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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雅致的“朱絲欄”,而今誰還願意手工打?

  隨著現代印刷技術的盛行,傳統手工繪製的物件越發稀少,比如朱絲欄書房對聯紙箋,曾經是明清以來文人士大夫所鍾情的書寫對象,清乾隆年間至民國初年尤其盛行。

  打“朱絲欄”的活兒是舊時紙店學徒的首要任務,如今,還有打“朱絲欄”這樣一門手藝嗎?又有誰願意手工製作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書房長物呢?

  位於上海市徐匯區柳州路上的天水堂就是這樣一個熱衷於恢復手工朱絲欄工藝的機構。“澎湃新聞·古代藝術”(www.thepaper.cn)前不久探訪了朱絲欄手工製作藝人趙磊,請他聊當下如何傳承與製作書房雅聯與書卷花箋。

  澎湃新聞:一些憶舊散文裡經常見提及一種“朱絲欄”箋紙,比如周作人先生也曾在酒後為朋友揮毫書聯,書罷不忘在旁題跋曰:“余未曾學書,平日寫字東倒西歪,俗語所謂蟹爬者是也。此只可塗抹村塾敗壁,豈能寫在朱絲欄上耶?”當然這是周先生的謙語,亦可見舊時讀書人對“朱絲欄”的講究。那麽什麽是朱絲欄?今天想聽你談一談對朱絲欄的理解。

  天水堂趙磊:所謂朱絲欄,就是經常出現在書籍卷冊中,古人用毛筆蘸墨或朱砂,在絹紙類上進行劃線,可以如頭髮絲粗細,畫成的界欄,紅色者謂之朱絲欄,黑色者謂之烏絲欄。朱形容其色紅,絲形容其界格之細。關於朱絲欄的記載與提及,都可從歷代文獻資料中找到。如唐代李肇的《唐國史補》就有記載,“又宋亳間,有織成界道絹素,謂之烏絲欄、朱絲欄,又有繭紙。”清代王士禛的《池北偶談·談藝三·趙松雪書杜集》也有提到:“ 康熙辛酉六月,在 慈仁寺見趙松雪手書杜詩一部,用朱絲欄,字作行楷。” 又如現代文學家茅盾在《子夜》中寫道:“她拿起那套書,翻開來看,是朱絲欄夾貢紙端端正正的楷書。”

  事實上,最早的朱絲欄可以追溯到漢代,馬長沙王堆帛書《老子》,各行間就有用朱砂畫成的紅色界行。而後唐宋時的經卷,也有朱絲欄;到了明清,朱絲欄的用途發展到了對聯紙的裝飾效果,尤其清中期以後這一類朱絲欄大肆盛行,而且已於最初的簡單地劃線有所不同,即花箋紙上配以朱絲欄。

  為什麽會有朱絲欄的使用?最直白的原因就是為使各行各列的文字書寫得既整齊而又美觀。而且“朱絲欄”箋紙,不僅華麗典雅,而且更能凸顯朱絲墨書的視覺對比效果。

  澎湃新聞: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接觸朱絲欄製作?

  趙磊:開始做朱絲欄是我在讀大學的時候。由於當時經常在拍賣公司幫忙,可以接觸到用朱絲欄作書的對聯,再加上自己本身就是書法專業的,因此自己寫作品時也借鑒這種樣式,開始打了格子書寫。不過當時都是用鉛筆或者彩鉛打的,大概從2007年開始,我開始用毛筆來做朱絲欄。那時,也只是想著身邊朋友喜歡就幫忙做一些,沒有成規模。但是到了2015年,在身邊師友的鼓勵之下,我開始騰出時間來專門製作朱絲欄;就這樣,慢慢就做出了天水堂手工朱絲欄。

  事實上,早在明清時期就開始有專門作坊,來製作各種顏色箋紙,那時箋紙通常直呼為紅格紙、黑格紙等。打“朱絲欄”的活兒是舊時紙店學徒的首要任務,學徒入店除了要幫店主家照料生活外,就是要打一手漂亮的“朱絲欄”,這樣才能討老闆和顧客的喜歡。如今再也找不到那會打“朱絲欄”的“學徒”,“朱絲欄”手藝幾乎由機器代勞了。

  澎湃新聞:前面提到烏絲欄和花箋兩個專業名詞,那花箋紙和朱絲欄有什麽異同?

