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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市肺科醫院院長:我們從未缺過物資

(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武漢前線記者 張赫)1月3日開始收治新冠肺炎(當時是不明原因肺炎)患者;1月6日3層樓的隔離病房投入使用;1月中旬,他果斷拍板儲備3萬個N95口罩和1萬5千件防護服,整個醫院3名一線醫護感染且均已康復;3個月來救治的1000多位患者大多數是重症,但死亡患者僅67例……武漢市礄口區寶豐路28號,是武漢市肺科醫院。

作為1月初武漢市第一批新冠肺炎患者救治定點醫院,這家醫院和金銀潭醫院經歷了整個新冠肺炎防治的全過程。近日,武漢市肺科醫院院長彭鵬在肺科醫院疫情指揮部接受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記者專訪,講述武漢市肺科醫院的抗疫故事。

以下為彭鵬院長接受採訪實錄:

記者:作為和金銀潭醫院一樣的首批新冠肺炎定點醫院,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彭鵬:是1月3號的發熱門診,那天1個小時之內接收了6個患者。武漢市肺科醫院1月1號就定為定點備份醫院,另外1個是漢口醫院,當時金銀潭已經是定點醫院,記得當時院裡領導班子在開辦公會,本來醫院就一個發熱門診,兩三個觀察床,開會計劃對原有發熱門診進行改造。辦公會剛開始,門診匯報來了兩三個(當時是不明原因肺炎患者),後來又來了兩三個,知道後我們都緊張了。馬上結束會議去看,發現這6個患者都有華南海鮮市場接觸史,比日常感冒重,肺部病灶是典型的病毒肺炎,當時就很警覺。後來把正在進行的發熱門診改造停下來,因為按照傳染病速度,我們都知道計劃的改造範圍肯定滿足不了需求,連夜將單獨區域的耐多藥門診改成發熱門診,擴大接診能力。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告訴大家注意:這是一場戰鬥,是可能真正有流血犧牲的。

記者:截至4月1號,肺科醫院救治了多少患者?情況如何?

彭鵬:一共接診1023個患者,出院的有917個。這其中確診的有806個,因為還有一些患者還沒等到確診就已經康復,直接出院回家隔離,整個肺科醫院3個月來死亡的患者有67個,因為早期都是症狀最重的患者,100%是重症。

記者:武漢市報告1月5號到1月16日,沒有新增病例。當時肺科醫院什麽情況?

彭鵬:1月5號以後還沒查核酸,只是臨床診斷上很像,所以確實不滿足確診條件。但是疑似患者單獨隔離居住診治,我們3號就有了單獨的病房,所以沒有耽誤治療。

記者:什麽時候肺科醫院開始防護升級的?

彭鵬:1月6號全院開始全線三級防護,從發熱門診到隔離病房,全部都是N95和醫用防護服,因為我們有自己的判斷。每年都會有流感,但是今年太重了。

記者:起初沒有說是人傳人,為什麽在不知道人傳人的情況下,您也做出升級防護的決定?

彭鵬:從專業角度出發,臨床醫生應該把治病救人當第一要義,不要有其他顧慮,做正確的事兒。對我個人而言,我理解的當時的不明原因肺炎,跟SARS同源性79.4%,當時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對這一病毒沒有更深入的了解,所以即使當時沒有說是人傳人,但作為專業的傳染病防治醫院,謹慎更重要,所以我沒有放鬆警惕,按照正常發熱門診頂多是二級防護,但是我們立刻就提到了三級防護。

記者:起初的3層樓的隔離病區多少個床位,多久收滿了患者?

彭鵬:1月6號這三層樓102個床位都開始接收患者,幾天之內就收滿了。後來從1月8號到18號之間,門診和住院病區共收了380個患者,至少都是疑似患者,當時都有很典型的臨床學表現,而且剛開始收的病人都很重,基本上60%以上都是重症患者。

記者:壓力最大的時候是哪個階段?

彭鵬:1月末到2月上旬,一天有五六百百患者,但是我們每天只能有2-4個空出來的床位。最開始幾天,患者都是有華南海鮮市場接觸史,後來就沒有那麽多這種規律了,前期和中期患者症狀較重,到後期確診患者症狀較輕。

記者:之前有很多案例就是患者時而陽性時而陰性,肺科醫院有過類似情況嗎?

