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從皇宮到博物院:故宮就像剛滿周歲的孩子,出生不健全

本文選自於《故宮》,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

溥儀退位

這是一段歷史的結束,也是一段歷史的開始。在這個必然的過程中,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總有一些人注定要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跡。

關於故宮最早的影像是一個叫克林頓·西蒙斯的美國人在公元1903年拍下的,五年之後愛新覺羅·溥儀在這裡坐上了龍椅,又過了三年,辛亥革命爆發。1912年1月6日,溥儀在養心殿的東暖閣看見隆裕太后坐在炕上擦眼淚,面前跪著一個老臣滿臉淚痕。溥儀不知道那個老臣就是袁世凱,就是不遠的將來也當了幾天皇帝的人,他向隆裕太后直接提出了退位的請求。一個多月後,隆裕太后在養心殿頒布了退位詔書。年僅6歲的溥儀糊裡糊塗地做了三年皇帝之後,又糊裡糊塗地退了位。

作為和平退位的交換,他們和當時的民國政府簽訂了《清室優待條件》,這個條件主要是允許退位皇室居住在紫禁城后宮,保留皇帝的尊號不變;每年政府給他們四百萬元生活費。就這樣,末代皇帝溥儀從一個王朝的統治者成為這個小朝廷的主人。直到今天,我們仍能看到清室退位後隆裕太后向各部下發的詔書原件。

以末代皇帝溥儀為首的遜清皇室,被準許居住在紫禁城內廷。以乾清門為界線,紫禁城被分成了兩個部分,乾清門以南歸民國政府所有;乾清門以北,也就是原來的后宮部分由退位皇室居住。一座宮殿內,並存著兩個朝代,這是幾百年來,紫禁城空前絕後的特殊時期。它使得民國時代的北京城裡出現了“國中之國”的怪現象。

郭布羅·潤麒,末代皇后婉容的親弟弟。這位老人至今清楚地記得他進宮後和比他大七歲的溥儀玩耍的情景。他回憶道:“在家裡我就學會了騎自行車。後來我就帶到溥儀那兒,溥儀就買了很多自行車,大家都學,連婉容也學,有相片,婉容也會騎了。”溥儀當年為了騎自行車將門檻都鋸掉了。

晚清史研究學者賈英華也說:“在這個溥儀後半生的時候他曾經講過一句話,他說我這一生啊就是高牆,在宮內,一生下來是王府,三歲就進宮當皇帝,一眼看到的就是高牆,什麽,紫禁城的高牆。”

不能離開紫禁城一步的溥儀向往著自由。高高的宮牆已經隔不斷與外界的聯繫。我們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找到了當年溥儀在宮中訂閱的報紙,這些報紙刊物不知給溥儀帶來多少潛移默化的改變。也許是英國教師莊士敦的緣故,溥儀受到了各種西方生活方式的影響,溥儀在他的自傳《我的前半生》中寫道:

“自從我的英文教師莊士敦入宮以來,我在大家的眼裡成了最不好應付的皇帝。我剪下了辮子,因為莊士敦說中國人的辮子像豬尾巴,急得太妃大臣們捶胸頓足;當司機們一起勸阻說,若安上電話,什麽人都可以跟皇上說話了,這可是祖製向來沒有的事情的時候,我還是吵鬧著在養心殿的東暖閣,安上了電話。”

有這麽一段趣聞,關於溥儀和胡適的通話。

公元1916年,袁世凱自立為帝,坐上了太和殿的寶座,並下令把外朝三大殿匾額上的滿文摳了下來。清皇室惶恐不安,準備讓出皇宮遷居頤和園,身為清朝舊臣的袁世凱為了安撫他們,保證《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於是,在短暫的八十三天裡,兩個皇帝共有一個皇宮,相安無事。僅僅一年之後的公元1917年,張勳複辟,溥儀在乾清宮被擁立當了十二天的皇帝,又匆匆下台。在政權交替中,人們忙不迭地更換著各種旗子,很多百姓的家裡乾脆同時備好了共和旗、龍旗以應付隨時的變動。與此同時,民主和科學的進步思想已經廣泛地傳播開來。一場更為深刻和巨大的變革正在20世紀初的中國發生著。外界的風吹草動在紫禁城內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溥儀知道,《清室優待條件》以及袁世凱的承諾已經不能依靠,清廷享有的優惠待遇早晚有結束的一天。而這一天越來越近了。

