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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紅”教授戴建業:魔性解讀古詩受捧,因爆紅憂慮

戴建業與學生合影 曹夢婷 王嘉儀 圖

在短影片平台“抖音”上開通账號尚不到一個月,62歲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戴建業成了“網紅”。他給學生講古詩文的影片被傳到網上,國語裡夾帶著濃濃的湖北麻城口音,語言幽默風趣,內容又接地氣,且不失深度,網友慕名而來,稱戴建業是“課堂上的一股泥石流”,講起課來像“吐槽”。

“最近幾天大家都知道我有抖音,每天粉絲數量增加差不多十萬人,這很恐怖。” 10月29日下午4時,戴建業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笑稱,自己以前在學校也“很受歡迎”,但這次是“爆紅”,“全國都知道了”,粉絲已逼近百萬。

講這些時,戴建業坐在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古典文學教研室裡,身穿褪了色的牛仔外套,半挽衣袖,頗有些時尚感。聊到陶淵明時,他來了興致,起身就在背後的黑板上寫下一行字。自己覺得重要的話,戴建業也特意囑托記者,“請你們務必傳播出去”。

“我就是我最自然的樣子,從不裝腔作勢。”戴建業說。這種“自然”在網上流傳的諸多講課影片中體現得更為直接——

講陶淵明在《歸園田居》中的“幽默感”,戴建業說,“(陶淵明)第一句寫得特別隆重,種豆南山下,你以為他種得蠻好,他突然來一句,草盛豆苗稀,種的個鬼田。要是我種的這個水準,我絕不寫詩……”

講李白“自我感覺很好”,戴建業說,“自我感覺最好的人就是李白,他覺得天下沒有什麽他搞不定的,但是老實說,他只是有文才、詩才,但是他一直以為他有政治才乾,他在四十歲那年,接到了唐玄宗的詔書,召他進京,哇,他寫的詩,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一看他這個德性就當不了官。”

華中師范大學文史直博班大二學生何文澤(化名)告訴澎湃新聞,戴老師幽默風趣,內心藏著“詩性”。何文澤說,戴老師上課用的教材系其自編,“大概七八十頁,學生們列印了再去上課”,上面有不少獨到見解,比千篇一律的課本更讓人感興趣。

在他看來,戴老師不只是像“老頑童”,更是學術大咖。據華中師范大學官網,戴建業教授系該校古代文學學術帶頭人、博士生導師,出版了《澄明之境——陶淵明新論》等12部學術著作,在各類期刊上發表有學術論文80余篇。

曾上過戴建業古代文學課的一名大二學生則稱,戴老師“活潑”,講課代入感強,對詩歌的見解深、透,學生也容易聽懂。“蹭課的多,課堂上總是很擠。”這名學生說。

現在戴建業更為出名了,走哪都有人認識。他前不久跟太太去南京、上海,街上走著,就有人說喊他“戴教授”,拉著合影。“這對我來說不正常。”戴建業說,自己原來很幸福,騎個破車子到處跑,誰也不認識,但現在自己必須謹言慎行。讀書也讀不進去,電話總在響。又睡不好覺,總是有事。

“我是一個不會講國語的普通大學老師,(大家)用不著像追星一樣。”戴建業告訴澎湃新聞。他的學生對此很是理解。“我們其實很高興戴老師這種很優秀的老師把自己展現了出去,但他年紀大了,需要比較安靜的環境去做喜歡的事情。”何文澤說。

戴建業學在華中師大,工作也在這裡。他曾跟學生說,當年在學校讀書時,校園裡“安靜、純粹”,車也少,人也不多,大家要麽學習要麽談戀愛,但現在多了一些“吵鬧、喧囂”,他對這點感到“惋惜”。“從這點,我知道他是內心很純粹的人。”何文澤說。

[對話]

對突然“爆紅”感到憂慮

澎湃新聞:網上都說您是“網紅”,自己覺得呢?

戴建業:這樣的“爆紅”非常偶然,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的國語講得這麽“好聽”,會有人喜歡。就像我太太以前老調笑我的國語,現在也感覺這樣挺好。

你是什麽樣就什麽樣,保持最自然的樣子,愛你的人自然會愛你。為什麽有的人也發影片,但點擊量上不去?因為他是個“假人”。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喜歡我?因為我本來就值得別人喜歡呀。我就是我最自然的樣子,從不裝腔作勢。

我以前也很受歡迎,不過範圍就是華中師大。網絡傳媒太厲害了,一下子全國都知道了。我現在常會惴惴不安。給本校學生講課時,可能會有小瑕疵。現在“爆紅”後我就得把每一個知識點、每一句話都翻箱倒櫃地查好,言憑有據。

請你們(媒體)務必傳播出去:以前(講課)可能有一點小瑕疵,但我以後會更加謹慎、小心——當然如果過分小心就沒那麽自然了,這沒辦法。我希望這些看我影片、喜歡我的同學們,如果真愛我,就去買我書看,我覺得我的書和文章比我這個人好看許多,也能真學到東西。

澎湃新聞:“爆紅”對您有什麽影響?