彭鵬:最早的核酸檢測試劑是中科院病毒所研發,試著去診斷,當時結合陽性結果和臨床症狀診斷,但是試劑盒最早期質量不太穩定,感覺明顯的就是最初一批試劑盒陽性率達到50%-60%,後來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30%左右,問題是樣本量沒變化,後來我問檢驗科的主任,說是換了批次,後來我們就按照臨床診斷標準和經驗,不管能不能確診,都先治療再說。有段時間把確診結果卡在核酸檢測,後來說還是要把CT加入,從專業角度來說,把臨床診斷作為診斷標準是非常必要的,部分患者都是核酸還沒檢測,有臨床症狀我就按照新冠肺炎治療了,基本上都好了就出院了,我的朋友在門診治療的還沒有加重或者去世的。

記者:核酸一天能測量多少?試劑盒有沒有緊張過?

彭鵬:肺科醫院沒有緊張過,都能供得上。樣本最多的時候一天300左右,有本院的,也有外院的,因為我們是最早的定點醫院,24小時不停的話可以測300個,本院最大也就200個需求,很多醫院沒有核酸檢測能力,我們多餘的檢測額度就可以調劑出去。

記者:確診上報一般需要經過哪些部門?

彭鵬:上報患者情況到區指揮部和市指揮部,他們認為臨床符合,才定為確診病例區疾控和市裡的臨床專家起主要作用,而且都會覆核。但是因為肺科醫院是湖北省最大的呼吸類專科醫院,日常診治工作就是呼吸道疾病患者佔50%,結核病患者佔50%,一般上報的病例都會通過,不會有篩掉的。呼吸科醫生標準更容易達到共識,如果患者情況可疑,不符合上報標準的,我們也會正常救治。

記者:疫情初期和中期,武漢乃至整個湖北物資都有不同程度的緊缺,肺科醫院情況如何?

彭鵬:物資從來沒缺過。因為肺科醫院本就是呼吸類傳染病專科醫院,醫護日常佩戴的都是N95,我深刻知道防護物資在傳染病中的重要性,所以在一開始確定是定點備份醫院後,就開始警覺要加大力度儲備,比如口罩儲備我按照一天消耗500個,但其實全院300個醫護,正常就是50個-100個消耗,最多的時候儲備了3萬多個N95口罩,後來到了一月上旬,隨著疫情的進一步加重,又加大儲備,有1萬5千套醫用防護服,我知道我做了正確的決定,這些防護物資給了我們醫院醫護人員極大的信心。武漢肺科醫院也從未向社會募捐物資。要知道,物資防護到位,不光是醫務人員穩定,後勤人員也穩定,很早就防護升級,穿上以後就覺得有保障了,後勤人員基本上無流失和辭職。

記者:回想3個月的疫情,做的最正確的決定是什麽?

彭鵬:在原有收治新冠病人的病區住滿患者後,在鄰樓開辟更大的病區,以收治更多的病人。起初(1月3號)是(仁濟樓)的3、4、5樓改造成專門的新冠肺炎病區,34個床位3剛好102個床位,但是患者太多,大多數只能在門診,但是另一棟樓有13層,其中有6層可以收患者,一層50個床位,還能加床。當時就在想,把兩棟樓的功能對調,可以多收200個新冠患者,後來確實這麽做了,多出來的200個床位也很快收滿了患者。

記者:是什麽契機讓您下那麽大的決心一定要擴建病房?

彭鵬:從一月初我告訴身邊人,我正在打仗,沒事別找我。後來有個親戚說,自己的一對夫妻同事都感染了,整天發燒,當時最大的心願就是不超過39度,因為這樣就可以睡覺了,就是勝利了。這句話把我震撼了,原來外面的百姓對健康的要求已經低到這種程度了,我覺得我需要投入更多力量救助,第二天早上我就和副院長說,換病房,加床位,當時親戚的同事所表達的需求,就是武漢市民的寫照。我也是那時候決定盡量多收病人,至少可以住進來,在當時,能住進來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記者:臨時擴換病區是不是很艱難?多久完成的?

