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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紅柯文學圖譜的五個精神場域“坐標”

紅柯文學圖譜的場域“坐標”

作者:董曉可

美國詩人弗羅斯特在其詩作《未選擇的路》結尾處這樣寫道:“一片樹林裡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此決定了我的一生。”我想,這幾句詩用在作家紅柯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早在血氣方剛的年紀,他便奔赴新疆十載,並通過《西去的騎手》《生命樹》《喀拉布風暴》等數百萬字的作品,為讀者描繪了一幅幅詩意壯美的西域畫卷,構築起一方富有獨特魅力的文學世界,為陝西文學乃至中國文學著實增添一抹亮色。紅柯的文學圖譜是葳蕤多姿的,如今,作家已逝,然其作品仍如長河激浪,回響在文學歷史的長空。我想試圖從其精神場域中尋覓五個小小的“坐標”,以期管窺他那非凡盎然的文學世界。

1.激越雄渾的大漠罡風

一直以為,一個成功的作家,是要有一部作品能讓讀者記住的,對於此,紅柯無疑做到了。提起紅柯,普通讀者心中會立即閃現出一部作品——《西去的騎手》。《西去的騎手》之於紅柯,就像《邊城》之於沈從文、《呼蘭河傳》之於蕭紅,抑或《紅高粱》之於莫言、《活著》之於余華。正是這部讓讀者血脈賁張的恢巨集之作,使紅柯真正走向了全國,並贏得了巨大聲譽。

當然,“騎手”只是一個代號,紅柯通過《西去的騎手》外加《哈納斯湖》《庫蘭》等一批熱血沸騰的西部作品,試圖開掘的是蘊含在騎手身上的一種血性,一種貫穿在新疆百年風雲中的“英雄史詩”的精神內核。在此,紅柯無意於展現歷史,而更多的是通過一種邊塞歷史中英雄的激情和熱度來呈現那種永恆的生命力。這正如李敬澤在《飛翔的紅柯》一文中所說的那樣:“紅柯用‘心’寫,因為紅柯多血且血熱,他在沙漠、岩石、羊群、奔馬、飛翔的鷹以及大雪的冬日和雪夜的火爐中感到了流暢奔湧的熱血。”在《西去的騎手》中,我們能真切觸摸到一種流淌著的活生生的英雄血脈。作品中的主人公,人稱“尕司令”的熱血少年馬仲英揭竿起義,向家族勢力和地方軍閥宣戰時年僅十七歲。他在一次次金戈鐵馬的衝鋒中,在一股股碧血黃沙的呼嘯裡,在一場場悲壯慘烈的戰役面前,演繹了英雄靈魂不死的傳奇。“我的兵剛從空氣變成水,我給他們上色,等他們有了血,大西北全是我的兵。這是我在神馬谷看到的,山谷裡全是馬骨頭。山風那麽大,吹不垮;夏天雪水跟海一樣,也淹不了它們;它們全是生前奔跑的姿勢,它們活著的時候馱的全是古代的英雄。壯士身托黃沙,可他們的戰馬全到了山裡。大阿訇說,戰馬不是空著身來的,它們馱來了英雄的魂魄。魂魄不散,戰馬就不會倒。神馬谷的骨頭全是奔馳狀態。”是的,在紅柯的文學世界裡,英雄是不會死的,因為英雄的血性是一個民族的水中之鹽、鋒中之刃。正是靠著這種血性,馬仲英和他的兵勇衝鋒陷陣、無所畏懼,並一次次創造奇跡、絕地逢生。在遠征新疆的頭屯河戰役中,他們的部隊以駿馬、戰刀對抗裝備精良的蘇聯哥薩克並大獲全勝,“36師全線擺開,白馬旅緊跟尕司令身後,越過白雪覆蓋的頭屯河河灘,黑馬旅,青馬旅,成兩翼展開,大地微微顫動。”在這種顫動的大地聲中,我們驚歎於一種浩蕩的爆發力,一種壯懷激烈的來自靈魂深處的火山般的震顫。