燒毀藏品的一把火

為了給自己出宮後的生活留後路,溥儀開始以賞賜的名義讓弟弟溥傑把宮裡的藏品帶出宮去。溥儀如此,宮裡人也早已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前程和日後的生計打算。這時,英文教師莊士敦告訴溥儀,在北京地安門內的煙袋斜街新開了許多古玩鋪,一打聽,這些古玩鋪的老闆都是宮裡的太監,溥儀感到了事情的嚴重。

紫禁城當時藏寶最多的地方是建福宮。溥儀說他在16歲那年,有一天出於好奇,叫太監打開了一座庫房。他看見滿屋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大箱子,隨便打開一個,全是手卷書畫和非常精巧的玉器。這都是乾隆皇帝最喜愛的珍玩。

溥儀對當時的紫禁城做了這樣的描述:“紫禁城表面上平靜,裡面的秩序卻是糟糕一團,我究竟有多少財寶呢?這些東西沒有數目,這就給偷盜者大開了方便之門。”

據說火警是東交民巷的意大利公使館消防隊發現的,救火車開到紫禁城叫門的時候,守門的還不知怎麽回事。結果建福宮一帶燒成了焦土。究竟這一把火裡毀掉了多少東西,至今還是個謎。

皇室:永別了,紫禁城

我們今天依然能從溥儀生活原貌展覽當中看到他們當年在宮裡的生活情形。從1912年到1924年,遜清皇室在紫禁城裡一住就是十三年,至於《清室優待條件》中提到的日後遷居的事,自民國成立以來的歷任總統都沒能實現。歷史最終把這樣的機遇給了馮玉祥將軍。

1924年冬天,紫禁城內廷忽然進來三十多個士兵、警察,為首的三人是新任京畿衛戍總司令鹿鍾麟、京師警察廳總監張壁和國民代表李石增。他們見到內務府總管大臣紹英等人後,就拿出了《修正清室優待條件》,並責令遜帝立即出宮。這時的溥儀正在儲秀宮和婉容吃蘋果。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驚慌失措。他們懇求著,希望能寬限一個月、十天哪怕三日再搬也行。幾次交涉過後,鹿鍾麟以如再拖延景山上就開炮相威脅,溥儀等人只好匆匆離開了儲秀宮。從此,皇室也永遠告別了紫禁城。

第二天,鹿鍾麟、李煜瀛等一行人,來到了存放玉璽的交泰殿,他們首先要查收象徵皇權的印璽。

在文物工作者的幫助下,我們用真實的玉璽再現了當時點查的情景。那些曾經至高無上的玉璽高高地分列在寶座兩旁,人們按單子一一驗證,一共點交了23枚玉璽。這些玉璽今天依然完好地保存在故宮博物院。

帝製到此,總算徹底落下帷幕。北京城裡到處響起了鞭炮聲。當年僅有8歲,已身為演員的宋保羅還記得為馮玉祥將軍的慶功堂會做表演的情景。他回憶道:“就是慶功會,那個,大概有幾萬部隊呢,都在看戲,黑壓壓的一片,那時候,馮玉祥嘛穿一個灰色布的棉褲棉襖,還有他的愛人,李德全給了我兩塊大洋,馮玉祥嘛抓了一把花生給我,大家都很開心的。”

皇帝走了,皇宮依舊,可是皇宮裡究竟什麽樣,沒有人知道。

清室善後委員會

1924年11月20日,清室善後委員會正式成立,委員長是李煜瀛。李煜瀛是晚清重臣李鴻藻之子,在驅逐溥儀出宮時被推舉為國民代表。委員會同時聘請了蔡元培、陳垣、沈兼士、鹿鍾麟、張壁、俞同奎等名流擔任委員。委員會的職責是辦理清宮公產私產的認定及一切善後事宜。中國歷史上歷代王朝都有收藏文物的傳統,一個王朝滅亡後,新的王朝則取其收藏為本朝所有。所以清室善後會認為清宮中歷代宮廷傳世之寶,都應複歸於民,屬於民國政府所有。

