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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貝托魯奇和他鏡頭下的“末代皇帝”

11月26日,曾執導《末代皇帝》的意大利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去世,享年77歲。貝托魯奇的發言人表示:貝托魯奇是意大利時間今天上午7點在羅馬的寓所去世的,生前罹患癌症。

貝托魯奇1941年3月16日出生於意大利帕爾馬,1962年執導個人第一部電影《死神》,開啟導演生涯。他的電影代表作品包括《末代皇帝》、《巴黎最後的探戈》、《偷香》、《隨波逐流的人》、《1900》、《戲夢巴黎》等。

《末代皇帝》曾讓他拿下第60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2007年,貝托魯奇在祖國意大利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獎。2011年,貝托魯奇獲得坎城電影節終身成就獎。

得知貝托魯奇離世的消息,曾擔任《末代皇帝》副導演的中國導演寧瀛告訴時光網,她此刻非常難過,“今年夏天在意大利見面的時候他(貝托魯奇)說,突然好想再回中國看看。”

對於中國觀眾來說,最熟悉的貝托魯奇作品應屬《末代皇帝》。這部橫跨溥 儀從孩提至耄耋的傳記片,最初曾被批評為"情節進展緩慢並且劇情模糊"。儘管獲得1988年的第60屆奧斯卡金像獎多項提名,也有影評人獎、金球獎等前哨獎月台,卻依然不乏唱衰之聲。

當然,最終它獲得了不可思議的成就,橫掃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最佳剪輯、最佳音響、最佳美術指導、最佳服裝設計和最佳原創配樂,九項提名全中。主持人羅賓·威廉姆斯念出貝托魯奇的名字後,他踏著中國風配樂步上台前,用意大利口音英語宣言:"這是我生命中最激動的時刻,這一點我決不能隱瞞。"

在貝托魯奇的鏡頭下,不單單是溥 儀,就連那些面目可憎的小人物,也承載了這個異國導演深沉的情感。“我甚至喜歡那些可憎的人物,我需要愛攝影機前的所有人物。即使他們是惡劣的,我也設法使他們具有某種悲劇性,從而產生一點高貴感。……這些人物雖是可憎的,但他們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並不諒解他,可他們也是命運之神的玩物。所以,任何人都不過是歷史的犧牲品。”

時光網曾在兩年前專訪了《末代皇帝》副導演寧瀛,主演陳衝,或許可以帶各位重新認識貝托魯奇和他鏡頭下的“末代皇帝”。

被輕描淡寫的傀儡

異國導演鏡頭下恢復為“人”

光緒帝為清醇賢親王愛新覺羅·奕譞之二子,因死而無後,慈禧任命溥 儀即位。溥 儀生父載灃為奕譞五子,光緒之異母弟。因醇親王之妻又是慈禧親妹,雙重親緣的優勢,讓這個家族在新帝挑選的問題上,勢必被優先考慮。

辛亥革命爆發後,溥 儀被迫退位,但仍享受"皇室優待"。

1945年日降後,溥 儀被蘇聯俘虜,在蘇歷經五年囚居。新中國成立後,溥 儀被引渡回國,在撫順戰犯管理所內學習改造十年,此間他開始撰寫自傳《我的前半生》。1959年12月4日,他接到特赦通知,結束改造生活,成為普通公民。1967年,溥 儀患胃癌,不久離世。

教科書上的溥 儀總顯得有些孱弱,一張扁平臉孔,永遠緊閉的雙唇,被蠅頭小字簡明注釋為"傀儡"。61年人生,輾轉數地,無業無家,甚至四分之一長度都在囹圄之中。他個人命運覆蓋了中國最風雲突變的一甲子,卻從未成功地左右歷史。時代的斷面之間,他周而複始地被推上前台"扮演"著皇權的代表。而名義上佔據一切權力的他,卻似乎從來沒能有一次機會擁有真正的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

作為一個朝代、數千年的句點,溥 儀更多時刻是作為歷史分段的連綴物被輕描淡寫地談及。坊間對他的興趣,則久久圍繞宮闈秘史、二三性事。他作為"人"的經歷和感受,似乎是不必關懷的事。《重量級人物》中葛優扮演的攝影師戲謔地說:"他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可以每天換一個,還由朝廷養著。我只有一個女人還跟我離婚了,我的一生才是悲劇。"

