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鄭潔瑤 柯曉斌
編輯 | 宋佳楠
或許你的朋友圈也被這樣一篇文章刷屏了——《我一個世界五百強做食品的，被抖音賣烤蝦的騙了》。看完這篇文章，相信很多在頭條或抖音買過東西的人，都能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文章大意是說，一位在500強企業做食品的職場女性，深夜被抖音上一條大媽吃烤蝦的視頻所吸引，消費後才發現自己購入的是三無產品。
來感受一下作者發現自己被騙的過程。
“填完個人信息頁後，沒有出現付款頁。直接收到短信提醒‘您購買的產品將會在24小時發貨，貨到付款’……等到順豐小哥收走了我兩張人民幣，我接過熱烘烘的，隔著紙盒子都聞得到一股刺鼻腥味的，輕飄飄的包裹後，我的心狠狠一沉……職業習慣，我開始環顧包裝找生產信息。這不找還好，一找，心沉到了地下室：沒有生產信息。作為一個完整包裝售賣的SKU，是個徹頭徹尾的三無。”
發現被騙後，作者試圖退貨。然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作者在抖音上找不到自己的訂單信息，唯一能證實她確實買過烤蝦的，只有一條發貨提醒短信。
更神奇的是，收到貨後不久，作者又在抖音上刷到同一個大媽吃烤蝦的視頻。只是這一次，她代表的是另一個商家。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這個大媽是誰？抖音的短視頻電商到底是如何運作的？為了解答這些問題，我們找到了大媽本人以及部分在抖音上賣過貨的商家，試圖找到一個答案。
微商三嫂
和大多數人想象的一樣，大媽的確是一個專職的短視頻創作者，你可以叫她三嫂。
三嫂所在的贛榆縣是連雲港有名的電商縣，那裡家家都做短視頻，只不過，更多的人還是習慣玩快手。三嫂也是，她是當地最早一批接觸到短視頻的網紅，3年來已經積攢了70多萬的粉絲。
界面新聞在事件發酵後第一時間撥通了三嫂的電話。電話裡，三嫂對這篇文章以及外界的輿論一無所知。
她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自己一直都只在快手平台發視頻，抖音账號在漲不了粉後就不再維護，平常賣蝦也都是通過微信向老客戶售賣。對於文章中提到的群島、撈海島等商貿公司，她則是完全沒有聽說過。在連連表示自己不清楚狀況後，三嫂掛斷了我們的電話。
後來，我們又輾轉找到一位三嫂同村的主播。據他介紹，三嫂本人雖然短視頻玩的早，但對新鮮事物接受慢，以至於至今都沒有開通快手小店。在他看來，這次應該是抖音的烤蝦商家盜取了三嫂的視頻做廣告。
30日下午三點，正值三嫂的直播時間。在直播中，她一遍又一遍的向觀眾重複，“那不是我，是有人盜用了我的視頻。他們欺騙顧客，但在我這裡老鐵可以放心，蝦不好，你們隨時可以來找我。”
從直播裡可以看出，三嫂自己也在賣烤蝦。那麽，她的蝦是否也是三無產品呢？上述主播給了界面新聞記者一個肯定的答案，“至少她目前是沒有公司的。”不過他也表示，“這麽多年三嫂在微信賣貨從來都沒有出過問題。畢竟我們每天都要在快手直播，如果貨有問題，老鐵直接就來罵了，以後別想賣了。”
記者對比了一下三嫂的蝦和抖音上售賣的烤蝦。的確，三嫂的蝦在價格上要比抖音上的低出很多，抖音上400一斤的蝦在三嫂這裡只要118元一斤。而且三嫂自己也有客服，前後一共開通了13個微信用於售後，而抖音上完全找不到售後通道。
這樣一對比，抖音上的購物體驗甚至輸給了微商。
天價烤蝦是怎麽來的
上述購買了烤蝦的作者在文章中有提到，雖然抖音裡查不到訂單，但她通過賣家發來的發貨短信找到了一個地址為lb.jinritemai.com的訂單查詢網站，通過輸入手機號，終於進入了訂單頁。
界面新聞記者詢問了一家電商服務機構，被告知出現這個網址只能說明該用戶是通過字節跳動的“魯班系統”購買的商品。
據記者了解，魯班系統是字節跳動旗下的電商廣告管理後台，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一個單頁電商平台。只要電商主繳納2萬元定金就可以開通魯班廣告账戶。開通後，今日頭條、抖音、火山小視頻、西瓜視頻都可以看到魯班店鋪裡的商品廣告。