  趙磊:首先朱絲欄與花箋本身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朱絲欄簡單說就是用朱砂色打格子,而花箋是在紙張上繪製或印刷圖案。不過,他們的共同點都是為了裝飾紙張,增加紙張的高雅氣質,顯現書寫者的品味與地位。

  澎湃新聞:台北故宮今年年初舉辦了一場“宋代花箋特展”,所展示宋代文人士大夫以及貴族使用的紙張都是有底紋的。由於年代久遠,有的已經褪色,但是展覽中,主辦方特意用高科技手段把這些底紋強調了出來。雖然那個是砑花,簡單地理解就是木版水印。這是不是說明宋代非常流行花箋紙?是不是整體的社會審美趣味使然?

  趙磊:這是兩個大問題,先回答你提出的問題。在宋代,隨著社會的逐步安定,“重文輕武”的國策,使得文人階層及文化事業興盛,文人除了參與政治,也會參與到其他行業,再加上宋代統治者好丹青、愛文藝,故而那時社會的審美趣味是典雅的,花箋的盛行也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這個問題就是砑花箋的砑花工藝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木版水印。台灣地區的何炎泉在《看見隱形千年的花紋:從台北故宮“宋代花箋特展”談砑花箋紙之工藝與書寫》一文中寫得很清楚,“砑花是利用雕有紋路或圖案的硬模在紙上壓出圖案,砑印的方向可以從正面,也可以從背面。根據對宋代砑花紙的觀察,有極少數可以見到從正面壓印的下陷花紋,不過大部分都未見到壓印痕跡,無法排除將雕板置於背後砑出的可能。印壓的過程中所產生的清晰銳利邊緣,很容易因裝裱的噴濕、刷平或敲實的動作而恢復成平整狀態。現存宋代砑花紙的紋路圖案上幾乎都有程度不一的拒墨狀況,可以推測花紋上若非塗有特殊物質,就是質地上有所不同,目的顯然是為突出所砑印的紋路。質地不同是研磨砑印所造成的,效果大概類似現代的鋼印一樣,無法達到非常醒目的裝飾效果。”

  澎湃新聞:朱絲欄與花箋有無結合呢?

  趙磊:當然有。眾所周知,從晚明開始,對聯書法的形式開始風靡起來,於是乎對聯紙的需求開始多了起來。到了清朝,尤其乾隆以後,人們對於聯紙的要求越來越精致,我想這與乾隆時期的太平盛世有關係,在瓷器、玉器等製作上都是精致無比,雍容華貴的,且都是為了顯示那時的強大國力。那時,書法對聯所用紙張要麽是粉蠟箋,要麽是用在粉蠟箋上畫的花箋,要麽就是在粉蠟箋或花箋基礎上製作的朱絲欄、烏絲欄。比如,皇帝禦筆時所用的宮廷貢紙;劉墉、梁同書、李鴻章、曾國藩、翁同龢的清廷重臣所用的書法對聯紙;到了近代溥心畬、張大千、王福庵等書畫名人也流行使用這一類的紙,甚至還出現了花邊烏絲欄。

  澎湃新聞:花邊?