文學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本質而言無疑是一種美的呈現。在紅柯的文學世界裡,為我們展示了一種永恆的生命力量之美。那不但是一種血性陽剛的英雄精神,更是一種浪漫詩意的西部原始生命力的血性狂歡,是一種大漠洪荒中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壯烈氣場。太陽、馬、月光、瀚海、荒漠,在這裡無不成為一種詩意的生成物和富有文字魅力的載體。或許,騎手衝鋒時默念的古蘭經上的箴言正征兆著一切:“當古老的大海朝我們迸濺湧動時,我采擷了愛慕的露珠。”因為露珠是純淨的,而高貴的靈魂也是純淨的,在“騎手”的世界裡,我們仿佛看到一個個西域烈烈罡風中神勇衝鋒的高貴靈魂,紅柯筆下神聖的西域文學世界,讓人生發無盡懷想,無限眷戀。

2.澄澈孤獨的塵世戀情

1996年,在新疆待了十年、跑遍天山南北的紅柯回歸故裡,用他自己的話說:“當我頭髮卷曲、滿臉大鬍子回到故鄉時,親友們以為來了個草原哈薩克。”這一年,他將一張長著雙眼皮的羊的照片連同《美麗奴羊》的文稿一並寄給了《人民文學》編輯部,這一無心之舉,卻似乎成為他日後文學精神世界的一盞詩意而靈動的明燈。

我的黑黑的羊眼睛,

我的生命屬於你。

讓一切厭世的人們,

做你忠實的情人。

據說,當年紅柯在西域,當聽到這首草原古歌《黑眼睛》時淚水泫然而下。在紅柯的作品中,“黑黑的羊眼睛”代表著一種澄澈、溫柔、深沉而詩意的原始愛戀。在《烏爾禾》中,羊的形象一再出現,成為溫暖心靈的所在。從朝鮮戰場上歸來的海力布,被炸彈“種下”一張恐怖扭曲的臉,因此在一次相親中被對方咒罵,便再也不敢靠近女人。但他力大無窮、生性淳樸且深愛著那片廣袤無邊的大戈壁,深愛著那綠意盎然的草原,深愛著那群溫柔美麗的羊群。正是這些背靠飛沙、在烈烈朔風中生存的羊,仿佛善解人意的女子,讓這個善良而美好的心靈在孤獨中存活了下來,讓這個曾經的戰鬥英雄得到了母性和愛情的撫慰。而從小在邊疆長大的小夥子王衛疆,在與燕子的感情中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激情與愛意,最後燕子還是選擇追逐現代都市生活而遠離了他。他只能獨自守在大草原,並將他們的愛巢——一所美麗的房子無私地留給了燕子。當燕子歸來後,守護房子的朱瑞將房子轉給燕子,有了這樣的對話:

朱瑞告訴燕子:“王衛疆在幫我你明白嗎?你明白過來了我就告訴你,王衛疆不是那種需要回報的人。”

燕子想一想,就是。燕子的丈夫問王衛疆是誰,這麽厲害?燕子鄭重其事地告訴丈夫:“等你成為真正的新疆人時,你就會見到這個狗日的王衛疆,這個烏爾禾的野兔!”

這便是人們所說的大戈壁、大沙漠、大草原上產生的大愛、大美。在這個“房子向左愛情向右”的時代,在這個欲望書寫漫天飛舞的今天,紅柯緊緊抓住了神奇、靈異的西部淨土在人們心靈上留下的澄澈而詩意的東西。這些孤獨的人們是那樣渴望愛情,卻又總是為愛情所傷,他們便只能退守精神的烏托邦,在“黑黑的羊眼睛”中守護著那方純淨的愛情聖地。紅柯正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來拷問現實人心,來讓人們體悟物欲橫流的今天,我們究竟該如何正視美麗的愛情,如何安放漂泊的心靈。在紅柯看來,每個人都應在純真的愛情中,在現實的考驗下獲得成長,這正如他的另一部充滿浪漫情懷的著作《喀拉布風暴》那樣,在故事最後,當張子魚、孟凱和武明生三個青年幾經生命波折,終於在經歷了各自的風暴後,實現了幸福的愛情。這時,張子魚才終於明白孟凱在風中所說的那段話的含義:“真心愛一個人,毫無保留地愛,就像沙漠,到了沙漠才明白要愛就毫無保留,一點不剩地把自己最真實的東西交出去,梭梭紅柳駱駝刺在沙漠裡吸不到水分就在空氣裡吸,空氣裡吸不到就在太陽一起一落的溫差裡吸,吸到的都是真實的東西,一點假都摻不了,沙漠裡都是真實的東西,再沒有比戈壁沙漠更真實的地方了。”

