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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被燒毀的24小時:親歷者講述巴黎悲傷如此真切

巴黎聖母院。法國的一部分,巴黎的象徵。在建成六百多年的歷史中,它躲過16世紀的騷亂、18世紀的法國大革命,還躲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子彈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槍炮。但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失去了。

4月15日,谷雨作者在巴黎親歷了這場大火。目睹了這座繁華的歐洲都市如何突然停止旋轉,並用照片和文字記錄下這一時刻發生的種種。

巴黎聖母院被燒毀的24小時,是整個世界不斷被震驚的24小時。作為亞洲的監視者,那一刻會覺得,歷史就在我們面前燃燒,就是這一時刻,我們感受到美的脆弱和易逝。

撰文 | 施展萍

採訪 | 林秋銘 王晟 王雅群

編輯 | 金赫

4月15日18:50整個城市突然停了下來

此時,巴黎的天還亮著。北京卻早已墜入深夜。蝸居在巴黎的王晟正朝著聖母院的方向走,他原本打算去搭地鐵,在蓬皮杜藝術中心通往巴黎市政廳的赫納賀街上,警報聲、警笛聲四起,他隨即轉變路線,往西岱島上走,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黃色煙塵不斷升上湛藍的天空,橙色火焰侵襲了鍾樓。當消防員趕到現場時,聖母院上空已成煙海。

70歲的法裔美國人弗朗索瓦-澤維爾·洛克特仍然不敢確定發生了什麽。那時候,他與其他信徒正在禱告。警報響了。

巴黎聖母院內,英、法兩種語言輪番播放著疏散指示,引導遊客們走出教堂。洛克特愣在原地,直到一名警察走近牧師,告訴他們,這不是玩笑,必須離開了。

站在教堂外,看著煙塵從昔日最愛的教堂尖頂噴湧而出,洛克特眼眶泛淚。與全世界震驚的人們一樣,洛克特對“眼見為實”產生了懷疑。他仍清晰記得58年前爬上北鍾樓塔樓的場景。他常來此處做彌撒,不做彌撒時,就來聽聽教堂裡的管風琴演奏。

他讚歎它莊嚴、恢弘。如今,儘管教堂與她虔誠的崇拜者一樣日漸老去,但卻依然美麗。

“它是歐洲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洛克特說。

但現在,“它消失了”。巴黎聖母院位於巴黎城中心西岱島上,是附近一帶最高的建築物。因此起火時,百米開外就能看見火光。煙塵飄得更高些,將火災的消息帶給數公里內的人們。

西班牙人足球隊前鋒博爾哈·伊格萊西亞斯拍下了這一幕。19點左右,他在instgram上發布了一段濃煙滾滾的視頻,寫下:“在離你數米遠之處,一座如此美麗且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築在熊熊燃燒,而你卻感到無能為力,你什麽也做不了。”

共有500名消防員參與了這場撲救工作。他們使用高壓水槍,瘋狂地抽水滅火,試圖挽救教堂裡的無價之寶。

走到教堂左側20米處,一道封鎖線隔住了王晟。他站在封鎖線外,氣味不算刺鼻,但他清晰地感覺到熱浪襲來。在警察的維持下,更多人被阻止進入現場。王晟身邊只有二三十人。他們當中,要麽是居住在西岱島周圍的,要麽是正好在附近吃飯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美國遊客傑森·海曼當時正計劃離開這一區域。“最終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鎖了。很顯然,這個城市突然之間停了下來。”傑森·海曼說。

4月15日19:39忙亂而悲傷的警察沒有答案

在前往明尼蘇達州途中的空軍一號上,美國總統川普發表推特——他很喜歡發推特——他建議以高空澆水的方式撲火。

法國國民安全局立即反對川普的粗暴建議:高空澆水相當於將幾噸重的水從空中迅速砸向聖母院及周圍,這不但可能對周邊人群帶來危險,更會使高挑、輕盈而脆弱的聖母院直接垮塌。