彭鵬:兩天就改造好了。當時是2月初,沒有工人,大量建築工人回家了,火神山也征用了大量工人。後來在其他工地借了板材,湊集了幾個工人開始在新樓裡改建。因為這個需要改造的病區從前是結核病患者,屬於乙類傳染病,針對甲類的傳染病應該有更嚴格的規範,兩天時間把這棟樓改造好,床位一下多了200,兩個病區的患者對調,最多時候收治了280個患者。我個人的想法,多一個床位就是多了幾個患者生的希望,床位有了,但病人的轉運風險還是很大的,許多都要攜帶呼吸機轉運,絕大多數病人需要攜帶氧枕。但我們還是盡量做了,精心準備,實現了安全平穩轉運。我發揮了100%的力量,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增加200床位對全市的新增於事無補,但是肺科醫院做到了極致,300床位也確實超過了整院醫護人員的救治能力。

記者:回想過去三個月,內心最糾結、痛苦的是什麽時候?

彭鵬:我個人最難受的時候就是封城的時候我來分配病床,每天就2-4張床可以收新患者。但是在封城後的1-2周,每天來的病人有500多,只能下面的醫生討論後,選出符合住院標準的患者:首先輕症篩掉,在門診治;從重病人中挑出治療好轉可能性最大的病人優先安排住院。那段時間篩選到我這裡大概20個左右,我再選幾個住進來,這種選擇很難,因為床位意味著生存的機會。

記者:輕症患者在門診情況如何?

彭鵬:其實輕症患者情況都比較樂觀,比如疫情初期,有一家夫妻倆和父母、孩子五個人都感染,因為是輕症,我全部放在門診治療,也都康復了,基本上輕症患者都順利治愈回家了。

記者:肺科醫院ECMO的使用情況和治愈情況如何?

彭鵬:正常情況下,我們用ECMO一年不超過幾次。最近幾個月7台ECMO同時用,其中一個是借的。因為上了ECMO,就算最後可以撤機的成功率很高,但是撤機後還要面對抗感染治療,還要拔呼吸機,有很多門坎兒。目前肺科醫院還有4個ECMO患者,都有希望,醫護人員也正在努力。一旦使用ECMO的病人,他的救治難度還是非常大的。

記者:最遺憾的事兒是什麽?

彭鵬:最遺憾的事兒是沒有更早的說服職工集中隔離。對於傳染病防控而言,患者必須隔離,接觸的醫護人員也是很必要的。其實很早就有把醫護人員隔離的想法,在1月初就想過,但是只是提倡,自己帶頭。當時我組織醫院購買了幾百套被褥,騰空了一部分病房,這樣在醫院住的醫護人員就避免了社區感染,後來我們又組織職工到酒店集中住宿,當時醫務人員自願報名,全院300多個醫護和200多個職工,只有300多人報名,後來有陸續有4例非醫務人員感染了,其他後勤職工才報名,說明對病毒的認識也是分層次,但是如果我更加強勢,我們的職工感染幾率會更小,所以呼籲後沒有行政措施的乾預是我最大的遺憾。

記者:武漢已經有了國外輸入的病例,具體什麽情況?

彭鵬: 4月1號的確診輸入病例剛好在我們醫院救治,是一個16歲的英國留學男孩。和從前比,現在另外一種壓力,因為輸入性的防控。作為一名醫生,要馬上診斷清楚病情,因為新冠肺炎是按甲類傳染病進行管理,必須在時限內上報,而且涉及密接人員隔離,要是晚一天或幾個小時,隔離人數都不一樣,所以壓力很大。

記者:到現階段,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療有什麽難點?

彭鵬:在治療方面,現在病房裡,直接針對新冠肺炎的救治任務少了,很多患者都是新冠肺炎好了,但基礎疾病多,護理人員的工作量會有所增加,很多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之前可以請護工,現在家屬都不能來,如今護士的工作量是過去的幾倍,一個ICU上了ECMO的患者翻身需要6個護士,所以最後階段的救治工作壓力還是很大的。

記者:1月到2月是醫護人員感染的一個高峰期,肺科醫院感染情況如何?