戴建業:我感到比較憂慮。雖然我原來(在學校)是名人,但閱聽人有限,所以我不管在哪裡都能隨便講話。現在呢?前不久和太太去南京、上海,街上走著,總有人說“啊,這就是那個戴教授!”然後拉著我們照相;我坐車外出,有校外的人遇見了,說“啊,這就是戴教授!”我極度不適應,這對我來說不正常。

我想過正常人的日子,當老師,不喜歡什麽人都認識我。我感覺我原來很幸福,騎個破車子到處跑,人家也不認識我,想怎麽乾就怎麽乾,還可以胡說八道。但現在我也不敢在網上瞎說了,隨便發點什麽內容,瞬間一堆跟帖——我覺得這事很嚴重。

我是一個不會講國語的普通大學老師,(大家)用不著像追星一樣。這是我最後一次接受採訪了,我不想成為一個“新聞點”,現在我讀書也讀不進去,電話總在響。又睡不好覺,總是有事。

話說回來,我該怎麽乾就怎麽乾,你愛我我也教大家念,不愛我我也教大家念,這就行了。

平生愛誦讀,廁所裡也擺著詩集

澎湃新聞:注意到您不僅有微博,還注冊了“抖音”账號,上面有很多您講課的影片。

戴建業:我(開通)抖音二十多天了,最近幾天大家都知道我有抖音,每天粉絲數量增加差不多十萬人,很“恐怖”——一個月前我根本不知道有抖音這種東西。

影片是此前請我為顧問的一家公司和電視台合作錄的,由他們上傳。內容很短,不能夠完整代表我講課的風格。如果真的想欣賞中國古典詩歌、古代散文,還是要打下扎實的基本功。文字學、音韻學,至少要知道平仄,要回歸到經典中去,要大膽背誦。我要呼籲社會大眾去認真地閱讀和背誦古典文學經典,這對民族素質的提高非常重要。

當然,通過影片,大家慢慢愛上了古典詩歌,這是較好的收獲。

澎湃新聞:在您的影片裡,方言唐詩加上獨特解讀,這種教學方式讓眾多網友領略了唐詩的魅力。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朗誦唐詩您為什麽不喜歡?

戴建業:我和其他幾個名師的課都放到了網上,但他們這些“本來很火”的老師,不知道為什麽沒多少人看,反而我的影片很火爆。他們意外,我也意外。

我也不知道我這個“國語”會有人愛。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曾讓我錄過兩三次影片,講老子、陶淵明,結果說我國語講得不好,所以我一直沒信心。我在學校講課都是在課堂上,(學生)聽不清楚我會板書,慢慢也就聽懂了。就跟談戀愛一樣,第一次不好再來一次——有些女孩子剛開始覺得不可愛,慢慢覺得可愛了,這也是可能的。

只能說現在的朗誦我都不喜歡,覺得它們不自然。誰說話這樣說?你要是這樣跟我談戀愛,我受得了嗎?不自然嘛。當然我也可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我不會(字正腔圓地)朗誦,所以我不喜歡別人這麽朗誦。

澎湃新聞:不用國語,您怎麽教學生讀詩呢?

戴建業:朗誦詩詞得先弄清楚平仄。我國語不標準,但平仄會盡量標準。大家還是要有基本常識,不是光弄著玩。比如王力先生的《詩詞格律》,買一本看。大家學這些比我更容易。再買一本《唐詩三百首》,不能默讀,要誦讀。早上起來或者夜晚睡覺前誦讀,“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

我現在還經常背誦,甚至上廁所時也會。我會放一些喜歡的書在廁所裡,唐詩、宋詩,也有清朝的詩,邊上廁所就邊看,碰上好的我就背下來。

當然,上廁所的時候(背誦)不會念出聲來,不雅。

“大學生都該談戀愛”

澎湃新聞:很多學生都想來聽您的課,想讓您開一門公開課。

戴建業:會開公開課,但不一定非要我開。越年輕的老師越認真,有很多老師的課都非常好。其實最好就是默默無聞地讀書,不同意到處去聽演講。古人說,聽得的學問叫“耳食之學”,這是被別人瞧不起的。要去認真學習、思考。

澎湃新聞:您授課時會把生活場景代入對詩歌的解讀中,為什麽用這種授課方式?

戴建業:無論是散文、詩歌還是小說,都是寫“人”的。我們往往對古代的東西比較隔閡,不能設身處地感受詩歌的美。從現代西方的接受美學上講,對於文學作品的理解應是接受者(讀者)和文學文本(作品)之間雙方世界的融合。我們只有用現代的頭腦讀古典詩歌,在今天才能產生新的意義,否則讀出來的東西就很陳舊,詩就“死”了。經典之作就偉大在,在每一個時代都能讓讀者讀出新意。

澎湃新聞:講了那麽多詩人,您仿佛偏愛陶淵明,為什麽?

戴建業:正因為跟他完全不像,所以我才羨慕他。他想回家便(真的)回家種田,我也想回家種田,可就不敢回去。我還沒有退休,況且我自己回去了,而我太太不回去,她不就要跟我離婚了嗎?我跟陶淵明相比差遠了。

澎湃新聞:您經常在課堂上提到“戀愛”,為什麽?

戴建業:我認為大學生都應該學會談戀愛,談戀愛和讀書一樣重要。一個人連談戀愛都不談,那肯定不成功——怎麽能不談戀愛呢?雖說談戀愛有時候也會很痛苦,但那就是另外一個層面的“痛苦”了。

澎湃新聞:大家形容您的講課風格是“吐槽風”“泥石流”,您對此怎麽看?

戴建業:風趣和幽默沒有哪個是可以去追求的,這是天生的,學不到也模仿不到。

澎湃新聞:現在不少大學生有點浮躁功利,您希望大學生們應該秉持什麽樣的人生態度?

戴建業:大學期間老老實實讀書,認認真真談戀愛,這就好了,不要想著到外面去到處跑。即使一下子搞不好也不要著急,要沉下心來把專業學好,將來機會總會找上來的——但得先準備好。我比很多人掙錢容易得多,原因就是我準備好了。人生有很多偶然性,就像在二十天以前我真的不知道我會在全國“爆紅”。

我始終相信,金子總會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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