現場的人被巨大的震驚擊中,還沒回過神來。剛開始,他們很沉默,表情凝重而悲傷,發出不可思議的歎息。後來,火勢越來越大,聖母院的穹頂開始往內坍塌,屋頂覆蓋物不斷下落。

警方決定,擴大警戒線範圍,將整個西岱島封鎖。王晟等人被要求離開。他注意到,這時,才有人回過神來,發出聲音,詢問警察,大火究竟是如何產生的。

忙亂而悲傷的警察沒有答案。

新聞報導說,火災可能與一場改造有關。災難發生前,巴黎聖母院正在進行一項耗資680萬美元的改造工程,這項工程將持續到2022年。4天前,工人們剛剛將16尊青銅像撤下,以便在建築的脊背上設置腳手架,這16尊銅像包括12使徒像和4福音像,從1860年擺上後就再沒動過。159年之後的一動使它們幸免於難。

紐約約翰傑伊學院消防科學副教授格倫科貝特推測,施工明火可能是造成火災的危險因素之一。他認為,明火、焊工產生的火花及腳手架上的易燃材料都是潛在的威脅。巴黎聖母院的屋頂為木質結構,且不乏高度,這給地面救火帶來了極大的難度。

4月15日19:53塔尖折斷

19點53分,教堂尖頂像個被孩子惡意折斷的玩具,從半截斷裂,倒了下來。人群中有人發出尖叫,有人流下眼淚,還有人把臉埋進手心,不忍見證這殘酷的一幕,“這不可能發生,這讓我心碎”,一位女士喃喃自語。

為了催促大主教橋上的人們離開,警察不得不抬高音量。

此時,那位原本計劃離開的美國遊客傑森·海曼開始走向火災現場。他在橋上停留,親眼看著屋頂塔尖落入彩色火焰中。“有些人捂著嘴,他們無法相信他們所看到的。”他繼續前行,很快,他碰到一群跪在地上祈禱的人。

當天下午2點,一對從意大利趕來巴黎拍攝婚紗照的新人剛剛經過這裡。即便看慣了意大利雄偉的教堂,在看到巴黎聖母院時,這對新人仍然感到驚歎。現在,他們看著教堂尖塔轟然倒下,心情複雜,既為自己留下它最後的美麗而感到幸運,又覺得心裡某些東西跟隨它轟然倒塌了。“這真是世界的損失,她太美了。”這對新人說。

隨後,巴黎聖母院的所有木質框架都在燃燒。

巴黎沒有聖母院,是件難以想象的瘋事。這座1345年完工的哥特式建築在塞納河畔矗立了674年。它出現在無數書本、詩歌和電影裡。是與埃菲爾鐵塔、凱旋門齊名的巴黎象徵。

雨果在參觀聖母院時,曾在兩座鍾樓之一的黑暗角落裡,發現牆上刻著一個希臘詞語:命運。深深陷在石頭裡,這悲慘的寓意強烈打動了他。

在過去六百多年的歷史中,這座建築頑強地躲過16世紀的騷亂、18世紀的法國大革命,還躲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子彈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槍炮。

新聞史上的傑作《巴黎燒了嗎?》記載了希特勒曾下達的密令——他要使巴黎淪為一片焦土。書中寫道,希特勒一邊用拳頭砸桌子,一邊重複問德軍參謀總長約德爾:“我要知道——巴黎燒了嗎?約德爾,就是現在,巴黎燒了嗎?”

