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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正非對話彭博電視:華為不是危險公司 5G也不是原子彈

日前,華為技術有限公司創始人任正非接收了美國彭博電視台的採訪,以下為採訪紀要。

1、記者:任總,謝謝您接受我的採訪。近期川普總統有講話,從安全角度、軍事角度來說,他認為華為是一家危險的公司。您對此如何回應?

任正非: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理解為危險。我們為世界30億人提供信息通信服務,幫助非洲等艱苦地區、其他地區都能溝通信息。我們就像過去“傳教士”一樣在深山老林中努力傳播文化,我們的精神也有宗教般的虔誠,是為人類服務的,怎麽會認為我們是危險的公司呢?5G不是原子彈,5G只是一個信息傳播的工具,傳播內容跟工具沒關係。就像麥克風,不能說麥克風能夠傳遞聲音就是危險的,可能誰說了什麽話、說話的人才是危險的。工具怎麽會是危險的呢?

所以,他講這點缺乏依據,他自己是否有信心把他講的這句話解剖給大家聽一聽?

2、記者:美國最近把華為列入了“黑名單”,美國立法者認為這對華為來說是死刑。您認為,這個決定對華為是一個生死決定嗎?

任正非:第一,美國不購買我們的設備,是市場經濟的自由行為,買家不買、賣家不賣,這沒有問題。美國認為信息不安全,美國都沒有我們的設備,它的安全與我們有什麽關係呢?以後它也不會買我們的設備,美國安全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呢?沒有任何關係。

美國是一個法制國家,最要講的是證據,美國至今也沒有提供我們有什麽危害安全問題的證據,就把我們放到這個名單中。最近記者提問蓬佩奧:“證據呢?”他說:“你問的問題是錯的。”我認為,把我們放到實體清單中也許是錯誤的。

美國不能恐慌過度,美國在世界上是長期處於絕對優勢的國家,即使未來有一些國家追上來了,那美國也是相對優勢。在個別問題上,個別公司有所突破,應該是值得高興的,因為我們共同為人類提供一種更好的服務,這些服務怎麽會被認為是威脅呢?

被放到這個實體清單中,華為會不會死呢?我們不會死,但是飛機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了。就像這張照片,是一架二戰時前蘇聯的伊爾2轟炸機,華為實際上現在就是這個樣子,華為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了,但是我們還是不想死,還是想飛回來。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困難的,但不會死。美國把我們放到實體清單中,我們公司可能有一定的困難,但是我們會一邊飛,一邊修補漏洞,一邊調整航線,一定能活下來了。至少在5G等問題上,我們還是會在世界上領先,競爭對手不是一兩年能趕上我們的。

3、記者:剛才的飛機理論非常有趣。一些公司被要求不能提供給華為組件和軟體,這些公司包括高通、英特爾、谷歌,如果沒有他們的這些組件和軟體,華為還能生存多久?

任正非:美國不是世界警察,它不能管全世界,全世界都會根據自己的商業利益和立場來確定自己是不是和我們交往。確定和我們不交往的公司,我們就要去補這個“洞”,飛機上一邊飛,一邊用鐵皮或紙把洞補上,飛機還可以繼續飛。能飛多長時間?要飛到才能說,一個破飛機,我們怎麽知道可以飛多長時間。我們希望能飛到喜馬拉雅山頂上,我們的理想是到珠穆朗瑪峰頂,美國也想去珠穆朗瑪峰。美國從南坡爬坡,背著牛肉罐頭、咖啡……;我們背著乾糧,沒有礦泉水,只有雪水,在北坡爬坡。

美國採用了極端的手段對待華為公司,美國為什麽這麽恐懼?美國這麽強大,華為這樣一個小公司怎麽會被這麽重視?我覺得很興奮,被這麽重視了,被世界誇大了作用。別人給我們做那麽好的廣告,我很感謝。

4、記者:您剛才說到珠穆朗瑪峰,這是什麽意思?珠穆朗瑪峰,您感覺是什麽樣的?在登上珠穆朗瑪峰峰頂之後,您的最終目標是什麽?

任正非:華為要在技術上努力達到很先進、為人類提供最尖端服務的目標。當然,美國公司也想達到這個目標,我們共同達到這個目標,共同為人類服務,有什麽不好呢?

5、記者:近期美國針對華為的行動,您認為對華為更加痛苦,還是對美國供應商更痛苦?

任正非:雙方都痛苦。

6、記者:最近大家的關注點都在5G技術上,沒有了美國供應商,華為還能保證5G產品的質量嗎?

任正非:5G沒有問題,我們在最先進的產品上都有能力自己管理自己。

記者:在核心的網絡服務上,你們是否已經開發出可以替代別人的芯片?

任正非:是的。

記者:有沒有一個大概的時間?你們自己研發的芯片什麽時候開發出來?什麽時候可以替代使用?