但遠在異國的意大利人貝托魯奇,還是注意到了浪濤中的人影。

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24歲時就憑借《革命前夕》(1964)獲得認可。70年代開始,通過嘗試在國際上完成創作,他的《巴黎的最後探戈》(1972)《一九零零》(1976)引起爭議和世界關注。他對法國《首映》雜誌記者說:"要是我對溥 儀沒有同情,我不會拍這部影片。

貝托魯奇此前作品《巴黎最後的探戈》主演馬龍·白蘭度接受採訪時說,"貝托魯奇善於對演員從精神分析角度分享工作"。也許正是得益於導演本人對精神分析和個體心理的聚焦,已經幾乎被熔解在巨集大歷史當中的溥 儀,得到一次機會。或許這種恢復終究難以客觀,但它是填補歷史縫隙的一種哀傷的可能性。

迷茫、覺醒、情欲、野望、背叛、凡庸、順從、抗爭、重建認知,如夢似幻的一次"回家"--在銀幕上,我們看到他褪盡榮耀與卑賤,恢復為"人"。

相比歷史資料上的記載,貝托魯奇更希望通過曾經與溥 儀有過接觸的人那裡收集資訊,因為在這些人眼中的溥 儀,才是作為一個“人”而真實存在過的。寧瀛就談到了他在影片籌備階段所經歷的一段故事。

《末代皇帝》籌拍期間,寧瀛對相關資訊的渴求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有一段時間恨不得在大街上見到一個人就問他知道不知道末代皇帝的事。”當時寧瀛家住在鮑家街胡同,而溥 儀進宮前的家——醇親王府就在鮑家街。有一次寧瀛在家門口小店排隊買燒餅吃,想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向旁邊的人打聽關於溥 儀的事。結果真的有人就說認識一個老頭可能知道一些。

寧瀛跟著那人去了一個特別破舊的大雜院,見到了一個又髒又窮的老人。據老人介紹,溥 儀到長春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太監了,招了一些小年輕跟在他身邊,老人當年就是其中之一。後來溥 儀被抓,他們就被遣散了。

寧瀛與老人聊了聊,發現他說不出什麽東西,就說有時溥 儀也是挺壞的,會打他們。“老頭是單身,沒有子女,說話能力很弱,溥 儀的事他之前從來都不敢跟別人講。”

寧瀛帶著這個老人去見了貝托魯奇,結果老人更緊張,什麽都說不出來。“貝托魯奇給了我一個信封,讓我送老頭走的時候給他。老頭一出門就哆哆嗦嗦把信封打開了,裡面是幾百塊錢,在當時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太和殿實拍登基大典

“抱著拍攝紀錄片的嚴謹態度”

《末代皇帝》由意大利揚科電影公司、英國道奧電影公司、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三家聯合攝製,於1986年7月28日正式開機。

而就在此前不久的4月份,文化部頒布了針對影視劇對文物保護的相關規定,指明國際級重點文物保護部門的古建築室內禁止一切拍攝。但《末代皇帝》劇組恰好在規定頒布前提交了申請。

或許作為意大利知名左派人士,貝托魯奇獲得當時相關部門的充分信任。於是這部外國血統的電影,獲得了令同行傾慕不已的、在紫禁城內重要場所實景拍攝的特權。這成為讓人百感交集的中國影史花絮。飾演皇后婉容的女主演陳衝說:"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一個沒有遊客的故宮裡,能聽到自己咚咚的腳步聲踏在石板上。"

中國方面對拍攝作出了嚴格的限制,以保證紫禁城的建築和文物不會受到意外破壞。由於拍攝期間進入片場的審核嚴苛,即使是莊士敦的飾演者彼得·奧圖爾忘帶工作證,也同樣被拒之門外。

最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幼小溥 儀的登基大典,乃真正意義上唯一進入太和殿內部完成拍攝的影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個拍攝要求被提出時,相關部門當然是慎之又慎地對待--俗稱金鑾殿的太和殿,中國現存最大的木結構大殿,歷經幾個世紀,作為皇權的象徵見證歷史,不可在保護方面有所疏忽。

推車、搖臂和燈光設備會給宮殿帶來潛藏的撞擊和火災風險,權衡之後,最終這個段落僅由一名攝影師使用斯坦尼康拍攝完成。貝托魯奇說:"但如果我們那天沒有去太和殿實拍,影片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影片中故宮內拍攝的外景場面,巨集大開闊。不但引人感慨,也在悄然表意。時光洗舊的城牆遠沒有橫店那一座色彩鮮明,但卻是歷史確鑿的沉默見證。而那些由數位CG創造出的巍峨光影,更無法與之相比。