吳瀛,在溥儀出宮那年33歲。時為北洋政府內務部警政司第三科科長,同時兼著北京市政府坐辦,主要責任是對遜帝溥儀和清宮事務的監管。溥儀出宮後,受清室善後委員會易培基的聘請做了故宮的顧問。吳瀛的大女兒吳珊說,無論是她的父親還是易培基對故宮的熱情都是出於對中國傳統典章文物的喜愛。她回憶說:“父親與易培基都喜歡古董,所以他來北京就去逛琉璃廠,他們就一塊兒去買這些看這些。”

就在清室善後會準備點查的時候,時局又發生了變動。奉系張作霖率部入京,段祺瑞就任臨時執政,馮玉祥辭職。第二天遜清皇室人員立即出來聲明“所有清室修正優待條件,不能認為有效”。溥儀本人更是登報聲明出宮時的簽字是因為受到強迫,善後會原定在11月22日進行的點查預備會被迫停止。

這時,一位叫莊蘊寬的人挺身而出,當年袁世凱稱帝時,全國六十位議員有五十九位支持,唯有他一人冒死反對,從而獲得極高的社會聲望。後來,被民國政府委任為民國審計院長,同時參與了善後會的工作。莊蘊寬在段祺瑞面前力保了清室善後委員會和易培基等人。

就在1924年11月24日這一天,善後會在李煜瀛的帶領下開始了正式的點查。他們首先從乾清宮開始。為了更直觀地展現當時點查的情景,2005年4月,我們在原地進行了再現。按當時的規定,每一個宮殿的物品按千字文次序,編一個字,然後依次編號。乾清宮是第一個開始點查的,編成了“天”字。他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木踏凳子,就把它記錄下來,列為天字第一號文物,這件事被傳為了笑談。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是第一次走進宮殿,感到既新鮮又好奇。

這天的點查工作被人用幾張照片記錄了下來,人群中有一位來自北大歷史系的學生——年僅19歲的單士元。32年後他成為故宮博物院副院長。

當時對來故宮參加點查的工作人員,有著非常嚴格的要求。

單士元之女單嘉筠回憶道:“它首先要有兩個檻兒,就兩個標準,一個標準呢就是說鋪保,一旦發生了盜竊,發生了不軌行為,你要承擔責任,你要替他去還錢,一個呢就人保。”

當時在宮裡把點查叫“出組”,工作完畢叫“退組”。出組時大家要一起在一個地方工作,不得單獨行動。點查初期正是隆冬季節,宮內又不能生火,為預防發生偷盜的事情,他們用帶子扎緊袖口,使兩手在寒風中根本無處可藏。有時點查兩腳站地,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墨盒裡的墨,毛筆的筆尖經常被凍成冰塊。清點工作就是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緊張有序地進行著。

善後委員會在毫無經驗可循的前提下制定出一系列嚴格的制度。每一次點查的名單上都印著組長和成員的姓名。這些具體的工作包括查報物品、登記、貼票、事務記載。每次“出組”完畢後,要貼封條上鎖,同時要求工作人員“退組”時留下自己的影像,以備日後的查檔。

經初步清點,清代宮廷遺留下的文物有117萬多件。故宮連同宮中的珍寶究竟該往何處去?這個問題成為社會上下關注的焦點。善後會依照國際慣例上對皇室宮殿處理的辦法,應該對公眾開放,當時一些有識之士也認為故宮應建立博物院。而最早提出這個動議的就是北大校長蔡元培。

1925年的7月31日,善後會在清點養心殿臥室的時候有一個重大發現,那是溥儀和清宮遺老舊臣金梁、康有為密謀複辟的檔案,這些檔案的查獲,使人們進一步認識到,驅逐溥儀出宮是正確的。溥儀出宮僅二十幾天就躲進了日本公使館,第二年到了天津日租界,繼續進行他的複辟活動。回到紫禁城幾乎成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夢想。鑒於當時的緊迫形勢,善後會認為,應該迅速成立故宮博物院。

在風雨中飄蕩的故宮博物院

1925年初秋時節,在故宮博物院的成立日期正式確定下來的前幾天,清室善後委員會委員長、故宮博物院理事長李煜瀛先生用大抓筆書寫了“故宮博物院”五個氣勢磅礴的大字。就像文中開篇那樣,1925年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成立了。

當時的一位學者評價說:“故宮博物院的成立是中國民主革命的又一次勝利,是中國文化史上的盛事,是中國博物館事業走上正軌的開端。”如今神武門前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熱鬧景象。

