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地,風月正好,青山遙向藍天矚目的須臾
白雲棉花糖似的,釣起晴川樹木的蔥蘢和高低
龍淵,出鞘紅豆樹的骨頭裡
鑄劍師不知道,煉劍,煉劍
這千山萬水的地名,出自他的劍廬
七星井排列如北斗;他以鐵英、寒泉、亮石
讓鎔爐淬火的古秦溪山從此有了劍池湖
他坐鎮將軍廟,送走春秋和生前身後的雷電
而越窯,胎釉的身子,薄之如紙,厚之如玉
那些天造的紋片,那些紫口鐵足,那些灰黑與白釉的粉青、梅子青和豆青
在哥與弟之間像春天的野草鑽出烈火的窯變
在春風裡活著,在春風裡死去的先民
像青蒿一樣活過的先民,山南水北卜居的先民
於草木的深處捧出老光陰的明亮
心懷暖陽的後來人承載復興的瓜瓞
龍泉,龍泉,劍氣鼎盛,瓷光輝煥
炮台山說,甌江再柔軟點就對了
要綢緞一樣抖出去,讓風輕輕地斜吹
而龍泉的門牆會有雨水侵襲過的痕跡
堊白、深黛、褚紅或褐黑的岩石走出岩坑
以天命的順應形成後造的具象,被呼喚為窯瓷和劍刃
一付如夢初醒的樣子,一付遲來的花開晚了一些辰光的樣子
一付有毒和客愁描下我人間深色憂鬱的樣子
我多麼溺愛這群山與綠水寥寥幾筆的妝點
愛這跳出蒼翠、煙村、鳥鳴和晚雲的山城
愛這雨水一樣飽含悲憫的風吹無痕的清潭
愛這夏日芭蕉肥大地垂下陰涼,流泉淙淙到訪稻田的沃野
愛這古老的土地發出打鐵聲音,與清脆的瓷器愉悅的碰響
我將撫觸龍泉在南柯的枕上;龍泉裝於錦囊
在我身體的空,琴箏似的,緩緩流出心的弦上
山問
一日在天,今與古隔著渺不可見的嬗變
我在白雲塢裡聽隔著樹葉的鳥鳴吹過欄杆
看一棵紅豆樹冠俯身土牆黑瓦的屋簷下與風低語
窗欞,迴廊,溪橋;村莊外的稻田
無數禾苗是誰的化身?那些蟬唱,林濤,舊墟,人跡罕至的拱橋
以陡峭的山路和老樹的松針抵達我生命的隱痛
被質疑為虛擬的詩人居所在山頂成為旅遊景點
無從考證而有所循指的火燒村在山腳下捲入利益紛爭
葉紹翁在哪裡,葉紹翁在哪裡
人類的底線,共同的認知,又在哪裡?
人類不會相信,一切湛藍之上,有一雙深邃的眼睛
蔑視塵囂的浮物,還原事物的本相
而若有若無的靈魂在未知的某一出口
與肉體相見;人類永遠愚昧而且弱智
從來沒有真正的放下左手與右手格鬥的另一個自己
我洗滌惡的花於通往宋朝的清流幽澗
與一些異姓兄弟輾轉浙西南的龍泉市
最美麗的願望像崖豆花一樣爬滿山崖
葉紹翁在哪裡,葉紹翁在哪裡
人間的淡泊,那些人性的白雲又在哪裡?
我身體裡飄出語言的幽靈,有蝰蛇遊遠
葉紹翁穿越時空,給我梳頭的木梳子
另一個我說:「你看到的你不是你自己,看到的我也不是我!」
葉紹翁在哪裡,葉紹翁在哪裡
天下書生的意氣,白璧一樣的貞潔又在哪裡?
他在當年負箱篋,遠涉;覓跡者之我,思想的岩羊逼上斷崖
浮物的泡沫下,葉夢得的孫子是李穎士的
可是,寫下遊園不值和夜書所見的只有葉紹翁
他不是李紹翁。他從山蕉處走向錢塘
給我漆黑的眼睛上課的,是山巒間生動的畫圖
峽谷多窄,樹木多密,潭水多深,日的光都無所不在
都將神喻似的,以一日在天,箭一樣明白地穿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