此後即便有劇組能進入故宮(如《重量級人物》),也只能在非開放區或一些不重要的宮殿外取景;在太和殿前千人匯聚,甚至因拍攝需要把英女王都拒之門外的豪舉,恐怕再也無法複製。

除登基大典一場戲是真正進入太和殿內完成拍攝之外,其余的內景戲份大部分完成於位於北京電影製片廠或意大利的攝影棚內。

其中溥 儀在偽滿政權期間所住公寓的內外景(特別是加冕舞會段落),在長春故宮(現稱"長春偽滿州國故宮")拍攝,歷史上的溥 儀1934~1945年間居住在那裡,現在已經成為吉林省博物院。而後還有不少拍攝相關題材的影視劇,會去那邊取景。

在故宮實地取景,以及在民間收集大量的資訊,貝托魯奇在盡一切可能試圖去還原一個真實的末代皇帝。“當時棺材裡的骨頭能挖出來看的我們都會去看,”寧瀛告訴記者。

《末代皇帝》當年共拿下九項奧斯卡獎,在中國的放映也可謂大賣,一部影片的盈利就養活了北影廠六年。但國內仍有一些聲音說這是一部不懂中國的外國人拍出的電影。寧瀛收集了一些當時國內表達批評聲音的報紙讀給貝托魯奇聽,貝托魯奇聽完後對寧瀛說,“只有你和我知道,這部影片從一開始,我們就幾乎是抱著拍攝紀錄片的嚴謹態度去做得調研。”

寧瀛還回憶道,作為一部與歷史息息相關的電影,當時最困擾貝托魯奇的問題是中國的史書的作者並不會完全記錄事實,而是考慮怎麽把事情說的好聽,“所以即便看了宮廷檔案也不能確定那天在皇帝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這讓貝托魯奇覺得特別不可思異。”

貝托魯奇當然沒有被這個問題難住,他告訴寧瀛,這樣也好,“反過來給了我們很大的創作太空。”寧瀛回憶這段往事,覺得自己從中受益匪淺,“電影永遠沒有一個完全理想的創作環境,就像你站在一座廣場上,也許往哪個方向走都可以走到電影的終點,當有一個個障礙把你攔下來的時候,你的方向反而越來越清晰。”

“離譜兒”的詩意重塑

西洋視角下詭譎的東方意象

著名文物專家、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曾受邀前往,不過由於同期正擔任電視劇版《末代皇帝》的顧問,因此朱先生堅持僅以來賓身份進行探班。在此前的長談中已發現自己與導演觀念分歧嚴重的朱老,在看完內景的布置之後大吃一驚。

其後在《文匯報》以回信形式發表了一篇名為《不能離"譜兒" --談電影的典型環境》的文章。委婉地提出一些批評:不少內景並不按照實情搭建,府門院落可能表現出導演不了解當時的宅門規矩,甚至有些塑像過於誇張,簡直無法理解。

當然朱老最後客氣地表示,"我沒看這部影片,不能全面評論;……也可能整部影片很好,只是我所接觸的小部分不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專注於建築規製的朱老難以接受貝托魯奇的創造。但在這個西方藝術家眼中,敘事和表達顯然比一板一眼刻意複現更加重要。令朱老感覺到最奇特的,正是指慈禧太后撒手人寰一場的怪異布景。

片中的剛被欽點的小溥 儀自顧自離開母親,來到了一個仿若陰間的場所。這個理論上應是慈寧宮的地點竟然煙霧繚繞,數十宮女太監著詭異袍服垂手而立。小溥 儀觀察著殿內面目猙獰的羅漢像,一路小跑到奄奄一息的慈禧身前,看到旁邊的鍋裡燉著一隻仍然沒有死透的烏龜。在這樣離奇的場景當中,面如白紙的慈禧幾乎可以說是突兀地對眼前的孩子展開一段獨白,然後仰面死去。

貝托魯奇故意使用了大量魔幻、詭異、不合邏輯甚至令人不適的氛圍,來營造幼小溥 儀眼中的這段回憶。華人影星盧燕扮演的慈禧身上這套裝裝大概有50磅重,因為所有刺繡都由蠟雕刻,然後鑄鋁,最後再鍍金。據說盧燕在完成這場戲後就病倒了。

