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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克斯新著:哥倫比亞的毒品帝國

很不幸,這只是二十多年來在哥倫比亞上演的大屠殺中的一個片段。謹以此書獻給以上所有人,並同他們一起將此書獻給所有的哥倫比亞人——無辜的和有罪的,並希望書中的一切不再重演。——加西亞·馬爾克斯

(本文由新經典文化授權新京報APP刊發)

這起綁架案的幕後主使

從底層的摸爬滾打到“大善人巴勃羅”

1949年,埃斯科瓦爾出生在哥倫比亞麥德林的一個貧寒家庭。他的外祖父曾靠走私威士忌而發家,但到了他母親這裡,生活卻變得十分拮據。據說,他的母親曾因為沒錢給他買鞋而想到去商店偷一雙,結果卻偷來了兩隻尺碼不一的鞋。母親常常同埃斯科瓦爾講述外祖父的往事,回憶他如何深謀遠慮,如何將政府耍得團團轉,這對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埃斯科瓦爾仇視社會上的不公現象,尤其是窮人受到的不公對待。當時,麥德林市有一位富豪道貌岸然,常常仗勢欺侮貧民。22歲那年,埃斯科瓦爾義憤填膺,組織將其綁架、虐待並殺害,因此在貧民窟“封神”,成為廣受貧民尊崇的“大善人巴勃羅”。

慢慢地,埃斯科瓦爾的走私生意越做越大,幾乎囊括了從巴拿馬至哥倫比亞的所有走私商品,成為最大的走私犯之一。進入二十世紀80年代,埃斯科瓦爾開始大刀闊斧地創立自己的時代。他利用麥德林紡織業沒落、失業率激增的契機,將高效種植古柯(可從中提取可卡因)的秘訣教授給麥德林的農民,並招募當地無業人員到農場幫助農民料理古柯園,或到工廠參與可卡因的提純。頂峰時期,為埃斯科瓦爾工作的竟達到了五萬人,這個數字相當於二十世紀初麥德林市的人口總數。

巴勃羅·埃斯科瓦爾也是美劇《毒梟》的主人公原型。當埃斯科瓦爾越獄時,哥倫比亞在監獄中搜出了馬爾克斯已出版的全部作品。

埃斯科瓦爾的毒品帝國從麥德林這個毒品的溫床中屹立而起,他長官的麥德林販毒集團在擴大自己的商業網絡之餘,也用直升機、炮艇、坦克、裝甲車等武裝自己,同時底氣十足地在社會更多的領域橫行。

時任政府滿足於社會財富激增,便默許麥德林集團的生意,以享受不斷累積的哥倫比亞比索給他們帶來的紅利。常常是毒品運輸隊被查獲的消息才剛見報,埃斯科瓦爾便已打通各種管道順利將貨物販至美國。而他受小舅子的影響,認為把毒品銷往美國是一種愛國的表現。他還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囂張地說:“哥倫比亞人民終於拿起了打倒美帝國主義的有力武器,我們對美國社會上的2500萬吸毒者不負任何責任。”

當時的埃斯科瓦爾強大到什麽程度呢?他為自己的帝國建了“王宮”——那不勒斯莊園;立了法——以他自己的喜惡為評判標準的私法;統一了信仰——“聖巴勃羅”。

曾經“代表”人民的巴勃羅

埃斯科瓦爾一直沒有將窮人們遺忘。他發起了“無貧民窟的麥德林”項目,在一處遭遇了火災的貧民窟建造房屋數千所。如今,這個區域仍被稱為“巴勃羅·埃斯科瓦爾區”,為一萬兩千多居民解決了住房問題。在這之後,他還陸陸續續為貧民建了學校、足球場、公園等。他還主辦報紙,為遭遇不公的貧民發聲。

埃斯科瓦爾在貧民眼中活成了神的樣子,他威望大振。離了他,今天的哥倫比亞將大不同。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不是埃斯科瓦爾在上世紀出資讚助足球訓練,哥倫比亞國家隊將無緣世界杯,也就不會有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上哥倫比亞與英格蘭魔幻的八分之一決賽。有了人民做後盾,埃斯科瓦爾在擁有社會地位的同時,也渴望擁有政治權利。他一度獲得大量選票,當選為國會議員,甚至雄心勃勃地意欲競選總統。但在國會議員任命時遭到時任司法部長拉臘的揭露。這場國會會議引發了一系列社會風波,一時間,埃斯科瓦爾成了眾矢之的,他的政治夢從此夭折。而他也開始反擊拉臘,公開抨擊拉臘為美國的走狗。