是的,“黑黑的羊眼睛”,愛情的澄澈眸子,雖孤獨,卻純美,是美好心靈的真正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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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閃現神性的絕域大美

在紅柯看來,萬物生而有靈,生而有翼。這正像新疆古老的哈薩克族創世神話《逝薩甘創世》中的“生命樹”傳說那樣:創世主逝薩甘為了給大地創造主人,先在大地的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樹’,生命樹長大,結出了茂密的‘靈魂’。靈魂的形狀像鳥兒,有翅會飛。

逝薩甘種的生命樹上,每一片葉子代表一個人的靈魂。新生命誕生會長出一片新葉,有人死了,一片葉子會枯萎凋落,凋謝的葉子落下碰到別的葉子時,那片葉子所代表的人就能聽到響聲,就會知道有人死了。

人生是痛苦的,生老病死以及各種名韁利鎖、生存欲望和命運不公,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你的現實生活,讓你時時感到仿佛置身於曠野暴雨之中,有一種生命無常、無所依托的焦慮與哀涼。這正如在《好人難做》的後記中,當那個因隱瞞“私通者”被打掉孩子而瘋掉、後來嫁給瘸腿叔叔的女人終於死掉後,紅柯這樣寫道:“母親的原話是‘解脫了’。我再也不驚訝了,只有一種無法排解的隱痛。”或許,紅柯早就真切地感受到人生的太多痛苦,他在意念深處,想要通過自己那美麗的希冀來耕植一棵充滿神性的“生命樹”。這樣的“生命樹”就仿佛一個人的根脈一樣,深深地扎在土壤之中,蘊藏著足夠強大的力量來承載你的生命期許和理想,給予你俗世中滄桑抑或破碎的心靈以最好的安放。在作品《大河》中,當土匪頭子托海在梅花鹿的引領下走向大河,結束自己的生命時,死亡竟顯得那樣美麗、高貴而神聖:“一隻鹿過來,托海跪到鹿跟前,托海身上再沒有血腥味了,鹿聞了他的腦袋,聞了他的手,鹿就把他帶走了,到祁連山下,黃河邊,鹿進人古老的神話,成為岩石的一部分,托海下到水裡,給傳說中的美婦人做丈夫去了。”在紅柯的筆下,即便是作為土匪頭子的托海,他的生命也是需要被尊重與被善待的,因為在生命之樹上,萬物平等有靈,純淨如水。

多年來,紅柯一直在追求一種神性的表達,在這背後他其實是在孜孜探究一條通往精神家園的路線,尋找一種可以讓人的心靈根柢重新豐美和獲得神性沐浴的“生命樹”一樣的根脈。這種對人類美好生存狀態的希冀,最集中地體現在擁有同樣名稱的《生命樹》裡。在作品中,貫穿著那個古老而感人的神話傳說,當那頭頂地球的公牛因憐憫人類,甘願加入獸籍,奉獻了無休無止的勞作和肉身、牛奶、筋骨和皮毛後,仍然為人類的未來懷有後顧之憂,最後就長在地心裡,化身為一棵生命樹,樹上的每片葉子都有靈魂,那些靈魂出現在大地上,成為有靈魂的生命。而與之對應的現世中,人類卻如拉美的那則古老故事一樣,因走得太快丟掉了自己的靈魂,變得庸俗、勢力、甚至罪惡。在《生命樹》中,紅柯聚焦馬來新、牛祿喜兩個男人和馬燕紅、王藍藍、徐莉莉三個女性,呈現了普通世人在現代進程中的人性之惡:身體欲望和物質欲望的膨脹,家庭倫理和道德意念的失范。他似乎在告誡人們,現代化的一切雖是人類文明進程的產物,但卻也在另一層面侵蝕著人心,隔開了人類的生命之根——大地。紅柯要讓人心重回大地,重回生命之樹。他讓馬蘭新在這片大地上隻種洋芋,並且通過種洋芋擴張沙土地,讓生命在大地上延續得更寬廣,更深入。他讓自然純淨的“奶”歌綿延不絕,讓我們在幽遠的天籟之聲中聆聽到人之善性的回聲。他用邊地的美好、純真而充滿神性的絕域大美,將一切現代文明束縛下的生命解救出來,讓人類回歸生命的淳樸、靈性和潔淨。