為了實現奇幻感,攝影用了約 12mm 的廣角鏡拍攝這個場景,並精心設計布光來表現盤龍柱等等細節。美術指導Ferdinando Scarfiotti在各地不同寺廟中找到兩三種元素,整合在這個並不存在的太空之中。影片參考了大量慈禧生前裝扮成觀世音菩薩的照片,仿照圖中侍女的模樣為這場戲的群眾演員設計服裝。

顯然,這樣的創造不止一處。這是一個西方人在觀察中國。他以客人的目光敏銳察覺到東方文化氛圍中的奇妙與詭譎之處,並以視聽語言加以傳達。貝托魯奇是一個鍾情於即興創作的導演,他不習慣提前準備好細膩的故事板和分鏡,而喜歡在拍攝前偶遇靈感。

面對陌生古老的故宮、恢弘壯麗的場景時,他說:"我非常擔心迷失自我,找不到走出去的線索,但每天卻都能找到答案。當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時,答案就浮現出來了。"

攝影導演維托裡奧·斯托拉羅在片中直接使用或者高超模擬自然光,拍攝出故宮古樸莊嚴的美感和東方韻味,其高超技巧和通過布光、色調所傳達出的情緒為電影迷與攝影愛好者津津樂道。

斯托拉羅清楚闡明《末代皇帝》當中表情達意的色彩語言並不是觀眾和影評家的臆想:"我用光來表達溥 儀人生的不同階段。紅色是血液的顏色,它作為閃回的開端,隨著城門的打開而切入。橙色是溫暖的顏色,作為代表家庭和紫禁城的色調。黃色是皇帝的身份象徵,也是太陽的顏色。綠色是教師的自行車和帽子的顏色,代表著知識。不過,紫禁城中只有前三種顏色,因為它僅僅是現實的一部分。"

貝托魯奇的即興與隨意還同時體現在了演員的選擇上。寧瀛在採訪中透露,貝托魯奇喜歡邀請見面時有好感的人演一個角色。寧瀛認為這是意大利導演的一個絕招,“演員並非以專業非專業劃分這麽簡單,有的人生活中就已經非常完整了。另一方面,貝托魯奇有時希望用電影記住這個人。”

除了陳凱歌、宋懷桂等,《末代皇帝》中“客串”的角色其實比比皆是。寧瀛透露,《末代皇帝》中有一場溥 儀大鬧學堂的戲,裡面有個被溥 儀逼著喝墨汁的大腳,那個演員張良斌其實是當時合拍公司派駐在劇組的兩個項目負責人之一。

“張良斌不講外語,在劇組經常不說話,臉長長的,嘴角緊閉,一絲笑容都沒有。貝托魯奇注意到了他,覺得他特別像自己心中的滿族人。不過張良斌特別靦腆,不願意演,貝托魯奇就說找他長官,下命令讓他演。”

另外,電影中有一場戲,有個太監總管拿著小溥 儀拉的屎給太醫看,飾演那位太監總管的演員黃文傑其實是劇組請來的意大利語翻譯,曾翻譯過克羅齊的《美學》。寧瀛形容他是一位說話聲非常富有女性特色、身姿非常優雅的男士,也是貝托魯奇發掘了這位天生的好演員。在之後寧瀛導演的成名作《找樂》中,黃文傑還出演了主角,飾演一位有些娘娘腔的京劇票友。

就連寧瀛自己也曾在《末代皇帝》中出演一個角色,“那個角色是溥 儀在監獄裡的仆人的老婆,仆人出獄,老婆來接他。”寧瀛的戲份沒有出現在《末代皇帝》正片中,但被貝托魯奇剪進了一個六集的電視劇版中。貝托魯奇告訴寧瀛,找她出演,是希望能用影像記住她。

中西結合成就配樂經典

蘇聰“門梁一撞”捧起小金人

在1988年的第80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上,蘇聰與日本的阪本龍一、英國的大衛·拜恩憑借《末代皇帝》共同分享了最佳原創音樂獎。

《末代皇帝》的電影音樂分別在東京、紐約與倫敦完成錄製,由海頓·賓達以及漢斯·季默等為唱片發行進行整合編輯。擔任作曲的藝術家有三位,其中包括阪本龍一(日本)、大衛·拜恩(英國)和中國人蘇聰。三種文化背景的藝術家配合創作,西式交響的澎湃加之東方的神秘韻味,讓《末代皇帝》的配樂也成為經典。

