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水者就要被衝進“死亡之地”——回水沱前，60歲的李震快速脫掉衣服，下水，救人……
“真沒想啥子，那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李震回憶說，還好，30多年沒下過水的他，還能遊。經過一番努力，終於抓住落水者，掙扎著遊回江邊，一名中年男子和一群老太太手拉著手，將他和落水者拖上了岸。
事情發展到這裡，這起12月6日發生在四川南充南部縣城的正能量救人事件，似乎已經很圓滿了。但隨後的一個插曲，讓整個事件變得跌宕起伏。
就在李震躺在江邊草地休息等待體能恢復時，獲救者卻悄然離開。李震的朋友隨後將此事發到網上，網友們紛紛指責獲救者“沒良心”。
兩天后，事情再度發生轉折。獲救者家人在江邊找到李震表達感謝，李震這才得知，獲救者原來是一名15歲少年，當天因受到驚嚇才悄然離開。
12月11日，李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在得知事情背後的隱情後，心裡感到很內疚，“我一直以為救的是三四十歲的人。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名十幾歲的孩子，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朋友，更不會讓朋友發到網上。畢竟這種事情，容易對孩子的心理造成傷害。”
落水者被江水衝走，一群老太太邊跑邊呼救
12月6日下4時許，氣象陰沉。
位於四川南充市南部縣城段的嘉陵江河堤上，行人稀疏。如果氣象好，這時候的河堤上應該到處是曬太陽的人。但李震不太關心氣象，他正面朝嘉陵江坐在凳子上吹著薩克斯。他是個愛音樂的人，自今年6月從園林部門退休後，幾乎每天都要到河堤上來練習吹薩克斯。
救人者李震。趙世發供圖
“那個下午確實有點冷，打算再吹兩曲就回去了。”12月11日，李震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說。
“老公，快看，江裡好像有個人？”陪在一旁的老伴李凌燕，打斷了正在吹薩克斯的李震。李震隨老伴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離岸三四十米遠的江面上，確實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順著江水漂著，應該是個人，因為還有兩隻手在撲騰著。
緊接著，幾名沿河堤從上遊方向過來的老太太，一邊跑一邊急促地喊：“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李震將薩克斯放在地上，和老伴跟隨幾名老太太一起，在河堤上快步走，目光緊盯著正被衝走的落水者。上遊電站此時正在放水，江水流速很快。在沿著河堤追了一陣後，李震打算下水救人，但老太太們為他擔心：“老同志，你會不會游泳哦？”
“幾十年沒遊了。”李震心裡也沒底，他不確定下水後能否成功營救落水者。已年滿60歲的他，游泳還是30年前的事。面前的嘉陵江，他從未下去遊過。
“你如果不會遊，就不要下去啊，不然你們兩個都沒得命了。”幾名老太太和老伴李凌燕將李震勸住了。一群人繼續沿著江堤疾步快走，希望能碰到會游泳的年輕人。
兩百米外就是“死亡之地”，六旬老者下水救人
前方不遠處，是游泳者的禁區。
據了解，嘉陵江南部縣城區段在流經當地一處名叫“燕子窩”的地方時，河道轉向，形成一個“回水區”彎道。當地人說，因此處水域常有漩渦，被稱為“回水沱”，平時無人敢在此處游泳。就在2016年夏天，紅星新聞曾報導過一對父子在該水域雙雙溺亡的悲劇。
幸運的是，落水者在進入“回水沱”前，被水流帶到距江邊20來米的地方。李震和老太太們沿著河堤又追出一段距離，落水者此時距岸邊只有10米左右了。
“前面就是‘回水沱’，一旦進入那裡面就沒命了，那就是死亡之地。”李震估計，落水者此時距“回水沱”大概還有兩百米左右。此時的江堤上，除了自己一個男人，其余“全是老太婆”。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被衝走，我不忍心。”李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自己當時什麽也沒想，脫了衣服就下水。他試著遊了一下，年輕時學習游泳留下的“底子”還在。
老伴李凌燕和另外幾名老太太站在河堤上，看著李震遊到落水者身邊，伸出左手，落水者還有知覺，對方順勢抓住了李震的手。
李震拉著對方掙扎著朝岸邊遊。期間，李震抓住了一塊石頭，本想休息一下，但石頭上的青苔讓他手滑了，兩個人又被江水往下遊衝去。
距“回水沱”距離越來越近，“如果當時還抓不住啥子的話，肯定沒得命了，我們兩個都活不成。”出於求生本能，李震使勁朝江邊遊。終於，他抓住了一塊倒三角形石頭，距岸邊約1米左右。由於水流的作用，李震一隻手抓石頭，一隻手抓落水者，在江水裡成為典型的“三點一線”。