彭鵬:從接診第一個患者的1月3號一直到2月3號,肺科醫院沒有醫護人員感染。我院有一個好習慣,就是給病人也發口罩,患者戴的都是普通醫用口罩,連外科都不是,但疫情最嚴重的一月份,肺科醫院無人感染,所以可以看到防護對感染的阻斷多重要,後來,在住院病人裡發現了3個新冠患者,可能之前就在潛伏期,也可能住院期間發生感染,有可能結核病病灶掩蓋了,後來我們馬上隔離了整個病區有接觸醫務人員,14天后發現無一人感染,足以證明,醫務人員N95,患者普通口罩,就可以極大降低人傳人的幾率。

記者:肺科醫院醫務人員一共幾人感染?第一個是什麽時候?

彭鵬:全院醫護人員300多人,工作期間感染新冠肺炎醫護人員是3個。還有一個是80多歲的退休返聘醫生,從沒有參與過新冠工作,這些醫務人員經調查都有社區感染的高危因素,如果是流程有疏忽,醫院肯定會有一批被感染醫護。

記者:肺科醫院醫護人員被保護的很好,您覺得根本原因還有什麽?

彭鵬:首先我們日常也收治傳染病,醫務人員的防護意識強一些。其次,防護用品準備充足些。第三,領導集體決策,大量採購空氣消毒設備,最大限度保證消毒效果。疫情期間肺科醫院光消毒的空氣淨化器花了幾百萬,機器都是1月上旬買的,後來都買不到了。考慮馬上春節物流有影響,還有臨近春節復工複產有問題,比如一種2019年WHO推薦的紫外線燈,我們醫院當時只有十多台用在耐藥病房,國內只有一個廠家生產,被列為備份醫院後我直接就買了50台,後來看到疫情嚴重,我問廠家還有多少,回復說是90台,我出了物流費,全部包下了。除此之外,還有消毒儀器比正常時期提高了20倍。

記者:這次醫務人員感染的原因您怎麽看?

彭鵬:對傳染病防控應有的重視長時間的不足所致。傳染病中,難度最大的就是呼吸道疾病,因為傳播渠道最難掐斷,不像消化道傳染病和艾滋病等,都可以切斷,但呼吸類疾病不可以,呼吸道的傳染病防控體現了傳染病防控的最高水準,全國的傳染病醫院,只要是單獨設立的結核病醫院發展都不好,武漢肺科醫院效益還可以,某種程度上是呼吸科養著結核科。結核病患者那麽多,但是沒有國家級重點專科,沒有國家級質量控制中心,沒辦法談到診療的同質化,沒有一個重點專科,無法體現專科內重點發展方向,縣市級醫院怎麽發展也不知道,這次疫情,其實體現的是我國一直對於以結核病為代表的呼吸道傳染病的建設的缺失,只不過在新冠肺炎期間整體爆發了。

記者:對於傳染病醫生的培訓和人才儲備,您有什麽感想嗎?

彭鵬:實戰演習到每一個精準細節,每個醫院都應該儲備傳染病專家可以拿出醫生總數的20%每年培訓。以心肺復甦為例,若不是急診醫生可能很少遇到,但是所有醫生每年都訓練,目的就是已備不時之需。除此之外,加大對傳染病醫院和結核病醫院支持,提高其診療能力對感染體系的完善不是重視基礎建設,而是“人”。

記者:過去的三個月,您覺得武漢市肺科醫院有哪些思考和經驗?

彭鵬:此次疫情中,武漢市肺科醫院的新冠肺炎患者出院治愈率長時間全市第一名,原因之一就是專業,因為肺科醫院醫生是呼吸科醫生。目前全國呼吸類專科醫院發展都捉襟見肘,未來國家應該看到呼吸道疾病等傳染病的防控不足,補短板最重要的是“人財物”中的人,要培養一批骨乾力量,人員培養應該從高校教學設計開始,到畢業定期的培訓,學習專科知識,加大傳染病在高校當中的教學設置比重,投資和財政保障也應該充足,至少讓感染病的醫生收入達到全國醫護平均線。

記者:這次疫情中,有沒有印象很深刻的故事?

彭鵬:每一個患者都能講故事,每一個名字,都是一部歷史。包括之前物資緊張,我們支援武昌醫院500個口罩,支援其他醫院防護服,都還留存了借條,武昌醫院說以後要還的,但是我們也不會要了,我們一直是一個戰壕的“兄弟”。這是一份記憶,一份記錄武漢、記錄中國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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