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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到了極致,也就成了美

這真的是一本“土得掉渣”的書,有圖為證:

在剛剛開幕的江蘇書展上,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正式與讀者見面。乍看上去,這本書方方正正、“土裡土氣”,但在打開它的瞬間,讀者無不為其中所蘊含的巧思妙想和人文關懷所折服。“這就是我想要實現的效果。”對此該書選題策劃者、裝幀設計者周晨表示。

身為70後書籍設計師的典型代表,曾獲得世界最美的書大獎的周晨對江蘇的風土人情有著特別的感情。設計師生於蘇州、長於蘇州,因此蘇州和江蘇的風物文化一直是他書籍設計的一條主線,從《蘇州水》《絕版的周莊》《泰州城脈》到《陽澄筆記》《留園印記》,在他的手中,書籍設計作品飽浸江南水鄉的細膩與靈動,而《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的誕生,也要從斬獲無數大獎的《泰州城脈》說起。

周晨,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編審、藝術出版中心主任

2008年,周晨在泰州著手《泰州城脈》一書的設計時,結識了《泰州日報》的年輕攝影家龔為。龔為一直致力於拍攝老行當的專題,讓周晨感到倍感親切。

“查閱文獻我們不難發現,專門用影像來記錄中國人民日常生活的往往都是老外,我們自己拍攝自己的老行當,並把它們結集做成出版物的,到現在市場上還沒有。這是一種遺憾。”周晨說。因此他與龔為一拍即合,又找到了常年關注手藝人的資深編導潘文龍。十年間團隊收集了大量的一手材料。

《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中保留了大量與老工藝和手藝人相關的珍貴一手材料

在《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誕生的過程中,周晨既是設計者也是編輯,因此設計的理念貫穿始終。“這是一部致敬匠心的作品。”周晨表示。他希望在把它們結集成書的過程中,在編排和裝幀上也能遵循手工的原則,同時借助現代印刷手段的力量,突出形式和內容上的關係。

“這些行將消失的老行當來自民間,樸素而鮮活。我希望本書給人的感覺也有民間氣味,有生活氣息,目前書籍的形態所呈現的效果,就是朝這方向努力的結果,以形傳神,塑造民間氣質——說白了,就是讓它顯得‘土’一點。”

同一個劇本不同的導演拍出的效果可能會截然不同,同樣的題材在不同的設計師手中也會呈現出不同的質感。作為設計師,周晨的思維方式是從內容本身的質地出發,讓書在被看到的第一瞬間把讀者抓住。正如他把《泰州城脈》做成了一塊“磚”,《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看起來也不太像一本書,而更像是一冊歷經滄桑的老账本。

這種“印象派”的感覺首先來自選紙。連同封面在內,《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使用最多的紙張是一款過去從來不曾被應用於書籍主體部分印刷的包裝紙。這種紙使用的原材料均為粗料,色調暗淡、手感粗糙,可以說是紙張中最不起眼的“灰姑娘”。但正是這種顏色和質感深深吸引了周晨:“它與我們所要表現的主題是吻合的,如果用光滑的紙來印,感覺反而不對。”

這樣的選紙也給書籍的印製帶來了難題。首先是紙張不同批次的品質也參差不齊,周晨翻遍了紙商的倉庫才找到足夠的同一批次的紙。而真正上機印刷的時候,難度就更大了——開機速度很慢,還會時不時的掉粉。但周晨認為,在這本書身上,這些問題都不是瑕疵,而是書籍整體設計的一部分。

書中章節題文均為手寫,墨跡工整,似有民國遺風;外框則是從一本民國的格子本上切下來的,每一處都不一樣

書籍主體部分選用的包裝紙不僅手感粗糙,上面還有駁雜的色點,“土味”十足

書印好後,周晨放棄了機械化的裝訂方式,也沒使用一針一線,而是選擇了中國古籍最基本的裝訂工具——紙釘。“紙釘是我們最傳統的裝訂方式。”周晨表示,他告訴記者,在線裝書裡,真正使其牢固的其實不是線,正是這些藏在皮子下的紙釘。

為此周晨進行了自己的實驗:搓紙為繩,穿孔插入,灌膠後敲擊固定。實驗證明,紙釘在強度上沒有任何問題。而在《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中,周晨創造性地選擇把紙釘露出來,使之可以直接被讀者所觸碰。“我想呈現的是一種原始的美。”周晨解釋道,“過去我們只是把紙釘當做牢度工具,沒有把它當做一種美來呈現。我想這種美和《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所要傳達的主題是完美貼合的。”

四枚紙釘即可撐起全書的重量,也把書脊徹底“解放”了出來

除了涉足過去設計師不曾嘗試的領域,在已被設計師們充分發掘的手法上,周晨也憑借《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進行了進一步的創新。朱贏椿的《不裁》斬獲國內外大獎之後,打毛工藝已經成為國內書籍設計者們的寵兒。而在周晨看來,這一招肯定是能夠打動人的,但這不意味這所有的書都可以去學去用,“一套書有一套書的語法體系,不存在一種通用的方法可以搬到每一本書上都適用。”

《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是周晨第一部使用打毛工藝的書籍設計作品,不用則已,用則要有所突破。基於紙釘的裝訂方式,解放了書脊的《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得以實現業內罕見的四面毛邊。而過往的打毛書籍通常使用機器實現,往往會留下一條條明顯的紋路。而《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的打毛則使用衝擊鑽進行手工加工,呈現出的效果就自然多了。

