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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太陽毀滅以後,人間承受的悲傷

一年一度的“霧霾節”又來了。

身在南方的朋友大概不能體會這種獨特的準時的帶點焦糊味的氣象,可以抽空來北方深入體驗一下。

百年前,倫敦號稱“霧都”,這個一個從小就灌輸給我們的帶點美麗的詞。直到被北方一年又一年的霧霾浸泡了好幾輪之後,我才反省過來“此霧非彼霧也”。

很多大作家都寫過關於霧霾的文字,在這裡精選一些分享給你們。

咳咳~

日落中的議會大廈,莫奈,1903

這種霧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個的,除了你自己的身體,其余的全是霧。你走,霧也隨著走。什麽也看不見,誰也看不見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那兒呢。只有極強的汽燈在空中漂著一點亮兒,只有你自己覺著嘴前面呼著點熱氣兒,其余的全在一種猜測疑惑的狀態裡。

文|老舍

從一入秋到冬天,倫敦的熱鬧事兒可多了。

戲園子全上了拿手好戲,鋪子忙完秋季大減價,緊跟著預備聖誕節。

……

溫都母女也忙起來,母親一天到晚添樓上下的火,已足使她的小鼻子尖上常常帶著一塊黑。天是短的,非抓著空兒上街買東西不可,而且買的東西很多,因為早早買下聖誕應用的和送禮的東西,可以省一點錢。

再說,聖誕的節餅在一個多月以前就得做好。瑪力的眼睛簡直忙不過來了,街上的鋪子沒有一家不點綴得一百成花梢的,看什麽,什麽好看。每個禮拜她省下兩個先令,經十五六點鍾的研究,買件又賤,又好,又美的小東西。買回來,偷偷的藏在自己的小匣裡,等到聖誕節送禮。

況且,自己到聖誕還要買頂新帽子;這可真不容易辦了!拿著小账本日夜的計算,怎麽也籌不出這筆錢來。偷偷的花了一個先令押了個馬,希望能贏點錢,恰巧她押的馬跑到半路折了個毛跟頭,一個先令丟了!“越是沒錢越輸錢!非把錢取消了,不能解決帽子問題!”

她一生氣,幾乎要信社會主義!

倫敦的氣象也忙起來了。

不是刮風,就是下雨,不是刮風下雨,便是下霧;有時候一高興,又下雨,又下霧。

倫敦的霧真有意思,光說顏色吧,就能同時有幾種。

有的地方是淺灰的,在幾丈之內還能看見東西。有的地方是深灰的,白天和夜裡半點分別也沒有。有的地方是灰黃的,好象是倫敦全城全燒著冒黃煙的濕木頭。有的地方是紅黃的,霧要到了紅黃的程度,人們是不用打算看見東西了。這種紅黃色是站在屋裡,隔著玻璃看,才能看出來。若是在霧裡走,你的面前是深灰的,抬起頭來,找有燈光的地方看,才能看出微微的黃色。

這種霧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個的,除了你自己的身體,其余的全是霧。你走,霧也隨著走。什麽也看不見,誰也看不見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那兒呢。只有極強的汽燈在空中漂著一點亮兒,只有你自己覺著嘴前面呼著點熱氣兒,其余的全在一種猜測疑惑的狀態裡。

大汽車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爬,隻叫你聽見喇叭的聲兒;若是連喇叭也聽不見了,你要害怕了:世界已經叫霧給悶死了吧!你覺出來你的左右前後似乎全有東西,只是你不敢放膽往左往右往前往後動一動。你前面的東西也許是個馬,也許是個車,也許是棵樹;除非你的手摸著它,你是不會知道的。

馬老先生是倫敦的第一個閑人:下雨不出門,刮風不出門,下霧也不出門。叼著小煙袋,把火添得紅而亮,隔著玻璃窗子,細細咂摸雨,霧,風的美。

中國人在什麽地方都能看出美來,而且美的表現是活的,是由個人心中審美力放射出來的情與景的聯合。煙雨歸舟咧,踏雪尋梅咧,煙雨與雪之中,總有個含笑的瘦老頭兒。這個瘦老頭兒便是中國人的美神。這個美神不是住在天宮的,是住在個人心中的。

所以馬老先生不知不覺的便微笑了,汽車由雨絲裡穿過去,美。小姑娘的傘被風吹得歪歪著,美。一串燈光在霧裡飄飄著,好象幾個秋夜的螢光,美。

他叼著小煙袋,看一會兒外面,看一會兒爐中的火苗,把一切的愁悶苦惱全忘了。他只想一件東西,酒!