片中知名度較高的序曲由大衛·拜恩完成,阪本龍一則負責了絕大部分插曲。在《末代皇帝》之後,貝托魯奇還與阪本龍一在《遮蔽的天空》(1990)、等片中合作。作曲之外,阪本在片中也飾演了甘粕正彥滿映理事長一角。陰影后的面容陰邪深邃,頗具魅力。

應阪本龍一之邀,蘇聰幫助完成琵琶編曲潤色,並獨立完成插曲《Lunch》。30歲就憑借此片作曲身份拿到奧斯卡的蘇聰,目前已經在德國娶妻生子,事業也穩定發展。依照蘇聰的說法,貝托魯奇拍攝《末代皇帝》時沒有固定劇本,即興創作。他還評價道,"《末代皇帝》引起的強烈反響是當初始料未及的,甚至有些誇張"。不過,作為一個高起點,對於他音樂事業的影響自然重大。

寧瀛對記者講述了蘇聰被貝托魯奇選中時,一段十分有趣的插曲。

貝托魯奇在中國要見的人,寧瀛都會先去採訪一遍,然後把對方的談話內容整理出一個大綱,貝托魯奇看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和這個人接觸。

寧瀛透露,《末代皇帝》的作曲之一蘇聰就是她向貝托魯奇推薦的。“蘇聰、譚盾、劉索拉等是文革後中央音樂學院第一批作曲系畢業的,都很有才華,當時蘇聰還不是這一班最出名的。”寧瀛把這些人的作品都找出來聽了一遍,覺得蘇聰所做的曲子中有一小段電影裡可能可以用到,就把這一小段給貝托魯奇聽。“他一聽就說這個人我要見。”

“蘇聰是一個慌慌張張的人,走路、說話都讓人感覺很毛糙,其實這就是他的性格。他和貝托魯奇簡短談了一會就出門了,當時見面的地點是在北影的一個辦公室,門梁很低,蘇聰個子又很高,出門時一下撞在門梁上,撞了巨大的一個包。貝托魯奇說這一撞是老天讓他記住這次見面。”寧瀛在回憶蘇聰與貝托魯奇的初次見面時說。寧瀛透露,後來電影中所用的蘇聰作曲的音樂就是她給貝托魯奇聽的那段音樂。

關於導演貝托魯奇

熱愛所有鏡頭前的角色和演員

1972年當貝托魯奇籌拍他那部驚世駭俗之作《巴黎最後的探戈》時,他的同胞也是師輩的安東尼奧尼正在處於“文革”時期的中國拍攝紀錄片《中國》,自稱是“一個帶著攝影機的旅行者”的安東尼奧尼遭遇了中國境內聲勢浩大的批判。當時貝托魯奇聲援安東尼奧尼,認為“這部描繪中國城鄉詩篇的記錄片《中國》是真正關於中國人的電影。”

那場風波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文化的碰撞,而是當時極左思潮和西方現代思想之間發生的衝突。十多年後,當貝托魯奇帶著由150個中國人,100個意大利人和20個英國人組成的攝製組來到中國,他在“歷史”與“故事”之間,首先選擇了“故事”。

在貝托魯奇的鏡頭下,不單單是溥儀,就連那些面目可憎的小人物,也承載了這個異國導演深沉的情感。“我甚至喜歡那些可憎的人物,我需要愛攝影機前的所有人物。即使他們是惡劣的,我也設法使他們具有某種悲劇性,從而產生一點高貴感。……這些人物雖是可憎的,但他們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並不諒解他,可他們也是命運之神的玩物。所以,任何人都不過是歷史的犧牲品。”

熱愛演員

在陳衝的印象裡,貝托魯奇是一個非常熱愛自己的演員的導演。“在現場他經常對各個部門發些小脾氣,這個不對那個不多,但一轉身看到演員馬上就露出笑容。他還特意把和演員的合影放在皮夾子裡。”

好的導演,往往在演員身上傾注了極大的感情,陳衝回憶,有一場給她印象特別深。那場戲裡婉容從日本人的醫院裡回來,身體特別虛弱,在別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上旋轉樓梯。貝托魯奇花了很大的功夫讓攝影機沿著旋轉樓梯一直跟上來,“攝影機就像他的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婉容。”

