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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美國電影風格大師,千萬別和賣拷貝混淆

文 |LOOK

在我讀過的各種有關邁克·曼(Michael Mann)的評價中,最高級別的讚譽來自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

阿薩亞斯認為邁克·曼不僅僅是當代美國電影界的風格大師,並且是一位可與布列松、塔可夫斯基、帕索裡尼、威斯康蒂、侯孝賢齊肩的藝術大師。

這個評價可算語不驚人死不休,不過手冊派出身的影評人、導演一直有這傳統,就像希區柯克、霍華德·霍克斯當年被戈達爾、裡維特追捧一般,作者導演在手冊派評論家眼裡,不一定是必須拍攝藝術片的。

拍攝類型片的導演,在手冊派評論家眼中同樣可以進入萬神殿。

我對邁克·曼的評價沒有到阿薩亞斯的級別,不過我比較同意阿薩亞斯的觀點,邁克·曼不僅僅是一位徒具強烈個人風格的作者,在完成一流場面調度的同時,他會關注到一些風格化導演所忽略的細節,會展現一些帶有強烈社會觀察意味的重要母題。

《借刀殺人》便是這樣一部電影,這不僅僅是一部充滿緊張激烈情緒的警匪電影,除了濃烈的視覺風格之外,影片對於角色的刻畫、整體性情節的安排達到了非常嚴密的整合度。

雖然喬納森·羅森鮑姆(Jonathan Rosenbaum)早以新世紀新黑色電影的名義點名表揚《借刀殺人》,但我還是傾向於認為《借刀殺人》是一部被低估的佳作。IMDB7.6分、豆瓣7.4分的打分依然偏低。

《借刀殺人》獲得了兩項奧斯卡提名,一個是剪輯獎,另一個是傑米·福克斯的最佳男配角。前者沒問題,後者就顯得無比莫名其妙。

這當然是製片公司的想法(奧斯卡獎采取報名製),但福克斯扮演的計程車司機麥克斯一角,非但是主角,而且是凌駕於巨星湯姆·克魯斯扮演的職業殺手文森特之上的頭號主角。這其實是理解這部電影敘事與角色關係的關鍵點。

邁克·曼鍾情於雙雄對決,本片表面上來看,也是比較明顯的雙雄模式,聯繫上影片的母題,二元對立的結構在影片更為凸顯:白人與黑人、日與夜、白色與黑色、英雄與惡魔、膠片與數字。

影片為了強化文森特與麥克斯視覺方面的對立衝突,還特意讓克魯斯染了銀灰色頭髮,穿了純白色襯衫,使得角色充滿了一種肅殺、孤寂、哀愁的死亡氣息。

說起來,這也是克魯斯迄今為止出演的第二個反派角色,之前一個是《夜訪吸血鬼》中的吸血鬼萊斯塔特。即便是標新立異的反派角色,有邁克·曼壓陣,這絕對不會變成所謂明星專屬(star-vehicle)電影。

《借刀殺人》不像現在很多電影是專門為了明星拿奧斯卡獎拍的。可以再強調一遍,文森特雖然是第一個出場的角色,但實際上影片真正的主角是麥克斯。因為整部電影的敘事走向的裂變都是建立在麥克斯對外部事件的反應之上。

影片的結構脈弱非常清晰,職業殺手文森特在天亮之前要殺滿五個人,對洛杉磯地理狀況了如指掌的麥克斯被脅迫幫助他完成這個邪惡任務。按照這個過關遊戲似的敘事脈絡,每殺一個人,麥克斯受壓迫的層級便會遞增。

而實際上影片為麥克斯設計的弧度轉變,正是由低到高的曲線。不過有意思的是,麥克斯的轉變並非與殺人的數量完全掛鉤。

這裡便涉及到角色的刻畫問題。麥克斯是拉美裔移民(開場部分電視裡出現了足球場景,這在美國電影中是極端罕見的場景,可見邁克·曼明顯對少數族裔非常關注)。

他的所謂美國夢,是開一個豪華租車行,為此要奮鬥十二年,攢夠購買奔馳的錢。影片開場不久便有表現麥克斯悉心準備開車的動作細節,他極端職業化的動作細節給人感覺他即將要駕駛的不是汽車,而是一輛準備執行任務的轟炸機。

可是僅僅的第一次殺人事件發生後,麥克斯就直接舉手向文森特表示可以放棄這輛車。心中的美國夢頃刻之間就灰飛煙滅了。

再看影片的第一個「激勵事件」(麥基語),並非發生在文森特殺人之後,而是文森特去醫院「探望」麥克斯的母親伊達。通過伊達,文森特了解到麥克斯一直用謊言在安慰他的母親,這個謊言便是他已經開了租車行。