“寧要哥倫比亞一座墳,不要美國一間牢”

哥倫比亞政府中的各黨派競選人都多多少少受過毒販的資助,因此大多數人都對販毒行為表示默許。而在拉臘被殺害後,哥倫比亞政府意識到了毒梟問題的嚴重性,便開始尋求美國的幫助。而在美國,一位籃球明星因吸毒過量而死亡,引發了美國社會對毒品的消極態度;同時,美國發現,此前一直與其作對的哥倫比亞境內遊擊隊竟也與毒販合作,以攫取資金購買軍火。兩國在1979年簽署的毒販引渡協定正是在這段時間才開始真正生效。在美國的協助下,哥倫比亞警察搗毀了幾個麥德林製毒窩點,加大了打擊毒品的力度。

埃斯科瓦爾指責哥倫比亞政府,控告其受到了美國控制。同時,他和販毒同夥逃亡巴拿馬,躲避國內和美國緝毒警察的追捕。但在離開幾個月之後,他還是回到了麥德林,決定在自己最熟悉、最能令自己安心的麥德林和引渡協定抗爭到底。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引渡到美國,他曾說:“寧要哥倫比亞一座墳,不要美國一間牢。”他還發表聲明說,只有哥倫比亞有資格懲罰他,並認為引渡協定是對哥倫比亞的一種侮辱。

在哥倫比亞,埃斯科瓦爾采取暴力手段,製造了多起暗殺事件,除掉一切反對他、支持引渡的重要人士。然而天平並沒有向他這一邊傾斜,局勢仍舊對他十分不利。他此時腹背受敵,不僅被政府通緝,也被毒品行業的競爭對手卡利集團追殺。

這樣的極端局勢迫使埃斯科瓦爾采取更極端的手法應對。他在政治集會上槍殺哥倫比亞最有魅力、最受歡迎的總統候選人加蘭,只因其堅定不移地支持引渡協定;在繼任者塞薩爾·加維裡亞計劃搭乘的飛機上安裝炸彈,最後總統幸存,但飛機上一百多名乘客因此命喪半空。美國派去的監聽小組還公布了埃斯科瓦爾的電話記錄,內容正是他和殺手在討論暗殺總統參選人的計劃。這幾件事讓埃斯科瓦爾為眾人所唾罵,不僅政府,就連哥倫比亞的民眾也對他充滿憤恨,視他為毒瘤、惡魔。

1989年,加西亞·馬爾克斯從古巴返回自己的祖國哥倫比亞,此時正值埃斯科瓦爾派人暗殺最受歡迎的總統候選人加蘭,哥倫比亞全國被毒梟製造的黑暗和恐懼籠罩之際。他公開向毒販提出要求:“不要把哥倫比亞變成一個醜惡的國家,要讓哥倫比亞人及後代子孫能夠生活。”他呼籲政府、遊擊隊和販毒組織之間再度展開談話,防止哥倫比亞成為美國的戰爭機器幫助代表美國打這場戰爭,並因而淪為美國帝國主義的受害者。

一起連環綁架案的開始

在這場血腥的戰爭中,埃斯科瓦爾和哥倫比亞政府方都損失慘重。於是在1990年,新總統塞薩爾·加維裡亞宣誓就職之後,埃斯科瓦爾看準了加維裡亞是個溫和紳士的人,便開始籌劃更加行之有效的對抗手段。

這個新手段就是馬爾克斯在《一起連環綁架案的新聞》中詳細記錄的那起綁架案,埃斯科瓦爾綁架了十名人質,其中有加蘭的妻妹、前總統的女兒等幾位重要家族的成員,把他們當做與加維裡亞政府談判的籌碼。

《一起連環綁架案的新聞》,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譯者:林葉青,版本:新經典|南海出版公司2019年1月

《一起連環綁架案的新聞》原文書摘:

(文中的瑪露哈為被劫持的人質之一)