電影中還有一場陳衝、尊龍、鄔君梅三個人的床戲,“拍攝時貝托魯奇在旁邊看著特別羨慕,然後說我也好想上床。”陳衝大笑著說。

寧瀛憑借2厘米厚注釋與大師結緣

寧瀛結識貝托魯奇是通過老師介紹的。當時在寧瀛在意大利中央電影學院學習,當得知貝托魯奇在籌備一部關於中國最後一個皇帝的電影時,寧瀛的老師就把她推薦給了貝托魯奇。

“當時是在一個活動上,貝托魯奇給我留了電話號碼,讓我去他家找他。後來我在他家見到了他和另外兩個編劇,簡單聊了幾句。因為當時我還是個學生,他說不知道該給我什麽樣的工作,讓我先回去,保持聯繫。”

寧瀛是個有心人,沒有輕易放棄這個向大師學習的好機會。她給家裡寫信,讓家人把國內所有關於末代皇帝的書都幫她找來。

《末代皇帝》的第一稿劇本出來後,貝托魯奇拿了一份給寧瀛看,“我就給劇本逐場地寫細節補充、注釋。劇本大概不到一厘米厚,我寫的注釋有兩厘米厚。”

寧瀛舉例,電影開場有火車從蘇聯開到中國境內的畫面,她找到資料表明當時火車的車窗上貼滿了俄文報紙。婉容仇視日本人,往他們臉上吐吐沫的情節也是寧瀛在搜集資料是查到的。

劇本注釋寫完後,寧瀛就拿著它去了貝托魯奇的辦公室。“貝托魯奇拿著我寫的注釋進了辦公室,我就在樓道裡站著,不知道該回去還是等著。結果貝托魯奇不到5分鐘就出來了,說咱們約個時間,我要和你談這個事情。”

之後貝托魯奇一直把寧瀛帶在身邊,包括到中國看景,和各方人士見面談話等等。

不滿中國上映版刪減

《末代皇帝》中有一些親熱戲,因為審查的關係,這部分戲不能在中國拍。為此,《末代皇帝》劇組專門在羅馬的攝影棚搭了一部分紫禁城的景,用以拍攝這部分戲。這些親熱戲在中國上映時也有所刪減,寧瀛透露,“這件事每次貝托魯奇提起來都很不愉快,‘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敢刪我的戲,我的戲都是我親自決定改怎麽剪。’”

最滿意163分鐘版本

本片存在兩個長度不一的版本,即使是最短的公映版也超過兩個半小時。另一個長達219分鐘的版本,是為意大利電視台剪輯的"迷你劇"版,根據需求剪成四段,每段55分鐘,在電視上分次播放。在CC發行的DVD中,貝托魯奇承認163分鐘的公映版是自己最滿意的一版。然而加長版當中的很多細膩段落同樣動人。

如:溥 儀在廁所被酒醒後,緩緩彎腰撿起了他的圓框眼鏡,鏡腿已經斷掉了。他凝視了一會兒,想到了童年在宮中的經歷。又如:奶媽給小溥 儀講著搖籃故事之後,溥 儀睡去,而奶媽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她在生產後因為奶水充足,被選入醇王府成為溥 儀的乳母,從此只能和自己的孩子永遠分開。

還有在溥傑也搬入溥儀的房間中後,加長版會比公映版則多出不少細節:兩個人親密相擁,舉止有幾絲曖昧。管理者遞來一本歷史書,要求他們大聲朗讀那些被簡單化後的經歷,然後離開。於是溥 儀讀出書上那些仿佛離自己很遠的文字--王朝終結……溥傑聽著皇兄的朗讀,不禁抽泣。

關於演員

“尊龍的神秘感很像溥 儀”

尊龍、大小梁和溥 儀

香港影壇的兩個Tony Leung--梁朝偉和梁家輝,都曾成為溥 儀一角的候選人。其中,梁朝偉認為自己英語不夠出色,謝絕了邀約。而曾經成功飾演溥 儀的梁家輝沒有接受這個角色,多少是顧及到恩師李翰祥的感受。

之前李翰祥試圖拍攝《我的前半生》時,卻得知版權被意大利人捷足先登。貝托魯奇無奈之餘,並沒有忘記對梁家輝演技的良好印象,於是法國導演讓-雅克·阿諾拍攝《情人》(1992)時,正是貝托魯奇的推薦,讓梁家輝得以出演男主角,走向國際。