那時,巴黎聖母院沒燒。

4月15日21:00

祈禱的人跪滿了廣場

馬克龍取消了原定於當晚進行的全國電視講話,趕往現場。按原計劃,馬克龍將發表“大辯論”。這個年輕的總統正處於艱難時刻:黃背心運動席卷了整個巴黎,是巴黎50年來最大的騷亂。今年1月15日,他發起全民大討論,議題有關“生態轉型”“稅收制度”“民主體制”和“國家與公共服務重組”。

這本是法國上下最關心的話題。但現在,一切都為災難讓步。總統講話被延至次日。他在推特上寫著:“像所有同胞一樣,我今晚很難過地看到法國這部分付諸一炬。”

20點30分,巴黎市政廳宣布,聖母院所在的市中心島嶼進出的所有道路都被關閉了。

半小時後,巴黎民眾聚集在巴黎聖母院左側的聖朱利安小教堂祈禱並唱冒險聖歌。此時正值復活節前一周,巴黎大主教邀請法國各地的牧師為祈禱者敲響教堂鍾聲。於是,巴黎周圍的幾座教堂鍾聲響起,向身陷火焰的聖母院致敬。

街道上滿是歌唱、祈禱的人。他們多數身著黑衣,齊齊朝向聖母院,仰起臉來,無能為力地看著它一點點消逝,用歌聲互相安慰,久久不願離去。

23點,火勢趨於穩定。火焰不再向北塔鍾樓蔓延,教堂的結構骨架也算完整,但屋頂的三分之二已遭破壞。為了防止火勢蔓延,居住在聖母院附近的人們被疏散了。但消防人員不得不繼續通宵工作,以使建築冷卻下來。

4月15日23:30

耶穌受難荊棘冠被搶救,市民大喊“bravo”

深夜,法國總統馬克龍神色肅穆,穿著黑西裝,打著黑領帶,出現在教堂前的廣場上。“像我們所有的同胞一樣,今晚我很難過,”他說,“儘管這場戰鬥還沒有完全獲得勝利,但是最壞的情況已經得以避免。”

他談起大教堂的過去,並當場宣布將從16日起發起國際募捐,重建聖母院。很快,法國億萬富翁弗朗索瓦-亨利·皮諾宣布,他將捐贈1億歐元(大約人民幣7.6億元),支持重建工作。

法國巴黎聖母院的發言人安德烈·芬諾特告訴媒體,這座法國的歷史古建築遭受了“巨大的破壞”,對木製結構的教堂而言,火災幾乎是滅頂之災,“都燒光了,框架中沒有多少東西剩下。”

唯一值得欣慰的消息是聖母院主教帕特裡克·肖維帶來的。他在電視台的直播節目中宣稱,部分文物成功獲救。

“我們救出了荊棘王冠、聖路易的法衣。裡面還成功地挽救了幾幅畫作,但是大型油畫如您所知,難以取下。”他說。

耶穌受難荊棘冠被認為是巴黎聖母院內最重要的文物。信徒們相信,在耶穌受難前,羅馬士兵曾強迫耶穌戴上它——這使它成為基督教信仰中歷史最悠久的聖物之一。

它們是由消防員、警察和教堂人員組成的人鏈運送出來的,教堂外,圍觀的市民們興奮地鼓掌、吹哨,大喊“bravo”,為險些落難的寶物喝彩。

此後,巴黎檢方宣布開始調查聖母院的起火原因。

很多人對突發的大火表示遺憾。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說,巴黎聖母院“屬於全人類”,因此,他與法國民眾一樣悲痛。德國外交部長馬斯說,聖母院的燃燒使他心碎,“我們為法國朋友祈禱,希望沒有人會受到火災的傷害”。

4月16日01:00午夜巴黎的歌唱

悲傷的不止信徒們。今年4月,美國女孩杜瓦勒與丈夫山姆籌劃了一場浪漫的法國蜜月之行。她難掩對法國的喜愛,曾在推特上寫下:“如果我死了,請把我埋在法國的一棵樹下吧!”