上車前,她回頭看了一眼,確保沒人跟蹤她。現在是波哥大晚上七點零五分。天色在一小時前黑了下來,國家公園裡燈光昏暗,光禿禿的樹木在昏暗悲傷的天空的映襯下顯得鬼影幢幢,但乍看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儘管瑪露哈身份顯要,她還是坐在了司機的後面,因為她一直覺得這是最舒服的位置。貝阿特利絲從另一扇門上車,坐到了她的右邊。她們比平常晚了近一個小時,在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參加了三場行政會議之後,兩人看上去都很疲憊。尤其是瑪露哈,前一晚她在家辦了一場聚會,隻睡了不到三小時。她伸展麻木的雙腿,閉上眼,把頭靠在椅背上,像往常一樣發號施令:

“勞駕,回家。”

他們像平常一樣回家,有時走這條路,有時走另一條,這取決於安全因素和路況。這輛雷諾21是全新的,十分舒適。司機小心地駕駛著。那晚的最佳選擇是沿著希爾昆巴拉大街向北行駛。他們三次都遇到了綠燈,而當晚的交通也不像往常那麽擁堵。在路況最糟糕的日子裡,他們得花半小時才能從辦公室抵達瑪露哈位於第三橫街84A-42號的家, 接著司機再送貝阿特利絲回家,她家在大約七個街區外。

瑪露哈出身於一個顯赫的知識分子家庭,幾代人都是記者。她本人也當過記者,並數次獲獎。兩個月前,她開始擔任扶影公司的董事長,這是一家扶持電影發展的國有公司。貝阿特利絲是她丈夫的妹妹,也是她的私人助理,以前是一名經驗豐富的理療師,但在歇業了一陣子後轉了行。她在扶影公司的主要職責是處理與媒體有關一切事務。她們倆都無所畏懼,但從去年八月起,瑪露哈無意間養成了回頭的習慣,當時,毒販們開始綁架記者,行跡難料。她確實有理由恐懼。雖然上車前她回頭看一眼,覺得國家公園空無一人,但其實有八個人正在跟蹤她。其中一個坐在一輛深藍色的奔馳 190 裡,車子停在對面的人行道上,掛著假的波哥大車牌。另一個駕駛著一輛偷來的黃色計程車。有四個人穿著牛仔褲、運動鞋和皮衣在公園的陰影下散步。第七個人個頭很高,衣冠楚楚。他穿著春款西服,帶著公文包,看起來像是一名年輕的經理。而這次行動的負責人正在半個街區外的街角咖啡館監視著這第一幕的正式上演。細致緊張的排練從二十一天前就開始了。

計程車和奔馳跟著瑪露哈的車,一直保持著最近的距離。為了確定瑪露哈的日常線路, 他們從上周一就開始這麽做了。大約二十分鐘後,所有人都在82號大街上向右拐,那裡距離瑪露哈夫婦和兒子住的紅磚房不到兩百米。瑪露哈的車剛開上陡坡,黃色計程車就超了過去,把它堵在了左邊的人行道上,司機不得不緊急刹車。幾乎同時,奔馳停在後面,堵住了退路。

三個男人從計程車上下來,果斷地向瑪露哈的汽車走去。那個身材高挑、衣冠楚楚的男人帶著一件奇怪的武器。瑪露哈覺得那是一把霰彈槍,槍托被削短了,槍管又長又粗,像一架望遠鏡。實際上,那是一把口徑九毫米、帶消音器的迷你烏茲衝鋒槍,它能發射單枚子彈,也能在兩秒內連發三十枚子彈。另外兩名歹徒也帶著衝鋒槍和手槍。從後面那輛奔馳上又走下來三個男人,但是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看不見他們。

他們的行動迅速而統一,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隻記得短暫偷襲的那兩分鐘內的零星片段。 五個人在圍住那輛汽車的同時,也十分專業地盯緊了這三輛車。第六個人拿著衝鋒槍在街上巡邏。瑪露哈看出了其中的凶兆。

“開車,安海爾!”她向司機喊道,“從人行道開過去,怎樣都行,趕緊開車。”

安海爾呆住了,無論如何,前有計程車、後有奔馳,他們沒有脫身的余地。瑪露哈害怕那些人會開槍,她像抱著救生圈一樣抱著她的包,藏在司機座位後面,向貝阿特利絲喊道:

“跳下去。”

“不行,”貝阿特利絲低聲說,“跳下去我們會被殺的。”

