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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閃閃的匈牙利作家科斯托拉尼·德若

《夜神科爾內爾》 ,2018

汪瑋 譯科斯托拉尼·德若 著

S碼書房|作家出版社

《夜神科爾內爾》前言

所有人都出生在那段時間:喬伊斯、穆齊爾、赫爾曼·布洛赫、裡爾克、托馬斯·曼、卡夫卡、愛因斯坦、畢加索、維特根斯坦。所有舉足輕重的人物都躺在自己的搖籃裡,一整個時代風雲。匈牙利現代藝術大師們也屬於同時代:奧蒂、鮑比茨、克魯迪、莫裡茨、科夏克、巴爾托克、柯達伊。(奧蒂、鮑比茨是20世紀初匈牙利最有成就的詩人,克魯迪、莫裡茨、科夏克是小說家,巴爾托克、柯達伊是作曲家。)

在世界崩潰之前,每一件事都在跨世紀時期漂亮地匯聚一處。一個精神上的黃金時代,其中最重要也是最金光閃閃的人物之一就是科斯托拉尼·德若。

1885年,科斯托拉尼出生在蘇博蒂察(Subotica,匈牙利語Szabadka,原屬奧匈帝國,一戰後劃入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和斯洛文尼亞人王國(SHS王國,南斯拉夫王國的前身),現屬塞爾維亞,是該國第五大城市、伏伊伏丁那自治省第二大城市。),用他自己的語言說,那個貧窮、灰色、無聊、塵土飛揚、自我厭倦、滑稽的外省城市。儘管我們並不相信文學是鏡子,現實在鏡子裡獲得對其自身既恐懼又受傷的一瞥,我們仍可以承認,讀過科斯托拉尼作品的人都會確信沙爾賽格就是19世紀末的蘇博蒂察。“跨世紀”的年月是進步和工業化的時代,布達佩斯也出生在那段時間,一躍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城市——比起其真實規模甚至還略略大出一點。

蘇博蒂察是個中間地帶城市,既不這樣也不那樣,它的發展四平八穩,這一點令人恐懼地值得尊重,舉例說,既不像南邊的諾維薩德(Novi Sad,匈牙利語U'jvidék,歷史同蘇博蒂察,現為塞爾維亞第二大城市。)一樣浮躁急性子,也不像北邊多瑙河畔的包姚(Baja,匈牙利巴奇-基什孔州的一座城市。)一樣毫無動靜。這樣的舉棋不定也體現在蘇博蒂察的布爾喬亞階層、即所謂的市紳中產階層身上。這個階層把自己同時視作1848年反抗哈布斯堡統治的革命者和1867年奧匈折衷方案的繼承人,後者標誌著大便尼亞(Kakania,奧地利作家穆齊爾送給奧匈帝國的戲虐稱謂,流傳甚廣。穆齊爾從“帝國(kaiserlich)”和“皇家(k?niglich)”各取一個首字母K組成這個新詞,kaka令人想起兒語“大便”。)的誕生。

科斯托拉尼·德若 Via 維基百科

科斯托拉尼是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天才如朝陽。他被學校開除,而父親正是校長,或許就是出於上文所述身份含糊的市紳精神,更具體而言是因為學校文學社關於詩歌韻律的一次爭論,科斯托拉尼拒絕接受老師們的權威地位。科斯托拉尼有個表弟叫查特·蓋佐(Csáth Géza (1887—1919)匈牙利作家、醫生、精神分析學家、音樂家。),他的短篇是最早的現代文學作品,真正屬於20世紀的作品。

科斯托拉尼進入布達佩斯大學以後認識了詩人鮑比茨和尤哈斯。3位年輕人之間的通信飽含動人的美感、激進、自負、魅力、敏感、遠見和野心。科斯托拉尼品嚐到布達佩斯的味道並立即愛上了它。他是布達佩斯最頑固和忠誠的愛人,也是個優秀的愛人。他曾去維也納學習過一段較短的時間,但中途放棄。23歲時他成為布達佩斯一家日報的記者,替代詩人奧蒂,後者去了巴黎。他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報業,一代又一代的人從他那裡學到(或沒學到?)如何撰寫兩三頁紙的小專題。

他的文學生涯開始於詩歌和象徵手法的短篇小說。1910年,詩集《窮小孩的怨言》首次為他帶來全國性的名聲。從此後科斯托拉尼幾乎每年都會出版一本書。他想要全部:生活,文學,成就。

1908年,《西方》創刊,這是匈牙利現代文學的阿爾法和歐米茄。直至大半個世紀以後,匈牙利文學界的老一代談到某次出格的經歷仍然會顫抖,就好像自己被《西方》那可畏的主編歐西瓦特·埃爾諾驅逐走(匈牙利文學後來的作家們可輪不上這麽偉大的事情:我們被絕對的庸才們驅逐)。

