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細教育在美國盛行，這是否是一種更好的育兒方式？

在美國，為人父母比過去更費勁了。

在短短幾代人裡，父母在撫養孩子上投入的時間、精力和金錢都大大增加了。外出工作的母親花在照看孩子上的時間和 70 年代的全職母親一樣多。父母在孩子身上花的錢曾在高中時達到峰值，但現在這個峰值會出現在 6 歲以下、 18 歲以上和 25 歲左右。

母親們在孩子嬰兒時期就開始為他們報名參加各種課程。俄亥俄州的 Sentilles 教授說自己看了所有的育兒書籍，“我在他 5 歲的時候給他報名學鋼琴， 4 歲帶他去參加足球訓練。我們上了所有的游泳課、國術課。我什麽都做了”。

自上世紀 90 年代以來，這種密切關注孩子的精細教育方式（ intensive parenting）一直是中上層階級父母的標準。但新的研究顯示，不同階層的人現在都認為這是養育孩子的最佳方式，即使他們沒有資源來實施這種教育。

社會科學家表示，現代養育的無情有一個強大的動機——經濟焦慮。這是第一次，美國孩子很有可能不如他們的父母富裕。對父母來說，給孩子的人生一個最好的開始，意味著盡一切努力確保他們的孩子能夠爬上一個更高的階層，或者至少不會從他們出生的那個階層往下掉。

“隨著貧富差距擴大，搞砸的代價也在增加，”馬裡蘭大學研究家庭與不平等的社會學家 Philip Cohen 說。“令人擔心的是，他們最終會站在分歧的另一邊。”

但這也引發了經濟上的焦慮，因為儘管越來越多的父母說他們想以這種方式養育孩子，但最富有的人卻最有能力這樣做。

印第安納大學社會學家、《談判機會:中產階級如何在學校獲得優勢》( Negotiating Opportunities: How the Middle Class secureres Advantages in School)一書的作者 Jessica Calarco 認為：“對於那些特別富裕的白人母親來說，精細教育是一種確保自己的孩子在社會中保持他們優勢地位的方式。”

單身母親 Stacey Jones 住在喬治亞洲一個以黑人為主的工薪階層社區，她撫養了兩個現在已經 20 多歲的兒子。她說，她和其他家長努力給孩子提供機會，通過找到負擔得起的選擇：用市政體育聯盟代替旅遊俱樂部，用學校樂隊代替私人音樂課。

“我認為，大多數人都渴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做得更好，知道得更多”， Jones 說。“但很多這樣的機會被封閉了，因為它們確實費錢。”

“以孩子為中心”的精細教育崛起

在上世紀 90 年代和本世紀初，社會科學家 Sharon Hays 和 Annette Lareau 等人首次描述了“精細教育”。它源於人們對兒童的看法發生了重大轉變。他們開始被認為是脆弱和可塑造的——由他們的童年經歷塑造——這一想法得到了兒童發展研究的支持。

Hays 在 1998 年出版的《母親們的文化矛盾》( 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Motherhood )一書中寫道，這種轉變的結果是形成了一種“以孩子為中心、專家指導、情感投入、勞動密集、經濟昂貴”的育兒方式。而母親們則是被期望投入到持續養育過程的那一方。

父母花在孩子身上的時間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今天的父母花了更多的時間在親自照看孩子上。他們將時間花在給孩子讀書、做手工藝品、帶他們去上課、參加孩子的演奏和遊戲、協助孩子做作業。如今，母親們每周花在這方面的時間接近 5 個小時，而 1975 年的數字是 1 小時 45 分鐘，但她們擔心這還不夠。與過去相比，父母花在鍛煉或社交上的休閑時間，變得更有可能花在孩子身上了。雖然父親近來花在孩子的身上的時間增多了，但母親還是花得更多。

在很大程度上，精細教育是美國中上層白人文化的固定模式。但研究人員表示，這種期望已經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不管父母是否能實現。在這種方式下，父母的焦慮從懷孕到孩子成年後的各個階段都有出現。

從懷孕開始，母親被告知要避免冷盤食物和咖啡，以免傷害嬰兒。孩子出生後，安置嬰兒視訊監視器。使用自製的嬰兒食品，選擇無糖的生日蛋糕，上幼兒音樂輔導課，堅持母乳餵養，向孩子們的手上噴灑消毒劑，並在孩子身上塗全天然防曬霜。他們會在孩子學校的食堂吃午飯，甚至在成年子女面試後給雇主打電話。