毛邊還給周晨帶來了意外之喜——因為書中使用了大量插頁,起先設計師還擔心會在書的側面留下縫隙。打毛之後,設計師發現書側面的效果渾然一體,圖書樸素的質感得以更上一層。

毛邊自然的質感來自特殊的加工工具——衝擊鑽。處理完後,也就有了文章開頭“土得掉渣”的那一幕

武林高手過招,不會把十八般兵器統統拿出來刷一圈,更多的時候一招點穴就能製敵——書籍設計也是一樣。周晨自詡不是一個“愛耍”的設計師,在他的書籍作品中,用到的工序往往不多,但總有那麽一招能畫龍點睛。如果說曾獲“世界最美的書”的《冷冰川墨刻》封面上的那一刀切口“霸氣外露”,讓讀者不得不為之側目的話,《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中隱藏的殺手鐧就要低調的多,它們就像丹·布朗筆下的達·芬奇密碼,吸引讀者去尋回失落的中國秘符。

在英劇《神探夏洛克》第一季第二集中,大偵探福爾摩斯通過破譯走私組織留下的密碼解開謎題,而這些天書一樣的密碼正是中國古代的民間數字系統——蘇州碼子。周晨最早在2016年的《紫禁城》雜誌上讀到了對蘇州碼子的介紹。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蘇州人,進入出版行業超過二十年、接觸了無數蘇州地方文化的典籍的周晨發現,此前他對故鄉的這一事物竟一無所知,這也激起了他的好奇。

《神探夏洛克》中,蘇州碼子成為破解謎案的關鍵線索

“蘇州碼子”也叫草碼、花碼,是中國數字文化演變的產物。它脫胎於南宋的算籌,因其快捷、易記,在民間各行各業交往中得到廣泛使用。清朝末年,西洋人在中國沿海各地設立教會學校,此後印度阿拉伯數位在全國範圍內通行起來,蘇州碼子逐漸退出歷史舞台。當然今天蘇州碼子也被沒有被完全遺忘,除了《神探夏洛克》,在許多港片和新拍的《林海雪原》裡,我們還能看到它的影子,在很多現存的工藝品上,也能發現蘇州碼子作為標注符號的存在。就在不久前造訪北京時,周晨還在臨行前特意跑去京張鐵路青龍橋車站,只因他聽說在那裡還能看到早年鐵路工人留下的,用蘇州碼子寫成的記號。

蘇州碼子與數字的對照表

一份用蘇州碼子標識的民國時期購物清單(周晨藏)

在京張鐵路青龍橋車站找到的蘇州碼子(攝影:周晨)

一種在民間使用,逐漸消失的數字,不由激起了周晨的聯想——《百業寫真》中記載的老行當們不也是一樣嗎?那麽為什麽不把它應用在書中呢——既然它是數字系統,用來標識頁碼不是順理成章嗎?

有了想法並不等於可以馬上投入實踐。在周晨看來,他必須驗證蘇州碼子在歷史上有沒有被使用在書籍載體上。在藏書家韋力先生處,他看到了珍貴的實證。後來周晨也淘了很多印有蘇州碼子的書和老账本,但周晨仍對將其用作腳碼一事心存疑慮。因為他發現韋力先生的藏書和這些書中的蘇州碼子雖然出現在頁碼的位置上,數字卻不是按照順序編排的。“它們可能更多的是作為刻工的符號出現,標注這是某某工匠乾的活。”周晨說。

在韋力先生和周晨本人的藏品中,都能找到印有蘇州碼子的書籍

直到最後周晨在舊書店找到一部稿本,其目錄是用蘇州碼子標誌順序,“這才讓我確定,蘇州碼子是可以作為書籍的數據系統來使用的。”從異想天開到有理有據,背後是設計師周密的考據論證,最終周晨終於可以放心嘗試,以手寫的蘇州碼子用作全書的頁碼。

最後讓周晨明確蘇州碼子用法的,是一部稿本的目錄

在《百業寫真》中,蘇州碼子被應用於目錄和腳碼

周晨希望以這樣的方式喚起大眾對古老數字文化和“蘇州碼子”的關注。開始他還擔心,聞所未聞的碼子會給印廠添麻煩,後來發現,只需要簡單一教,廠裡的司機就都明白了,根本不需要備注阿拉伯數字。“可見這個數字系統簡單易記,使用方便,確實具有在民間流傳的能力。”周晨說。

當然對於讀者來說,一份必要的說明和對照表是少不了的,周晨把它們做成了書簽

擬古與創新,是周晨書籍設計生涯不可分割的兩面。在越來越多設計者熱衷於西方設計理念的當下,他也從來不從停歇向中國傳統書籍設計汲取養分。“這是一座富礦,裡面到底有多少可供我們現在書籍設計所用的智慧,還有待於我們這些設計師慢慢地發掘。”除了要有心、有運氣找到礦藏之外,要想把它們化作靈感,設計師個人的閱歷積累也同樣重要。“抓到了東西,並把它實現出來,對於設計師而言,這是一個很過癮的事情。”周晨說。在這本“土得掉渣”的書身上,他真真切切地過了一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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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活潑,偶爾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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