫。

他的另一個藝術突破是因為模仿東方日本的浮世繪畫法,將對象偏平化,用色彩和線條塑造一種全新的富有裝飾性的藝術風格。惠斯勒先生對東方元素的癡迷,從他的很多作品中都能看出來。他讓模特們穿上和服,手中拿著折扇,在他們身體周圍擺放上屏風和青花瓷器。作為中國藝術在全球傳播中最早的載體——瓷器,自然成為他的聖物。 

惠斯勒作品中的東方元素《來自瓷器國的公主》

《來自瓷器國的公主》被放置孔雀屋總,四周被青花瓷包圍著

惠斯勒作品中的東方元素

從這幅作品中可以看出,青花瓷成了惠斯勒現代性的聖物

實際上,除了為我們家族畫畫外,惠斯勒與我的父親關係如此緊密,也是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愛好,就是對中國瓷器的酷愛。從這幅他早期作品《白色交響樂2號》中,可能你已經能夠察覺到了這點。而再看看上一組作品,更是直觀地表述了他對中國瓷器的熱愛。

白色交響樂2號 1864-65年

說到這裡,有必要介紹下我的父親了。

我的父親威廉·克裡夫利·亞歷山大,從我記事起就開收藏中國的瓷器。直到你們的21世紀中,還將一些寶貴的瓷器稱作亞歷山瓷器。比如在2018年上半年,北京保利的春季拍賣會上,就推出過一例元代青花葫蘆瓶,這是我父親於1876年8月9日購自古董商 Thomas Goode & Co,它現在也因此被稱為亞歷山大瓶。

1931年,我父親去世15年後,一位名叫霍伯桑(R. L. Hobson)的先生,出版了一本名為《私人收藏的中國陶瓷》(Chinese ceramics in private collectios )的書,這本書中對我父親的收藏做了詳盡介紹。霍伯桑先生稱我父親是我們時代極為著名的中國陶瓷收藏家、鑒賞家,也是一位頗有成就的畫家,其收藏始於1867年,自倫敦各大古董商購入藏品。其收藏囊括中國唐代至清代陶瓷、玉器、掐絲琺琅器等。

被稱作亞歷山大瓶的元代青花葫蘆瓶

《私人收藏的中國陶瓷》一書版權頁

“亞歷山大的私人珍藏,可能是我們現在可見的中國文物私人收藏的首個現代樣本,”霍伯桑在書中這麽評價說。我父親對中國瓷器的興趣,也和當時包括惠斯勒先生在內的,一大批現代畫家們的經歷類似。從19世紀中葉開始,英國率先完成了工業革命,法國在拿破侖三世時期也開始了工業化運動,因為現代社會的迅速到來,促使了藝術家們嘗試更新的創作風格,打破傳統僵硬和教條的學院派繪畫模式。包括莫奈、馬奈、雷諾阿等一批畫家們,首先關注到從日本進口貨物船只上的包裝紙,這些包裝紙上印著日本的浮世繪,這類繪畫新穎的構圖,對貧民題材的關注都為他們的創作找到了新的靈感。這催生了印象派的誕生,也繼續催生了之後梵高、塞尚、高更代表的後印象派。

我的父親以及惠斯勒等畫家,也敏銳地感受到了這股新的藝術浪潮,他們首先在繪畫上深受傳入歐洲的日本浮世繪影響,開始偏愛東方裝飾藝術,繼而從日本藝術追根溯源,開始對中國的藝術品的收藏感興趣。父親去世後的部分藏品由著名收藏家大維德爵士 Sir Percival David 購買入藏,現如今部分亞歷山大的藏品仍展於大英博物館。

在2018年春季北京舉行的那場拍賣會上,我提到過的那隻亞歷山大瓶以5681萬人民幣成交。對於我自己而言,我喜歡中國瓷器的理由不僅因為它們優雅的外形,還包括它們光潔、堅硬的材質,如果將它們與惠斯勒母親的容貌相比較的話,歲月在它們身上似乎一直沒有留下痕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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