美國兒科學會提倡這樣一種觀點，即父母應該不斷地關注和教育孩子，即使科學並沒有給出什麽是最好的清晰答案。現在的父母被建議讓 1 歲以下的嬰兒和父母睡在同一間房內。而為了最大限度地學習，兒童電視節目最好由父母和兒童共同觀看，這些時間原本可以用來做飯或與成年人交流。

父母在時間、金錢和其他方面都投入了更多

與此同時，對在職父母的支持幾乎沒有增加，比如帶薪育嬰假、兒童補貼或彈性工作時間，而且由於越來越多的母親在工作，鄰裡交往也變得越來越少。

精細教育反映了一種觀點，即育兒是一項個人任務，而不是一項社會任務。

華盛頓大學社會學家 Caitlyn Collins 認為，“這分散了我們對真正問題的關注，比如，為什麽我們沒有一個讓孩子放學後、父母下班前都可以去的安全地方?”

在一篇近期的論文中， Patrick Ishizuka 調查了 3642 名美國家長的養育方式。不同教育背景、收入和種族的父母都認為親自照看和選擇最昂貴的方式是最好的。例如，他們認為放學後感到無聊的孩子應該參加課外活動，而如果孩子要求，忙碌的父母應該停止手頭的任務與他們一起畫畫。

康奈爾大學研究性別與不平等問題的博士後 Ishizuka 說：“對於孩子應該如何成長，精細教育已經成為一種佔主導地位的文化模式。”

隨著美國生育孩子的數量減少，父母們有更多的時間和金錢投資在每個孩子身上。但收入不同的父母之間的投資差距並不都是那麽大。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的經濟學家 Valerie Ramey 和 Garey Ramey 發現，隨著大學學位越來越成為賺取中產階級收入的必要條件，以及入學競爭越來越激烈，家長們開始將更多的時間花在照看孩子上。

這種投入不僅是精力上的，也是金錢上的。埃默裡大學的社會學家 Sabino Kornrich 在最近的兩份論文中表示，父母們開始花更多的錢在孩子的學前教育和課外活動上。富裕的父母可以花更多的錢，但貧窮的父母花在孩子身上的比例也在增長。

其他因素，如種族，也會影響父母的擔憂。作為黑人男孩家長的 Jones 就決定搬去黑人居多的社區裡撫養孩子，這樣他們就不會面臨那麽多種族歧視。

馬裡蘭大學社會學家 Dawn Dow 發現，這在中產階級的黑人母親中很常見。“他們是為了保護孩子在童年時期免受種族主義的傷害。”“這是一系列不同的擔憂，同樣精細。”

對精細教育模式的反思開始出現

專家們一致認為，投資於孩子是一件積極的事情——孩子們會從與父母的相處、各類活動和支持性的育兒方式中受益。隨著低收入家庭的父母更多地投入到撫養孩子上，來自不同階層的幼稚園兒童之間的差距已經縮小。隨著家長更多的監督，大多數針對兒童的嚴重罪行已大大減少。

但父母的養育在多大程度上能決定孩子的成就，這一點尚未明確。

“究竟是育兒方式本身在起作用，還是這些孩子僅僅只是因為生長於一個父母都接受過大學教育、社會更豐富包容的環境所起的作用？這仍然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馬裡蘭大學社會學家 Liana Sayer 說。“我認為，到目前為止，這些研究都無法準確回答這個問題。”

而反對這種無情管教方式的運動也越來越多了。猶他州通過了一項自由放養的育兒法，如果父母讓自己的孩子獨自玩耍或通勤，他們將免於被指控玩忽職守。

心理學家已經對孩子們的高壓和對父母的依賴提出了警告，同時也對培養獨立、自立和勇氣的必要性提出了警告。研究表明，父母過度投入的孩子更容易焦慮，對生活的滿意度更低。當孩子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玩耍時，他們會建立社交技能、情緒穩定性和執行能力。

父母們，尤其是母親們，在這種養育方式的要求下感到壓力、疲憊和內疚，尤其是那些還要兼顧工作的父母。在一篇名為

“性別、時間、不平等”的論文中提及，女性花在育兒上的時間是以犧牲睡眠、與伴侶和朋友獨處的時間、休閑時間和家務勞動為代價的。一些人因此放棄了事業或者選擇不生孩子。其他一些人也生活在焦慮之中。

一位倍感焦慮的母親 Renée Sentilles 說：“一方面，我熱愛我的工作。但在這個國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兒童看護。如果工作之外的任何一刻沒有和孩子在一起，你就會覺得自己是不是有問題，我想女權主義者並沒有想到他們會簽署這樣的協定。”

題圖來自豆瓣電影《少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