正是在自己的文學領域中,紅柯一再提醒世人,每個人無非“生命樹”上的一片渺小的葉子,要時常停下來等一等自己的靈魂,叩問一下自己的心靈,你是誰?你從哪裡來?要往何處去?從而讓它回歸天然,充盈豐美。或許,紅柯一直期待著人們終有一天,能夠真正認識到,世界上最美的是人的心靈之美,生命之美,當起風時,生命之樹上的每片葉子都能聽到空靈的神性響動。

4.天山關中的對話反思

紅柯曾說,“我所有的新疆小說背後,全是陝西的影子。”或許,他早已感受到了內地人生存的無限壓抑與焦慮,因而以西部“鏡鑒”內地,通過“天山——關中”的對話與交流,從而讓二者建立起一種“對話”式的互動與互釋,讓人們更真切地審視這片有著數千年厚重歷史的周秦故土。這正如著名評論家賀紹俊所說的那樣,紅柯的幾乎每一部作品都有一種“複調式”的呈現。

眾所周知,複調的文學理論是巴赫金在研究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基礎上,通過借用音樂學的“多聲部”現象提出的,它指向的是諸多思想和眾多意識之間的平等對話。簡言之,複調的精髓或根基就在於小說中人物的主體性和對話性,而其最本真的意義自然就是解除壓製、相互理解,從而通向幸福。而在紅柯的“天山——關中”複調敘述中,又增添了衝突與掙扎交織的富有張力的獨特意味。在《西去的騎手》中,少年騎士馬仲英與新疆大獨裁者盛世才形成了一種複調,而盛世才本人前期的熱烈進取與晚年的陰鷙晦暗而形成的一種複調,這種複調即是在衝突鬥爭的對話中完成的。故事最後,英雄騎士在現代文明的槍炮和政治謀略的扼殺下走向消亡,也讓人對於血性和純真的死亡感到扼腕痛惜。而在《生命樹》《少女薩吾爾登》《喀拉布風暴》等作品中,這種“矛盾相克”的複調狀態更換為本真人性在西域邊塞的自然呈現,同在內地現代城市文明中的痛苦掙扎二者間的對應。而所有這一切的背後實質上凝結著紅柯深沉的文化反思。長久以來,紅柯的文字是浸潤在西部巨集闊蒼茫讓人血脈賁張的雄健場域中的,而當他轉過身來,審視內地人們的精神境界時,就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傳統文化中暗含的陰柔觀念對血性的殘殺,看到了“內地的成人世界差不多也是動物世界”的原始淳樸人性的喪失,看到了衣冠楚楚的外在粉飾後的生命猥瑣和靈魂貧乏,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處於海德格爾所說的物欲橫流、人性喪失的“操勞”、“煩躁”、“畏懼”之中,進而陷入“無家可歸”的精神流浪狀態。他深深地摯愛著這片關中土地,摯愛著這裡的民眾,因為愛之深,故而責之切,因為真切感受到他們生存境遇的壓抑與痛楚,故而不禁孜孜探求:我們能往哪裡避?哪裡才是家鄉?正是這些,帶來了紅柯的文化反思,這種反思也具有很強的複調性質,首先體現在內地和邊疆兩種文化的crash(衝突),而往往在這種crash中,作者卻潛在地是要通向兩種文化的correspond(對應)。李敬澤說,新疆對紅柯而言不是地理概念,而是一種狀態,一個夢想,如詩如歌如酒渾莽博大縱逸癲狂。而紅柯一再地讚美新疆,也絕不是烏托邦的精神寄托,更不是兩個省份的身份糾葛,而是通過兩種文化的互見與對話,喚醒內地人們對一種本真狀態的追求,以期實現自我生命的圓融。

有人說,當代文學主流是一個“失去風景”的時代,甚至可說是一個“風景已死”的時代。誠然,很多作家都在沉重的歷史訴說、家庭敘事、倫理呈現、道德書寫中越來越遠離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和家園,讓文字在鋼筋混凝土之間艱難地穿梭著。而紅柯的這種“天山——關中”複調敘述似乎有一種“風景救贖”的意味,其實這種“風景救贖”的背後指向的還是純真人性的救贖,他仿佛一個孤獨的浪子,在大氣磅礴、雄渾豪邁的西域大自然中穿梭,在山川、河流、大地、動物之間尋覓生命的根基,在詩意和神性的邊塞書寫中展現本真的心靈世界。他用一部部真誠的“複調”式作品,觸摸到了人類的存在性危機和精神家園的尋找與重構。他試圖在“一瀉千里的爍石灘,觸摸大地最堅硬的骨頭”,並用這些骨頭做大梁,給生命構築起了大地上最寬敞、最清淨的精神家園。