不過在魯班廣告入駐須知中明確規定，需要提供公司營業執照經營範圍、全國工業產品生產許可證或食品生產許可證、食品流通許可證或食品經營許可證等證件。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魯班後台隻支持貨到付款這一種支付模式，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會稱它為單頁電商平台，因為他只有通過商品落地頁交易這一種模式。而且，選擇了這種模式，電商主就只能推廣在魯班平台上建立了落地頁的商品。字節跳動會主動幫助電商主製作商品落地頁，還會鑒於單頁電商用戶難以查詢訂單的特點為電商主提供免費的短信通知服務。
可以說，魯班大幅降低了電商主在短視頻平台上推廣商品的門檻，但另一方面電商主也需要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
一位字節跳動的信息流推廣告代理商透露，目前魯班系統有幾種計價體系：一種是按點擊付費，最低是0.2元每次；另外一種是按照展示付費，最低是千次一毛錢。另外，如果將訂單管理和物流都打包交給頭條，則要每單抽成10%—15%。
“按點擊和按展示推廣都是存在競價的，也就是你出價越高，曝光度就越大。”上述代理商說，商家為了取得較好的推廣力度，大概要向抖音支付商品單價的30%-40%作為廣告費。
當然，商家也可以選擇養出一個粉絲過萬的號，這樣就有資格開通抖音小店。但想要靠抖音小店帶貨，商家免不了也要花大筆DOU+費用（抖音的粉絲頭條）。算下來流量成本依然不小。
於是，面對高昂的流量成本，商家也只能一方面提高價格增加利潤，另一方面以次充好降低成本。而魯班提供的這種單頁電商的交易方式也為他們做一錘子買賣提供了方便。這才使抖音上出現了400元一斤的天價三無烤蝦。
永恆的監管難題
上文提到的作者發現上當之後，曾直接聯繫賣家要求退貨，結果遭到賣家的一口回絕。之後，她便找不到更多的維權渠道。
界面新聞記者登陸抖音官方的購物助手頁面也發現，上面只有訂單、購物車、足跡、心願單、優惠券等子欄目入口，卻偏偏沒有任何通路可以指向投訴維權。
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遊雲庭在接受界面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貨到付款這種交易模式本身沒有問題，但是平台讓沒有資質的商家入駐，的確存在監管缺失問題。同時，由於視頻上演示的產品和實際發貨的產品質量不一樣，直接售貨的商家涉嫌虛假宣傳。
“抖音作為平台，應該給用戶提供投訴的渠道，用戶維權的主要障礙仍然在於平台。小額物品，每一單的維權都會耗費用戶不少的精力。如果平台沒有批量化處理的流程和相應的客服幫助用戶，維權就會耗費過多的時間。”遊雲庭認為，如果頭條沒有給予用戶投訴渠道，那麽平台就存在監管漏洞，應該盡快補上。另外，對於抖音上的商家出售假冒偽劣產品的，除了電子商務平台之外，抖音也應該有相應的處罰機制。
電子商務法明確規定，對平台內經營者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行為未采取必要措施，或者對平台內經營者未盡到資質資格審核義務，或者對消費者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由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責令限期改正，可以處五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責令停業整頓，並處五十萬元以上二百萬元以下的罰款。
5月30日下午，上文購買了蝦乾的作者又在公眾號發出了事情的新進展。她表示，5月29日下午，文章初步發酵後，字節跳動已經有人聯繫到她。對方表達的中心思想主要有以下幾點：
1、字節跳動高度重視此類情況，已經和文中的商家終止合作並清退；
2、該品類商品已經下架；
3、因為商家不合作，所以不能按照國家法規要求的10倍賠償，平台願意3倍賠償；
4、希望刪帖；
對此，作者的態度是，希望抖音能夠嚴肅自查，正視問題。
隨後，字節跳動方面回復界面新聞記者稱，廣告主違規售賣三無產品，將按照平台規則進行處理，包括關閉用戶账戶、終止合作等措施。消費者通過字節跳動平台的廣告下單購買商品，如有問題，可以撥打維權電話400-6455-566，或發送郵件至[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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