當眾被戳穿謊言後,麥克斯居然激動不已,惱羞成怒,狂奔後將麥克斯的行李包扔飛。由這兩個事件就可以清晰的顯示出麥克斯懦弱、不敢直面真相的性格。

影片要完成的敘事結構正是讓麥克斯突破內外困境,直面自我,成長為對抗外敵的英雄。由這個角度看,我們甚至可以認為,文森特的存在對於麥克斯的來說,不過是一個心魔,另一個自我的投射。

尤其是在二人的對話中,文森特頻頻嘲諷麥克斯連給新結識、存在好感的女檢察官打個電話的勇氣都沒有,在深夜,在高清攝影機構築的帶有濃烈超現實主義的氣氛中,這樣的對話顯得非常夢幻不可思議。

實際上,整部電影的結構,麥克斯始終面對的問題就是如何戰勝文森特,從頭至尾他始終想的是逃避,直至最終的高潮,在呼嘯而過的地鐵列車上,逃無可逃,他才終於拿出全部的勇氣,從懦夫化身為西部片中的牛仔,與文森特舉槍對射,完成致命一擊。

如是所述,麥克斯這個角色的塑造當然暗含了邁克·曼對於美國夢神話的看法。既然一切都發生在暗夜時分,這自然就是一個黑色反諷版的美國夢故事。

羅森鮑姆詬病本片的情節牽強,表現在文森特在高潮處變成了超級反派。這個觀點值得一辯。如果說麥克斯的性格曲線,是弧度化的由低到高,文森特便是反向的由高到低。二人由此形成強烈的衝突互動。

比較關鍵的文森特去醫院探望麥克斯那場戲,並非是顯示善意,而是要抓住麥克斯的把柄。文森特之於麥克斯,始終是由高到底的變化,即便是他能完成殺人任務,麥克斯也難逃其魔爪。這裡並沒有友誼的成分。

高潮處的深度墜落,是預定的降落法則。羅森鮑姆的判斷可能一定程度上得問責於克魯斯的形象,畢竟克魯斯長期以來的銀幕形象很難與殺人惡魔掛鉤,先入為主的印象很難迅速被遺忘。

談及《借刀殺人》的視覺特色,所有影迷第一反應肯定是邁克•曼特立獨行的高清攝影術。

整部電影,只有在Fever俱樂部文森特射殺彼得林那場戲(我有點傾向於認為這場戲邁克·曼借鑒了阿貝爾·費拉拉《紐約王》King of New York中夜總會的射殺大戲),是使用了膠片拍攝(因為俱樂部裡的燈光足夠於膠片的感光度),其他全部是用Thomson Grass Valley公司設計的Viper FilmStream數字攝影機拍攝。

原因是35毫米膠片沒有辦法清晰捕捉到洛杉磯的夜景。正是這台攝影機的使用,使得影片中的黑夜近乎於人的肉眼觀看的效果,白色場景顯得更加的閃亮,並且產生一種揮之不去的流動化夢幻詩意效果。

影片中還有大量類似上圖的擊穿玻璃的場面,這種擊穿後的爆碎如瀑布傾瀉的感覺仿佛是一種生命瞬間華麗逝去的隱喻。這正像文森特偶爾嘮叨的念白,「人生短暫」(似乎可以補充一句,「死則死矣」)。

馬克·魯法洛扮演的警察方寧亦是突然暴斃。他的暴斃是文森特加速成為殺人狂魔的開始。影片中還有大量的俯拍鏡頭,伴隨著計程車的橫向漫遊旅程,洛杉磯的黑夜呈現出一種立體化的雕塑感。

有一場戲,麥克斯載著文森特向遠方駛去,伴隨著緩慢的樂曲,前方出現了土狼,鏡頭速度漸漸放慢。人與動物此刻仿佛有了一種關於生存的隱喻關係。同時又意外地浮現出一種野性荒蕪的詩意。

「一千七八萬人口,這可是個國家,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可是人情淡漠……報紙上說,有人在地鐵上死了,車載著屍體逛了六個小時,一堆人上上下下,誰都沒注意到他。」這是文森特在麥克斯的計程車上對洛杉磯發表的看法。

日升日落,孤寂如此,邁克•曼將茫茫夜色作為殺人越貨的背景時空,不啻為終極死亡詩意的最佳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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