5.普照萬物的光明追求

誰也不曾料想,《太陽深處的火焰》竟會成為紅柯文學創作的絕響。

仿佛冥冥之中有所征兆一樣,在這部作品中,貫穿始終的是一種火一般的熾烈,作家紅柯似乎要燃燒盡自己的激情和血液。之前那個詩意與神性相兼的浪漫抒情的紅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現實批判式的“憤怒的紅柯”、“狂飆的紅柯”。在作品中,短暫的美妙愛情之後,便是沉重而冷漠殘酷的現實披露與人性鞭笞,讓讀者感到猶如被一個迷狂的醉漢領著進入迷宮,然後又被狠狠抽打了一頓。紅柯這種飽含著激烈濃鬱批判力的現實主義文字,讓我們不由想起尼采文化視域中的“酒神”來,這種張力敘述的迷狂實則是一種“悲劇式”的迷狂,隱含著作者“向死而生”的勇氣和信仰,傳達著作者對這個微涼社會的激烈抨擊。

在紅柯逝去的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他是否也時常憤懣過,甚至絕望過,如秦腔那樣狂吼呐喊過。這讓我想到柏拉圖《理想國》中著名的“洞穴比喻”:有一群囚犯在一個洞穴中,他們手腳都被捆綁,身體也無法轉動,只能背對著洞口。他們面前有一堵白牆,他們身後燃燒著一堆火。在那面白牆上他們看到了自己以及身後到火堆之間事物的影子,由於他們看不到任何其他東西,這群囚犯會以為影子就是真實的東西。最後,一個人掙脫了枷鎖,並且摸索出了洞口。他第一次看到了真實的事物。他返回洞穴並試圖向其他人解釋,那些影子其實只是虛幻的事物,並向他們指明光明的路線……紅柯曾經說過,《太陽深處的火焰》原名是叫作《皮影》的,這就仿佛是一個孩子的“小名”,而這個“小名”也許隱含著作者的用心:“挑皮影的都在亮子下邊,永遠出不了頭,出頭的是影子,影子都是假的,真人不露相,皮影演活了,皮影也耍人哩,誰是誰的影子也就說不清了。”是啊,芸芸眾生,有多少人活在影子之下,有多少人因為影子的籠罩而渾渾噩噩、庸庸碌碌甚至痛苦一生。在作品中,因為早年的熱衷功利背棄純真愛情的徐濟雲終其一生都在備受折磨,因為他是真正活在“影子”中的人。而他的情人吳麗梅卻痛徹地體會到這種“影子哲學”下的人心陰暗、精神萎靡以及平庸之惡,繼而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一條追逐太陽的路線,直至最後在考察太陽墓地的過程中殞命沙包。在這裡,吳麗梅仿佛就是“洞穴比喻”中那個勇敢掙脫了枷鎖傳遞光明的人,紅柯通過她表達了勇敢追求“生命之火”的激越情感。

令人扼腕歎息的是,吳麗梅終究還是逝去了,就如作家紅柯的逝去一樣。紅柯是否也深深地感受到了“影子”的冰冷,因而在作品中讓吳麗梅反覆吟唱艾青的詩歌《太陽》:“我還活著——/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然而,正如賈平凹在紅柯告別儀式上所說的那樣:“騎手西去,火焰長留”,我想,烏雲終究是遮不住太陽的,“影子”也終會被追求光明、仁愛、詩意和神性的“太陽深處的火焰”熊熊燃燒。這就好比在艾略特《荒原》中,大地的蕭瑟與荒蕪的背後卻也隱含著對於尋找“聖杯”期望大地復甦的殷切期盼。紅柯在《太陽深處的火焰》中,深深寄予著“大地之根”的陽光生長,寄予著對焦慮、彷徨的現代人詩意棲居的最強音!

謝有順說:“人生望遠,皆是悲哀。所幸文字留了下來。”是的,西緒福斯式負重前進的作家紅柯雖然走了,但他活著是條激情奔騰的澎湃之河,走後化作追求光明的太陽火焰,他的文字定會給人們留下一汪澄澈、一團溫暖。

注:

本文發表於《延河》2018年5期文學觀察 紀念紅柯一欄

本文圖片皆為紅柯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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