Nyugat《西方》期刊

《西方》是一份真正的期刊;也就是說,它不僅僅是第一代作家們的集會點,更是一個結晶點,是一種可以被稱作新文化、現代化運動的凝聚之力。如果想貼貼標簽,我們可以把科斯托拉尼稱作《西方》第一代作家,“為藝術而藝術”的代言人,他自稱“審美人”,反對“道德人”。他膽大俏皮地選擇“胡話連篇的表面”,對抗“無聲的深邃”。“哦,神聖、滑稽的虛無!”他在詩作《艾希蒂·科爾內爾之歌》裡呐喊,這呐喊尤其是朝向他的朋友鮑比茨,鮑比茨在道德上更嚴肅,在科斯托拉尼晚年對其更多持批評態度。

科斯托拉尼並不尋找自己真實的面孔,他尋找自己真實的面具。他不停地生活在角色之中,更接近經典的頹廢。“浪蕩子是英雄主義在頹廢時代中的最後一次閃光”,偉大的浪蕩主義者波德萊爾說。科斯托拉尼是個經典的浪蕩子,全力以赴,心無旁騖。

他多彩到用言語無法描繪,就像彩虹。他的類別轉換亦無偶然成分。文藝批評有時候熱衷於討論他首先是一名詩人還是一個作家,或者他的多面特性到底是一個優勢還是一個劣勢。我認為兩者都不是,僅僅只有簡單的事實。在詩歌裡,他是個技藝超群的小孩,世界之驚奇讓他眩暈和震撼。在散文裡,他精準無比,有時候甚至是“新小說”急不可待的超前者,一個面對著世間萬物的成年人。

1920年代,他開始撰寫長篇小說。1920年代就是他的長篇時代:《尼祿,嗜血詩人》《雲雀》《金色風箏》《甜妹安娜》。1924年他出版了詩集《悲者的怨言》,和1910年取得成功的詩集構成節律對應、內容回應、意境接應。這是他成就身與名的年月,他的聲望在匈牙利國內外高漲。他結識了托馬斯·曼——匈牙利人會永遠驕傲地指出這一點——托馬斯·曼為《尼祿,嗜血詩人》德文版撰寫了前言。

Aranysárkány《金色的風箏》

匈牙利一向擁有文學翻譯的偉大傳統(這是小國對自我的一種專心致志)。科斯托拉尼在這個領域的成就是卓越的,他對形式的感覺純粹又傑出,幾乎就是一個天生的翻譯家。僅僅以英語文學舉例,他翻譯的作品包括《冬天的故事》(莎士比亞)和《愛麗絲漫遊奇境記》。

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精致絕倫的《艾希蒂·科爾內爾》短篇小說集誕生了,還有偉大的最後一部詩集《推算》。1936年,這位“隨詩歌的遊戲與宿命、想象力和淚水之魔力飛旋的演唱大師”經歷喉癌的折磨後去世。

A parlament a falra ment(國會大廈去找牆)。首先,且當然,我可憐的譯者會去找堵牆,事實上,他會用頭狠狠撞牆,抓扯下自己的頭髮。但這就是生活:很難。我的生活很難,可憐的科斯托拉尼生活也難,譯者憑什麽可以輕輕鬆松下班?哪怕對句子的含義(國會大廈去找牆)不管不顧,諸位亦可欣賞其多面相、有節奏和對稱性的美感。這句話就是我家小孩政治教育的基礎課。匈牙利國會大廈,那座不可思議——對於匈牙利人而言——漂亮、或可帶著爭議去接受的偽哥特建築,曾一度宣告過青年科斯托拉尼的時代,宣告過20世紀初那番不可理喻的自信和野心,及其各種動機裡不可否認的空洞。開車經過這棟建築,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指著它,孩子們就會開心地嚷嚷,“國會大廈去找牆”。在那個年代,匈牙利國會大廈之外,或者說我們那所謂社會主義民主制度之外的事情,簡單地說都是不值得去了解的。

科斯托拉尼或許是全世界最傑出的韻律家,或韻律大師。匈牙利語特別適合馬戲雜耍,事實上它無需虛張聲勢即已成此事實。和其他語言不同,匈牙利語時至今日仍然在處理韻律,這一廉價可疑的成分在匈牙利語裡卻可以被普遍接受和使用。

我甚至要冒險宣稱:是科斯托拉尼做出最多的貢獻讓匈牙利語成為今天的模樣。為一門語言製造可觀察、可知覺、深入日常的改變,極少有作家能實現這一點。科斯托拉尼改變了匈牙利語句子。匈牙利語言胡亂地建立在戲劇性的句子關係上。就像鮑比茨所說,“我們的語言並不運轉在磨損光亮的車輪上,並不站在作家的角度去思考。匈牙利語缺少含義穩固的、成型的句子,缺少那種讓英法作家可以不假思索隨意取用的風格小構件。”匈牙利語幾乎沒有清晰確定的禁忌,在一個句子裡,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需要被反覆創造出來。每一個句子都是一項個人成就。這種個人特色既有好也有壞。