在袁世凱死後的十二年間,前前後後有五位總統、一個執政、一個大元帥,輪番上台。不管是誰在台上,他們都把目光對準了故宮。1926年,當時執政的段祺瑞以煽動共產學說為理由,下令通緝故宮博物院理事長李石增、易培基等五人。他們被通緝的真正原因是在故宮問題上跟段祺瑞政府長期對立。故宮博物院失去了領袖。自此,善後委員會被迫解散。7個月後,北洋政府的國務會議改組故宮博物院,成立“保管委員會”,在重新選舉中,前清遺老趙爾巽、孫寶琦分別為正、副委員,在他們的鼓動下,迎溥儀回宮的聲浪一天比一天高。當時留任的莊蘊寬、陳垣等人表示強烈反對。由於他們的堅持,趙爾巽、孫寶琦沒能順利上任,怒而辭職。故宮博物院又一次脫離了險境。

然而,緊接著為保護故宮而據理力爭的陳垣先生卻被捕入獄。陳垣先生是著名的教育學家,時任輔仁大學校長。今天,他的學生啟功先生這樣評價他:“他就覺得我們是中國人,這些東西都是中國的寶貝。”

1926年,堅持為故宮工作的吳瀛先生留下了這樣的回憶:故宮正是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出生就不健全,你爭我奪,多災多難。我們一班看護的庸仆,竭盡全力,忠心耿耿堅持不肯離去。他們為了不受北洋政府的擺布,堅持不要政府的撥款,一切院務開支僅靠門票收入艱難維持著。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故宮博物院的主要長官人李石增、易培基、陳垣遭通緝、逮捕。為了保衛新生的故宮博物院,1926年12月9日,“故宮博物院維持會”成立,吸納了學者、官吏等各方人士共同參與。

然而一年之後,又一位軍閥張作霖卻下令查辦故宮,名義上是徹查文物,實際上是尋找借口推翻維持會,把管轄大權抓到自己手裡。由於他的兒子張學良將軍一直是故宮博物院的竭誠維護者,故宮院務沒有受到影響。時間走到了1928年,中國又處在一個風雲突變的時期,自清帝退位後,此時的中國即將迎來第一個名義上統一的國民政府。這一年6月,曾經被通緝遠走他鄉的易培基被南京國民政府任命為故宮博物院第一任院長。但他因身體原因一時無法北上,所以委派北京大學教授馬衡等人代為管理故宮,馬衡到任後故宮博物院成立了第一屆理事會。至此,故宮博物院迎來了它的第一個穩定發展時期。

正當故宮博物院的前途初現光明的時候,一個叫經亨頤的議員卻提出了一個驚人的提案,他把故宮視為清室私人逆產,主張廢除故宮。他的這一提案居然在民國議會上獲得了通過。這不禁讓人想起數年前曹錕執政時期,有人曾建議拆除外朝的三大殿建造西式的國民議會大廈的事情,此事也曾鬧得沸沸揚揚,結果是遠在洛陽的秀才軍閥吳佩孚電告全國:“若毀此三殿,中國將永喪此巨工古物,重為萬國所笑。”才為此事畫上了句號。現在又出現廢除故宮的提案,文化界人士無不憤慨。他們委派張繼先生針對經亨頤的提案,在民國中央政治會議上一一進行駁斥。故宮博物院終得保存。

讓我們再次記起一些名字:李煜瀛、易培基、陳垣、馬衡、莊蘊寬、鹿鍾麟、吳敬恆、沈兼士、吳瀛、蔡元培、俞同奎等。故宮作為中國文化的樞紐,始終跟歷史的激蕩與變遷緊密相連。這座宮殿和它收藏的那些珍寶隨著命運的起起落落,始終讓疼愛它、視它為文化傳承的故宮人揪心不已。在那樣動蕩的歲月裡,他們一直堅持著把故宮博物院完好地留給了後人。

本文摘選於《故宮》,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經出版社授權刊發,未經授權,嚴禁轉載。

內容介紹

本書脫胎於多年前央視大型紀錄片《故宮》。從不同角度解讀故宮,分十二章節從故宮的建築藝術、使用功能、館藏文物和發展演變的歷程等方面,全面展示故宮輝煌瑰麗、神秘滄桑。講述了紫禁城內不為人知、真實鮮活的人物命運、歷史事件和宮廷生活。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