她顫抖著,但很堅定。她堅信這不過是一次搶劫。她艱難地取下右手的兩枚戒指,扔出窗外,想著:“拿了東西就趕緊走吧。”但她沒來得及摘下左手的兩枚戒指。瑪露哈在司機座椅後面縮成一團,甚至不記得自己戴著一枚祖母綠寶石鑽戒, 還有配套的耳環。

兩個人打開瑪露哈旁邊的門,另兩個打開了貝阿特利絲旁邊的門。第五個人隔著玻璃朝司機的腦袋開了一槍,由於消音器的作用,槍聲聽起來幾乎像是一聲歎息。接著他打開車門,把司機拽了出來,又朝倒在地上的他開了三槍。命運無常:安海爾·瑪利亞·羅阿三天前才成為她的司機,他穿著深色西裝和熨帖的襯衫,戴著屬於部長級長官司機的黑色領帶,才剛開始他全新、體面的職業生涯。一周前,曾在扶影公司供職十年之久的前任司機自願退休了。

瑪露哈很久之後才得知司機的遭遇。她躲在藏身處,只能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幾乎是從她頭頂傳來的強製命令:“我們為您而來,女士。出來吧! ”一隻鐵掌抓住她的胳膊, 把她從車裡拖了出來。她盡力抵抗,摔倒了,腿上被劃出一道傷痕。但是那兩個人把她舉了起來,抬到了停在後面的車上。沒有人注意到瑪露哈緊攥著她的包。

貝阿特利絲的指甲又長又堅硬,而且,她接受過良好的軍事訓練。她向那個試圖把她從車裡拽出來的年輕人反抗。“別碰我!”她喊道。他被激怒了,貝阿特利絲意識到他和她一樣緊張,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於是,她改變了語氣。

“我自己下來,”她說,“請告訴我該怎麽做。”

他指了指計程車。

“坐上那輛車,然後趴在地上,”他對她說,“快!”

車門是開著的,發動機已經啟動,司機在座位上靜止不動。貝阿特利絲盡量在汽車的後半部平躺。綁架者把他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坐好後,把腳擱在了她的身上。另外兩個人上了車:其中一個坐在司機旁邊,另一個坐在後面。等到兩扇車門同時關閉後,司機便沿著希爾昆巴拉大街顛簸著向北行駛。此時,貝阿特利絲才想起她把自己的包落在了她們的車上,但為時已晚。除了恐懼和不適之外,她無法忍受的還有蓋在身上那件外套上的體臭味。

瑪露哈被抬上的那輛奔馳一分鐘前發動了,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線。她被安排坐在後排座椅的中間,兩邊各坐著一個男人。左邊的人強迫她趴在他的膝蓋上,這個姿勢非常不適,她幾乎無法呼吸。司機旁邊坐著另一個男人,通過一台原始的對講機和另一輛車通話。瑪露哈愈發感到疑惑,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被帶上了哪輛車——她從未發覺它停在她的車後面——但她覺得這輛車很新很舒適,或許還有裝甲防護,因為街道上的聲音被減弱了,就像微弱的雨聲。她覺得自己要窒息了,心髒幾乎要從嘴裡跳出來。司機旁邊的人看起來像是長官,他發現了她的焦慮,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您冷靜點,”他回頭說,“我們把您帶走是為了讓您傳遞一份公告。幾個小時以後您就能回家了。但如果您亂動,那就糟了,所以您冷靜點。”

那個讓她趴在膝蓋上的人也試著讓她鎮定。瑪露哈深深地吸了口氣, 接著張嘴呼氣, 呼吸得非常緩慢,漸漸緩了過來。駛過幾個街區後,情況變了。汽車在一道陡坡上遇到了交通堵塞。拿著對講機的人開始對另一輛車的司機大聲下達無法完成的命令。在公路的某一段,有幾輛救護車停滯不動。救護車的汽笛聲和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能把一個神經緊繃的人逼瘋,而至少在那個時刻,綁架者的神經都緊繃著。司機試著開路,但他太過緊張,撞在了一輛計程車上。只是撞上也就罷了,對方司機還不住地大喊著什麽,這加劇了所有人的緊張情緒。拿著對講機的人下令,無論如何都得前進。汽車從人行道和空地上逃竄而出。

整理:宮子

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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