接下來，不知何時趕到江邊的一名中年男子和五六名老太太手拉著手，合力將李震和落水者拖上了岸。
李震說，上岸的地點距“死亡之地”已不足百米。
落水者獲救後悄然離開，網友指責其“沒良心”
上岸後，李震因體能消耗過大，躺在江邊草坪上休整。獲救的落水者，也被眾人扶到一邊休息。
李震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過了不久，自己隱隱約約聽到有名老太太氣憤地說了句：“這個老太爺（李震）都還沒醒過來，他（落水者）就已經走了哦……”對於老太太的話，李震也沒有多想。老伴李凌燕因一直擔心他，也未留意獲救的落水者。
在江邊躺了半個小時左右，李震的身體恢復了一些，就和老伴回家了。回家後，老伴將下午的驚險事件講給親戚朋友聽，大家紛紛埋怨李震做事不計後果。畢竟多年沒下水游泳，萬一出事怎辦？當被親戚朋友問及他救的人是誰時，李震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被救者是誰，腦海裡隻呈現出那團漂浮在江面的黑色羽絨服。他分析，對方可能是個三四十歲的年輕人。
親戚朋友埋怨，李震也覺得委屈。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好友趙世發，後者為他抱不平，隨後以《六旬薩克斯樂手李震昨下午脫掉外套就跳入冰冷刺骨江中拚死救起落水青年，被救者悄然離去》為題發文到當地論壇。不久，當地多家自媒體轉發了此文。
網友們除了為李震點讚，也紛紛指責獲救者“沒良心”“救了你的命，不辭而別，想起有些寒心，被救者良心何在”。有網友鼓勵被救者能夠站出來，否者“將一輩子生活在內疚和不安中”。
李震也在論壇裡留言：“年輕人，我六十多歲的人，一九七六年在學校時遊過泳，我能毫不猶豫地跳入江中救你，我還在虛脫中，你就離開了，我需要的不是你對我個人的謝謝，你應該對正能量致敬。”
亦有網友站在獲救者的角度說話：“也許是因為劫後重生，上岸後驚魂未定，才慌張離開了的吧，希望等他緩過神了，能跟老人家誠摯道個謝吧。”
最初的網友評論。
其實，在整個事件持續發酵的過程中，獲救者的母親也在網上關注此事。只不過，她當時還不知道，那名悄然離開的獲救者，就是他15歲的兒子。
少年獲救後因受驚嚇離開，救人者深感內疚
12月9日下午1時許，嘉陵江邊，在李震平時吹薩克斯的地方，一名少年跑過來抱住他：“爺爺，謝謝您救了我。”說完，少年就要跪下給李震磕頭，但被李震拉起來了。
李震這才明白，原來當天被自己救起的落水者並非三四十歲的年輕人，而是眼前這名少年。陪同少年一起來的還有他的父母。除了給李震送來一面寫著“見義勇為，捨己救人”的錦旗，還帶來了酒和一個脹鼓鼓的紅包。
獲救少年的父親與李震合影。趙世發供圖
“他（少年）是當天在江邊洗手時不慎滑落江中。被救起後，驚魂未定，神情緊張，腦子一片空白。他連自己怎麽走回家的都不知道。”李震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也是後來才得知，少年當天下午回家後，並未將此事詳細經過告知家人。直到少年母親看到自媒體發布的文章後，聯想到孩子回家換衣服的細節，將孩子叫到跟前一問，少年才將事情經過全部說出，並指出網上的老爺爺就是當天將其救起的那個人。
看到眼前這個只有15歲的少年，李震內心頗為複雜。他讓少年的母親先將孩子送走，避免被人圍觀。李震說，如果自己一開始就知道那名悄然離開的獲救者是名15歲的少年，自己不會跟朋友抱怨這件事，也不會讓朋友將此事發到網上去。
“心裡還是很內疚。”李震擔心，因為這件事，少年在網上受到太多的指責，難免會對其心理造成不好的影響，“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紅星新聞記者曾通過一位中間人試圖聯繫獲救少年的家人，但對方婉拒了採訪。李震也希望這件事能盡快過去。
那天下午，李震收下了獲救者一家送來的錦旗，但拒絕了對方送的酒和紅包。李震說：“我救了這個娃兒，也是我行了一個大善的緣分。他就是我的第三個兒子，今後娃兒有啥困難，我一定盡力幫助。”
李震下水救人落下的感冒，目前已經痊愈。在知道獲救者真實身份後，李震到一家自媒體發布的文章下留言：我想，當時的他己經被驚嚇壞了，他離開可能另有原因，孩子，我原諒你，願你獲得重生後，為社會多作貢獻。
李震在網上的留言。
趙世發向紅新聞記者承認，當天在聽到李震講述救人的經過後，他將事情的經過發到了網上。12月9日下午，當獲救少年一家到嘉陵江邊找到李震並送上錦旗時，趙世發也在現場。他聽少年一家講述了少年當天被救後的事情，“就是一個還在上中學的孩子，自己被救起來後，自己也被嚇懵了，然後就悄然離開了。”
紅星新聞記者 王超
編輯 彭疆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