《末代皇帝》最終確定的主演尊龍,據說是第一個為溥 儀試鏡的演員。導演滿意於他的表現,但對於直接選定第一個面試的演員還是心存疑慮,沒想到圍著候選清單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了最初。

尊龍是美籍華裔,兒時在香港經受京劇訓練,移民美國後以戲劇演員為職業。通過《冰人四萬年》(1984)《龍年》(1985)兩部電影,他引起了主流電影界的關注,並最終成為了《末代皇帝》的男一號。彼時剛剛30歲出頭的他,詮釋了溥 儀在年齡、身份、狀態上跨度巨大的一生。他那張充滿東方之神秘,又帶著幾分清冷的臉,也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憑借《末代皇帝》獲得殊榮之後,他曾一度成為香港廣告片酬最高的明星,但尊龍性格孤傲。"演完《末代皇帝》兩岸三地有很多人找我,但他們的戲沒有好劇本,我就拒絕了。"

辭演《霸王別姬》似乎是很多人為他扼腕的重大失誤,尊龍始終表現得毫不後悔。總之他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只是偶爾客串些華裔黑幫。最近一次大規模現身似乎是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而這個所謂的第五部也在市場上無聲無息地滑過了。這似乎是他自行選擇的結果。

陳衝印象中的尊龍,快樂時就像個大男孩,但有時又顯得非常神秘。

“尊龍開心時是個特別大方的人,老想請所有人吃飯。還喜歡唱歌,一群人在一塊高興了,就老想唱歌給你聽。可以和他在一起玩的很開心,聊很多,但說完再見之後感覺一點都不了解他。”陳衝認為尊龍富有神秘感這點有時很像溥 儀。

在羅馬拍攝《末代皇帝》的部分內景戲時,有的晚上陳衝會與鄔君梅、尊龍一起去街上散步,“羅馬街上有特別多的野貓。”陳衝也還記得又一次他們三人從羅馬開一天的車到佛羅倫薩的一個小城拍戲,“那時仿佛生活在童話中。”

"皇后"陳衝和"淑妃"鄔君梅

18歲的"小花"陳衝在接受婉容一角時,已開始在好萊塢尋找自己的天地。當時26歲的陳衝從婉容17歲未經世事,演到這個女人痛失愛子、陷入瘋癲。她的純熟演技和身上彌散的東方之美讓人迷醉。

之後的陳衝,在國際上的知名度漸漸展開,曾與大衛·林奇合作《雙峰鎮》。90年代之後,出演《紅玫瑰與白玫瑰》(1994)、《面子》(2005),執導《天浴》(1998)……在國際和國內都獲得聲譽。近些年則開始頻繁出現在大陸電影中,飾演那些具有成熟風韻的女性。

鄔君梅是女演員朱曼芳的女兒,16歲就在黃蜀芹《青春萬歲》中演出角色,當時才讀高一。19歲加入《末代皇帝》劇組時,她的片酬只有600元人民幣。憑借文繡一角,她成為首位榮獲意大利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提名的亞洲演員。

此後鄔君梅赴美留學,後轉加州洛杉磯大學電影系,開啟在好萊塢的事業。中國觀眾對她的親切感,則來自她曾在包括《宋家皇朝》和《建國大業》在內的多部電影中出演國母宋美齡。

陳衝出演婉容得貴人相助

能得到《末代皇帝》中的角色,陳衝坦言是自己遇到了貴人。

在拍攝《末代皇帝》之前,陳衝曾到邁克爾·希諾導演的《龍年》(米基·洛克、尊龍主演)劇組試鏡。當時陳衝應征的是片中一位新聞演播員的角色,“其實角色需要的口音、儀態我都不合適,但是選角導演很喜歡我,就一直留著我,不把我篩選下去。”陳衝笑著說。

陳衝最終沒有得到《龍年》中的角色,但當那位好心的選角導演得知貝托魯奇在為《末代皇帝》尋找一位中國女演員時,他毫不猶豫地向貝托魯奇推薦“別找了,就陳衝了。”這次推薦給陳衝幫了大忙。

陳衝結識好姐妹鄔君梅

而出演《末代皇帝》,還讓陳衝收獲了一個好姐妹鄔君梅。

陳衝61年出生,鄔君梅67年出生,都在上海出生長大,鄔君梅的母親朱曼芳還是陳衝的老師……作為片中最重要的兩個女性角色的扮演者,在拍攝《末代皇帝》的八個月中,陳衝和鄔君梅順理成章地成了好姐妹。