15日上午,杜瓦勒參觀完巴黎聖母院後便在周邊閑逛。傍晚準備回酒店時,她和山姆察覺到異樣。抬起頭來,驚詫地看著聖母院的塔樓倒塌,空氣中,灰燼飄蕩,不時落在他們身上,“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回到與聖母院一河之隔的酒店中。午夜一點,她聽到窗外傳來的歌聲。她將身子探出窗口,眼前的場景讓她十分感動。街道上,一群不知從哪兒來的人井然有序,吟唱著《聖母頌》,緩緩地沿著河岸向前走去。越來越多路人加入他們,一名身穿衛衣的男孩從自行車上跳下,默默推著單車跟隨隊伍前行。

聖母院周圍已被封鎖線圍住,悲傷的人群無法繼續前行。最後,他們在距離聖母院200米的地方停下腳步。讚美詩回蕩在塞納河上空,持續半小時之久。

“人們為了他們的城市、他們的巴黎聖母院而站出來,這一幕實在是太美了,”杜瓦勒的眼淚無法抑製地往下掉,“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悲傷。”

4月16日08:57

不安的一夜之後

在不安的一夜之後,大火終於被徹底撲滅了。早上8點57分,巴黎消防隊發了推特,“經過9個多小時的激烈戰鬥,來自巴黎的近400名消防員撲滅了可怕的火災。其中2名警察和一名消防員受了輕傷。”

羅馬天主教教皇方濟各在一封公告中表達了自己的“難以置信和悲傷”,他說:“巴黎聖母院是法國乃至全球基督教的象徵,我們與法國天主教徒和巴黎人民感同身受,我們懇求消防員和所有人士在面對這場悲劇時做盡可能的努力。”

媒體進入災後的巴黎聖母院,他們拍下發黑的牆體,有巨大窟窿的屋頂,以及地面上焦黑木頭的雜亂殘骸。

白天,著名大提琴家戈蒂埃·卡普松身著黑色毛衣和西裝來到聖母院前。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拉奏起《夢後》。這是19世紀法國作曲家福雷的作品,是他根據一首詩譜的曲,詩歌描述了詩人見到愛人溫柔面容的情景,以及好夢被擾的惆悵,曲調凝重、哀婉。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悲傷的夢。卡普松閉著眼睛,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身後,車子來來往往,有人經過,有人停留。

“這座大教堂可以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看到它被火焰吞沒實在是太可怕了。”卡普松在推特上說。

此時,王晟起床,準備去上班。過去,他常常路過聖母院,“有時在巴黎住久了,你會覺得, ‘哎呀,怎麽我又看到它了’‘怎麽又是聖母院’。但是真的有一天,就像現在這樣燒沒了,心裡很難過的”。

4月16日12:00“所有東西都會過去,無論是人還是建築”

11點58分,教堂外,檢察官雷米·海茨接受了媒體採訪。他稱,巴黎檢察官辦公室正在調查“火災造成的非自發破壞”,這表明,法國當局將此次火災視為一起悲劇性事故,而不是縱火或恐怖主義。

雷米·海茨對記者說,沒有跡象表明火是自燃的。昨天,警報在18點20分第一次響起,但當時,人們並未發現火災。18點43分,警報第二次響起。他說,該教堂的工作人員正在接受問詢。與此同時,檢察官們將注意力集中在法國北部的一家承包公司身上。大火發生時,該公司正在腳手架上施工。

50名警察投入其中。海茨說,調查將是“漫長而複雜”的。

白天,《愛在日落黃昏時》中那句“你相信巴黎聖母院有一天會消失嗎”傳遍了整個社交網絡。它契合了人們心中某種對時間易逝、身邊好物之脆弱的感慨。

電影中,席琳過去從未搭乘遊船——那是遊客才會在意的交通工具,“我都忘了巴黎有多美,有時當你住在某座城市,你甚至不再正眼瞧上一眼”。

她和傑西坐在塞納河的遊船上。傑西說起他聽過的故事:德國部隊一度佔領巴黎,後來必須撤退,就在聖母院裝了炸藥,打算把它炸了。他們留下一個人負責按鈕,那是一名士兵。但那個人只是坐在那裡,就是下不了手。

“可是你必須這樣想,總有一天聖母院也會消失。那裡本來也是另一座大教堂。”席琳說。

“就在聖母院的位置?”

“對啊,所有東西都會過去,無論是人還是建築。”

(文中注明時間為巴黎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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