選自老舍《二馬》

上世紀20年代,老舍居住於倫敦,《二馬》創作於那個時期

霧霾中的倫敦滑鐵盧橋,莫奈,1903

這是我第一次置身於煙雲之外看這片煙雲。它曾每時每刻籠罩著我,我生活在它之中,它也生活在我的心中。我知道,在周圍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之中,就是煙雲令我擔憂。

文|卡爾維諾

我們沿著城東綠色的山坡向山上爬。天空漸漸晴朗了,秋季的金色陽光灑滿大地,田野的顏色也趨向金黃色。我在汽車裡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擁抱了一下克勞迪婭,因為她的到來喚醒了我對她的愛,也因為車窗外面路線兩旁閃閃而過的綠色與金黃色的景象打開我的心扉(為了擁抱她,我摘下了眼鏡)。

帶她去吃飯以前,我讓司機拉我們去山頂能看見全景的地方。

我們下了車。克勞迪婭頭戴一頂黑色大帽子,自轉一周,讓風吹開她的裙子,我則左右跟隨著她,指給她看遠處阿爾卑斯山白雪覆蓋的山峰(我隨便說出各山峰的名字,因為我也分不清哪個山峰是哪個名字)和近處波浪起伏的山脊、丘陵、村莊、路線和河流,指給她看山下這座城市,灰暗的和明亮的建築物鱗次櫛比顯得非常渺小。

我心裡充滿了世界廣闊的感覺,不知是因為克勞迪婭戴的那頂帽子和她那隨風飄蕩的裙子,還是因為眼前這片景色。

秋天了,這裡天空還算秋高氣爽。不過仍有一些面積不等、形狀各異的凝聚物:山腳下凝集著一塊塊濃霧,河流上籠罩著一股股潮氣,天空中飄蕩著一縷縷散雲。

我們依附著欄杆。我樓著她的腰,面對這千姿百態的自然景觀,頓時覺得自己的地理和天氣詞匯十分貧乏。她呢,感慨萬分,隨時在用深情的言詞表達自己的各種感受,但她說出來的話並非描述眼前的景色。恰恰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那個東西,一把抓住克勞迪婭的手腕並用力攥著說道:

“你看!往下面看!”

“看什麽呀?”

“那是什麽?你看那是什麽?”

怎麽對她解釋呢?那東西和雲霧差別不大。空氣中的潮氣遇到冷空氣帶便開始凝結,凝結的方式不同會產生不同的顏色,呈灰色、藍色、白色或黑色。那東西說不清是什麽顏色,像咖啡的顏色,又像瀝青的顏色;更確切地說,那東西一會邊上呈這種顏色,一會中間呈這種顏色,就像有塊髒東西不僅把它弄髒,而且同時在改變它的濃度(在這一點上它和其他雲層也不一樣)。

它比重很大,離地面不高,在斑駁陸離的城市上空慢慢飄蕩,一會吞噬了城市的這一片,一會吐出了城市的那一片,在它所經過的地方總會留下一片汙濁的痕跡。

“是煙塵!”克勞迪婭大聲驚呼道,“你看見了嗎?那就是一片煙雲!”

她憂心忡忡,不再聽我說話,正為剛才看見的那群飛鳥擔憂。我繼續望著那片煙雲。這是我第一次置身於煙雲之外看這片煙雲。

它曾每時每刻籠罩著我,我生活在它之中,它也生活在我的心中。我知道,在周圍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之中,就是煙雲令我擔憂。

選自卡爾維諾的《煙雲》

諾曼底火車到達,莫奈,1877

這十一月的氣象實在太槽糕了。從煙囪頂冒出來的煙低垂著,黑漆漆的,就像飄灑的漾漾細雨。煤煙末很大,就像飄蕩在天空的鵝毛大雪一一你完全可以想象,這是太陽毀滅以後,人間承受的悲傷。

文|狄更斯

這十一月的氣象實在太槽糕了。

就像當年大洪水剛從地球表面退去那樣,街道非常泥濘,如果你看到四十英尺或更龐大的斑龍像大型蜥蜴那樣蹣跚爬上赫爾蓬山,那一點也不足為怪。

從煙囪頂冒出來的煙低垂著,黑漆漆的,就像飄灑的漾漾細雨。煤煙末很大,就像飄蕩在天空的鵝毛大雪一一你完全可以想象,這是太陽毀滅以後,人間承受的悲傷。

狗在泥潭裡,渾身都是泥巴,沒了模樣。馬,也好不到哪裡去,眼罩都濺上了泥水。

那些步行的旅客,打著傘,擠來擠去,似乎都染上了壞脾氣。他們想在街道的某個角落歇一歇,但實在沒有地方可以駐足。

一破曉(如果說老天還能破曉的話),成千上萬的其他旅客就一直這樣你來我往,擠來擠去,想在街角這些地方歇歇腳。他們在一層層逐漸堅硬的泥巴上面踩上了新的泥巴,這些泥巴緊緊貼著路面,似乎在那等著收復利呢。

到處都彌漫著濃雰。濃雰飄蕩在河上遊的綠色小島和草地上,濃霧在河下遊一排一排的船隻間,滾動在這個大而髒的城市河邊的汙穢間。

霧籠罩看艾塞克斯的沼澤,飄蕩在肯德郡的高地。霧竄進運煤船的廚房,霧躺在帆桁上,盤旋在大船的索具間;霧低垂在大平底船和小舟的舷邊。

霧鑽進了格林威治區那些靠養老金過活、待在養老院火爐邊費勁喘氣的老人的眼鏡和喉嚨裡;霧竄進待在密室裡正發脾氣的商船船長下午抽的那袋煙的煙管和煙鬥裡;霧也殘忍得折磨那站在甲板上冷得瑟瑟發抖的小學徒的手指和腳趾。

那些偶然從橋上走過的人們,目光穿過欄杆,觀察著濃霧朦朧的氣象;他們被包惠在迷霧中央,就好像乘看升空的氣球,漂浮在濕漉漉的雲雰中。

選自《荒涼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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