陳衝表示自己在劇組初遇鄔君梅時就很喜歡,“她那時候還像個孩子,開朗、樂觀、天真。”那時兩人都處在女孩子最好的年紀,對生活、對愛情充滿困惑和向往,陳衝透露,兩人拍戲之餘談得最多的都是關於男朋友、情感的困惑等等。

根據美國演員工會的規定,《末代皇帝》劇組給國外來的演員配備了露營車以供休息,陳衝當然也有一輛。拍戲之餘,陳衝常常邀請鄔君梅去她的露營車裡休息。久而久之,不諳世事的鄔君梅就把這輛露營車當成了自己和陳衝共享的場所,常常在車裡會自己的朋友,這時陳衝會“自覺”地在外面休息。後來鄔君梅明白過來這是劇組給陳衝單獨配備的露營車時,直言非常不好意思。

陳衝與貝托魯奇的一次較真兒

陳衝還特別談到了一件讓她感覺有些後悔的事情。儘管貝托魯奇如此熱愛陳衝這些演員,但她自己還是在片場跟他較過一次真,“傷了他的心。”

在拍攝片中溥 儀與婉容大婚的一場戲時,有仆人幫溥 儀和婉容慢慢地把衣服脫掉,結果在拍攝過程中有仆人一不小心就把陳衝的衣服拉開了,“身體就暴露了。”當時貝托魯奇沒覺得有何不妥,反而認為很美、很自然。但陳衝害怕了,因為之前拍攝電影《大班》時她也有過暴露鏡頭,受到了當時很多中國觀眾的批評。

那場戲拍完,陳衝馬上找到貝托魯奇和製片人,要求他們保證不用那個鏡頭,而且這個保證必須以書面形式寫下來。“不是不信任他們,但這個鏡頭可能真的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問題。”當時貝托魯奇對陳衝說我向你保證不用行不行?陳衝說不行。“他那天特別地傷心。”陳衝透露,因為這件事貝托魯奇唯一一次對她發脾氣,“你知道嗎,我可以讓你永遠不工作的。”但後來兩人很快就又和好了。

彼得·奧圖爾和莊士敦

歷史上的宣統教師莊士敦(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掌握著流利的漢語,精通中國歷史和漢語詩歌。雖然在電影中他與溥 儀彼此使用英語交談,但實際的情況當中,他可以毫無障礙的用中文與溥 儀交流。

電影中出現的那本借以論證溥 儀罪證的《紫禁城的黃昏》,是莊士敦的名作,也是西方世界窺視中國的一扇重要視窗。然而同樣是由於這本書,因為莊士敦在中國的長居、與溥 儀的親密,在他自己的故鄉,他幾乎是不可避免地被視為了一個與東方世界過度交涉的可疑者。

西方世界對清末民初歷史和溥 儀的基本認知,也都是建立在這本書的基礎之上。作為《末代皇帝》的導演,貝托魯奇這個歐洲人當然也深受它的影響,整部電影的基本框架也是建立在此書和《我的前半生》之上。在這部西方人拍攝的電影中,莊士敦的身上總是能看到身為全知者、觀察者、救世主的形象。

敘事建立於此書之上,導演對作者的選角自然難免謹慎。在篩選匹配者的最初,好萊塢一眾巨星都曾身居貝托魯奇的名單。馬龍·白蘭度、肖恩·康納利和威廉·赫特都曾成為莊士敦這一角色的候選人。貝托魯奇甚至曾與肖恩·康納利長談,表達希望他出演莊士敦的願望。但康納利最終說服了導演不要選他。

彼德·奧圖成為莊士敦的飾演者。他是愛爾蘭最知名的演員,包括《末代皇帝》在內,這位老戲骨前後八次獲得奧斯卡獎提名,遺憾沒有一次獲獎,提名未中的比率遠超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

2003年,奧斯卡為奧圖爾授予終身成就獎,這位老戲骨竟然去信拒絕,理由是"這座來自貴學院的榮譽,好像是給我的演藝生涯劃上了句號。……能否等我80歲的時候再頒給我,我自認還可以再乾十年"。

最終,已71歲高齡的奧圖爾還是出現在領獎台上,從梅麗爾·斯特裡普手中接過小金人。他在致辭時說:"我總是伴娘,從沒當過新娘。現在我有自己的奧斯卡獎杯了,它將陪著我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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