  趙磊:對,敦煌壁畫中就有。張大千就是看到了敦煌壁畫中的花邊,然後就開始把花邊用到自己的作品當中,如《紅拂女》、《佛頭青牡丹》等。中國的花邊紋樣最早出現在原始社會新石器時代的陶器,這時的花邊的題材大多採用各種幾何形紋樣。後來商周時期開始,逐漸主要作為了青銅器、漆器等工藝品的裝飾紋樣,而紋樣也逐漸複雜,出現了如重環紋、雲紋、雷紋、饕餮紋等等。以佛教藝術為主體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裝飾花邊,在外來文化的影響下,逐漸裝飾於石窟、壁畫以及佛像背光等上的花邊。

  張大千《佛頭青牡丹》

  澎湃新聞:說了這麽多,那這些對你有哪些影響?或者說你在這一傳統手藝上有何繼承與發展呢?

  趙磊:在樣式上,我從最簡單的朱絲欄開始製作,另外還有朱絲欄加花箋。朱絲欄加花邊。這其中,我做了大量的嘗試與思考。對於圖案的設計,顏色的搭配,以及圖案在紙上的大小,這些都是我考慮的問題。我依然保持著中國傳統的換算部門,以尺與寸為計量部門,盡量追求古人的效果。不可否認的是,我借助了很多敦煌壁畫圖案、古代服裝的裝飾圖案、瓷器圖案與中國花鳥畫圖案。有時也請身邊的畫家朋友幫助繪製圖案,我希望這能夠與宋代文人畫家參與製造花箋紙能有一個承接,但不是簡簡單單的手工藝活兒。

  在形製大小上,我會考慮現代家居環境與對聯大小的關係。雖然我也製作四尺以上的大對聯,但如今我會更多地研發、製作小而精致的書房對。因為大的尺幅已不再適應現在都市裡的家居生活太空,除非是博物館、美術館或者居住在別墅裡,層高相對高一些,適合大尺幅。而今住宅區一般是沒有掛大尺幅的環境的。

  對聯的字數上我也設計了長言聯,而且我還把帶有花邊的烏絲欄廣泛運用到抄經用紙上。

  另外,我在繪製朱絲欄時也在注重用筆用線的力度,讓格子、圖案本身也具有“書卷氣”、“金石氣”,這也許跟我是書法科班出身有關係吧。

  澎湃新聞:那麽,你在手工製作朱絲欄時遇到過哪些困難?

  趙磊:困難還是蠻多的。首先,我最初手工製作朱絲欄的時候是沒有老師帶的,完全是靠自己的摸索、拍賣公司與博物館的學習與借鑒;然後,製作的材料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紙張,這是需要專門定做的一粉箋絹紙,成本比較高,而且這種紙只能卷或平展,不能擠壓,一旦折痕則不能使用;再者,圖案的收集與設計又是一大難題,它既要保證承襲傳統又有現代的設計審美觀念,二者缺一不可。最後是,製作的助手很少,雖然這個工藝看起來很簡單,會製作和能製作、能製作又和耐心製作有很大的區別。

  澎湃新聞:歷代有沒有製作團隊,或者說比較有名的藝人流傳下來呢?

  趙磊:有史料可考的好像很少。手繪朱絲欄基本上都是小作坊,且規模不大;有時文人、書畫家需急用時,自己就親自繪製。而且一般的朱絲欄也很容易製作,使用的工具一般可用畫界畫的工具即可。或許清宮造辦處會留下這類製作的名工匠。不過,製作藝人可能沒有留下名字,但可以以齋號的品牌效應存留下來,比如張大千先生所定製的朱絲欄對聯紙,上面就有“摩耶精舍製”的字樣。

  

  澎湃新聞:你對朱絲欄手工製作的期望是什麽?

  趙磊:現在定製朱絲欄的人越來越多。我所製作的朱絲欄也得到了市場的認可。然而我也並非滿足於此,雖然這是一個工匠手藝,但是它也是傳統文化追求精致典雅的一部分。我會繼續堅持學習與繼承這份手藝,不斷地設計與探索更好地圖案樣式及紙張形式。同時,我也在有意識地培養學生,帶著他們去學習製作朱絲欄。希望能夠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澎湃新聞 肖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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