科斯托拉尼簡化了匈牙利語的句子,讓其更短、更純。19世紀的匈牙利句子又長又繞,意思在句子的長節裡蜿蜒,在所有情形之下,匈牙利語的長句都是可疑的形式,因為匈牙利語詞匯沒有陰陽性,從句是以並不確定的方式和主句相聯,而不是德語句法一樣令人放心的嚴謹。這樣的長句可謂一路蹣跚,對自己並不確信,還有點結巴;短句與之相比是極其可愛的。

以上這些是我國內政問題,我國重要的內政問題,讓我們看看句子之外還有什麽。

首先,就科斯托拉尼自己的精神而言,我們可以說:空無。語言之外是空無。詩人用詞匯建起一切,只有詞匯,他建起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書,自己的著作,還用詞匯組裝出他的自我,他的宿命——他的情感,他的父親,他的情人。這當然很誇張,哪怕碰巧這又是真實的。這是真實的,因為一名作家——正在寫下此文的作家認為——不應該有什麽可說;這樣說很誇張,也因為如果他的書沒有什麽可說,也不會是好事。如果作家有話可說,那是迂腐;如果全書都是沉默——又有何存在意義?

科斯托拉尼的書,準確地說,是關於死亡、遊戲和大便尼亞,或者毋寧說是三者的交織,有時關於它們的身份,關於20世紀人類的困惑。對於20世紀的人,生命是一場遊戲,整個世界是場遊戲,這個世界是:死亡。然而,就算這一點也不夠確定。

他在自己的日記裡寫:

一直以來我僅僅對一件事情有著真實的興趣:死亡。沒有別的。10歲時我變成了人類,因我目睹了祖父的死亡,在那時候,或許我愛他超過愛任何人。也是從那以後,我成為了詩人、藝術家和思想者。生死之間廣漠的差別,死亡的沉寂,讓我意識到自己需要做點什麽。我開始寫詩……不管我抓取到的物件如何渺小,我唯一可說的內容是我正在死去。我對那些在此之外還有其他可說的作者只剩鄙視:關於社會問題,關於男女關係,關於種族競爭,諸如此類……想到他們的狹隘我就胃痛。可憐蟲,他們做的是多麽淺薄的工作,他們竟如此為之驕傲。

科斯托拉尼是個斯多亞主義者,但是以古怪的方式,甚至可以說他是以不真誠的方式。他年紀輕輕就信奉斯多亞主義。科斯托拉尼的每一種反思都發生在年輕人身上(他艱難地老去,像美麗的女人一樣發現變老很痛苦)。他不相信什麽,除了格調。但他又不是一個恪守準則的人。他同時兼具熱愛生命和害怕生活的特徵。他說自己沒有神魔藥水,一切都於事無補——但一個人又有何必要為此感到失望呢?他提出了現代人的問題,但不是幻滅者的問題。我們聽見的是尊嚴感和時不時的表現欲,來自一個置身死亡陰影中的人。

在世界崩潰之前,每一件事都在跨世紀時期漂亮地匯聚一處。一個精神上的黃金時代,其中最重要也是最金光閃閃的人物之一就是科斯托拉尼·德若。

——艾斯特哈茲·彼得

—Reading and Rereading—

《夜神科爾內爾》 ,2018

S碼書房|作家出版社

科斯托拉尼·德若 著 汪瑋 譯

科斯托拉尼?德若(Kosztolányi Dezs?),1885年出生在蘇博蒂察(現塞爾維亞境內),1936年病故於布達佩斯,詩人,作家,記者,多語種翻譯家,20世紀匈牙利現代文學先鋒和旗幟人物。

科斯托拉尼因詩歌成名,1920年代開始嘗試長篇小說,1922到1926年間連續出版《尼祿,嗜血詩人》《雲雀》《金色風箏》《甜妹安娜》4部長篇。1928年後他轉向短篇,圍繞人物“艾希蒂?科爾內爾”的短篇小說集在1933年問世。艾希蒂?科爾內爾的人物形象被視作匈牙利乃至中歐文學的現代堂吉訶德,也曾對達尼洛?契什、米蘭?昆德拉產生過啟發。

譯者簡介:

汪瑋,1982年出生在安徽省潛山縣,2002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大學法語系,通曉英法意西葡匈等多門歐洲語言。2003年赴歐,2005年獲歐盟獎學金攻讀傳媒、傳播與新聞法意雙語碩士。長期擔任自由撰稿人、2014年開始嘗試文學翻譯,專注於科斯托拉尼及其同時代作家。

S碼書房

作家出版社

題圖:科斯托拉尼·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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