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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磊磊評《狄仁傑之四大天王》:朝廷裡的俠客

文/六神磊磊

剛看了新上的《狄仁傑之四大天王》,覺得像是《瘋狂的石頭》的續集,可以叫《瘋狂的亢龍鐧》。

歷來內心騷動的人們,文的最高理想是當國師,武的最高理想就是拿亢龍鐧了。八面威風地坐在大理寺裡,擼著鐧,幻想自己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多麽拉風。

隻不過亢龍鐧這個東西,事實上是不會有的,就像丹書鐵券也只是傳說一樣。作為掌權者,哪有必要去炮製一個製約自己的東西來。誰吃多了撐的,嫌自己權力太大了,發你一根鞭來打我?

你看金庸寫小說,就沒有徐克玩得這麽瘋,能寫出亢龍鐧這種東西來。哪怕乾隆和陳家洛走得最近的時候,也不會發給陳家洛一根鞭,讓他敲自己腦袋。

金庸寫的最頭腦發熱的皇帝,乃是《天龍八部》裡的遼帝耶律洪基,在最喜歡蕭峰的時候曾一激動,脫口說咱哥倆共享天下。喬峰的反應是什麽?趕快仆翻在地:草民不敢啊,不敢。

不過話說回來,亢龍鐧這樣東西不存在,狄仁傑這樣的人物是不是存在呢?呆在朝廷裡面做好事行俠仗義?對這個,金庸卻相信是有的,古龍、溫瑞安等也相信是有的。這種人叫做“朝廷裡的俠客”,有一點今天所謂體制內的健康力量的意思。

朝廷裡會有俠客,聽上去很違和。本來那裡是沒有俠客的,朝廷都是抓俠客的。徐克以前拍的俠客,基本上沒有朝廷裡的——令狐衝、黃飛鴻、周淮安,哪個是朝廷裡的?就算暫時當了官也早晚混不下去,要給奸臣逼到龍門客棧去。

狄仁傑就比較另類,屬於背著三道杠的正經體制內的俠客,你到大理寺官網上一查,他的頭像是第一個。

乍一看,這種“俠客”比較容易顯得窩囊,不大痛快,要對武則天三拜九叩,此處略劇透一點,她還精神不正常。而且身在朝廷,難免做事要走夾縫,時不時還要當一回受氣包。明明有一根亢龍鐧,卻從沒見敢掏出來砸老闆,只能藏起來當擺設,還整天要防火防盜。

這哪裡有周淮安帥氣呢,孤劍橫絕,黃沙萬裡,沒人能讓我多磕一個頭,也只有在金鑲玉的閨房裡,才勉強能讓自己委屈一下。

但是,那種浪跡天涯的俠客,寫多了、拍多了會膩的。拿把刀在野外客棧裡耍個帥、把酒喝到衣服上,其實是容易的,多寫幾次就沒意思了。

所以你看金庸要把人物送回體制裡去,送到朝堂上去。他要送蕭峰去當南院大王。在那種地方,更考驗人性。

你在朝廷外面,做一次好事不過救兩三個人,做一次壞事也不過殺兩三個人。可是在朝廷裡面,在權力的中心,你行為的效果會被無限放大。蕭大王一個念頭可以救千百人,也可以害千百人。

而且在朝廷裡,關係千絲萬縷,情況微妙複雜,要妥協的事很多,面對的製約、誘惑和陷阱也比草莽江湖上大得多。在江湖上,蕭峰天王老子也不用拜,可是在朝廷裡他卻動不動要拜,你得妥協啊,得讓渡一部分自由和尊嚴。

想在這裡做成好漢特別難。一味的圓滑和妥協肯定做不成好漢,你保證會墮落得比茅坑墜石頭還快,而一味的剛硬也是做不成好漢的。

想要像包黑子那樣整天擺出三把鍘刀,只會“狗頭鍘伺候”、“龍頭鍘伺候”、“虎頭鍘伺候”三句台詞,那是不現實的。我倒覺得像電影裡狄仁傑那樣,把亢龍鐧裹起來不拿出來招搖比較現實。

欣賞狄仁傑這樣的體制裡的好漢,角度和江湖上的不一樣。

他們的人格魅力,關鍵在底線兩個字。不管怎麽妥協和權變,如果總能守住一根底線,就基本有希望做成好漢了。比如蕭峰,對皇帝很忠誠、很講金蘭義氣,也很能委屈自己,可皇帝硬是沒法讓他做半點突破底線的事情。

狄仁傑在電影裡的官位權柄當然不能和蕭峰比。蕭峰有兵權,把控影響著當世最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狄仁傑在電影裡名義上管著大理寺,是朝廷重臣,可實際人設卻有點像四大名捕合體,而且偏“鐵手”多一點,乾的主要是辦案的具體業務。

但他和蕭大王有相像的地方。他在故事裡忍辱負重,對武則天沒少低頭跪拜,氣也受了一些,鍋也背了一些,卻從來沒有逾越底線。老闆沒法用他做任何突破底線的事。

然後,給一個體制內人物的打分還要看實績,就是他的行為導致了什麽後果,是造福人還是禍害人。

和實際後果相比,政治人物的初衷是不重要的。蕭峰哪怕抱著再偉大的理想和願景,卻把契丹人民推入戰火,那他也不是俠客了。

狄仁傑這個角色,不管你覺得他憋屈不憋屈,他乾的事都有功於社稷。“神都龍王”、“通天帝國”是製止了恐怖事件,避免了政局的劇烈動蕩,“四大天王”是阻止了一場血腥的種族復仇。這就算牛叉。至於他向女主磕幾個頭,受一點窩囊氣,甚至被不鹹不淡撩幾下,無損魅力。

最後講一下電影。這是一部老老實實的電影。

用“老實”來形容一部奇幻電影,聽著像罵人。不過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近來有的國產片太坑了,總想侮辱群眾智商,不好好做一部電影該做的事。“狄仁傑”老老實實講故事、塑造人物,老老實實做特技,甚至老老實實地致敬金剛打飛機——看過的就知道我在說什麽。最後提醒下,去看的時候有點心理準備,遇到很大的動物也不要奇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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