任正非:其實一直都在使用。我們過去采取的是“1+1”政策,一半用華為自己的芯片,一半購買美國的芯片,這樣使得美國公司的利益也得到保障,我們也在實踐中得到驗證。如果美國對我們的製約多,我們購買美國芯片就少一點,使用自己芯片多一點;如果美國公司得到華盛頓的批準,還可以賣給我們,我們還是要繼續大量購買美國芯片。我們和這些公司都是“同呼吸,共命運”的,不能因為我能做成芯片就拋棄夥伴,這樣做以後就沒有人願意跟我們長期合作了。

我們做芯片的目的,不是要替代別人形成一個封閉的自我系統,而是要提高自己對未來技術的理解能力。因此,我們並沒有準備完全替代美國公司的芯片,而是和美國公司長期保持友好。所以,不是說什麽時候拿出來替代,而是一直在使用自己研發的芯片。

7、記者:為了確保華為的部件供應,有沒有計劃改變目前的供應鏈?

任正非:還是要保持原來的供應鏈不會改變,還是要向美國公司下訂單,如果美國公司不能給我們供應時,自己供應自己的百分比就會提升,自己要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

8、記者:目前來看,華為在5G上是領導者,美國對華為的行動會不會給競爭對手一些優勢,給諾基亞、愛立信多一些優勢?

任正非:挺好的,它們多賺一點錢也是為人類服務。諾基亞、愛立信都是很好的公司,當年在歐盟反傾銷製裁華為公司的時候,第一個反對的是瑞典和芬蘭,可能是愛立信和諾基亞做了工作。我們相互之間從來都很友好,沒有視為敵人。因此,它們多拿一點市場份額,替我們為人類服務多擔一些責任,有什麽不好?

9、記者:在5G方面領先競爭對手大概兩年,這兩年的差距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少嗎?

任正非:當然了。因為我們被打得滿翅膀都是洞,如果我們因此飛得慢一點,別人飛得快一點,當然可以追上我們。不過我們也在拿鐵皮修補我們的洞,如果洞修好了以後,我們還是要飛快些的。

10、記者:目前這些情況對於CBG業務有多大程度的損害?例如智能手機、平板電腦,因為外國供應商不僅僅是給你們提供芯片,還包括軟體,想問一下對於CBG的破壞有多大?

任正非:對華為肯定有影響的,但是影響的大小是由每個產品、每個部門自己評估,找到一些替代解決的方案,這就是救濟措施。我們還是會保持合理前進,增長達不到預計目標,但還是在增長。在最艱難的環境中,我們還增長,體現了我們多麽偉大。當然,我這個人這輩子從未自吹過,只是在最困難的時候,自己誇了自己一次。

11、記者:之前華為超過了蘋果成為世界上排名第二的手機供應商,第一季度手機銷售額增長了50%,之前有沒有目標成為世界上排名第一的手機廠商,現在目標有變化嗎?

任正非:蘋果這麽大,前兩年我們變成了“桃子”,比蘋果大一點點,過兩年我們變成“李子”,比蘋果會小一點,但還是可以給人們吃的,只是李子帶一點酸味、苦澀。

記者:您還是想在手機上成為第一名是嗎?

任正非:沒有,我們可以變大,也可以變小。華為是非上市公司,不追求數量增大,也不追求利潤高低,存活下來就不錯了。

12、記者:關於作業系統的問題。聽說華為在研發自己的作業系統,這個作業系統長什麽樣?大概什麽時候可以上市?

任正非:作業系統在技術上不難,難的是生態。蘋果和谷歌的生態做得非常好,我們從來都支持蘋果、谷歌、微軟的生態,一直追隨它們。將來如果我們自己做,包括物聯網等也需要新的系統,我們是不是能做好一些簡單的作業系統?現在我們還不能肯定說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會努力。就像做其他零組件、芯片、產品一樣,我們會努力。

記者:主要挑戰是要建立生態系統,蘋果、谷歌都花了多年時間建立了生態系統,這是華為的挑戰,我的理解對嗎?

任正非:是的。

13、記者:有一些說法,中國北京方面可能會針對蘋果采取一些報復性行動,您認為中國政府應不應該采取這樣的措施?

任正非:第一,絕對不會。第二,如果采取這個行動,我第一個站出來堅決反對。為什麽要限制蘋果?蘋果是偉大的世界領袖,沒有蘋果就沒有移動互聯網,沒有蘋果給我們展現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沒有這麽豐富多彩。蘋果是我們的老師,它在前面領著前進,我們作為一個學生決不會反對老師。如果有這個行為,你來採訪我,我會第一個站起來發言,反對封鎖蘋果的決定。

社會上有人說“既然打華為了,我們也打蘋果”,我從來都是反對的,不能這樣看。蘋果為人類服務也是一種偉大,為什麽不能用蘋果?我家人中也有用蘋果的,當然他們兩種手機都有用。

記者:這種民粹主義、民族主義會讓你覺得擔憂嗎?

任正非:我們堅決反對民粹主義和狹隘的民族主義,經濟要走向全球化,要合作共贏。世界這麽大,怎麽會只有一家公司做這個事情呢?不讚成。即使我們真能做到第一,也要和大家團結在一起,為人類共同服務,而不是自己去服務。

14、記者:川普總統多次表示過,在中美貿易談判中,華為可能會成為一個因素,您認為有可能嗎,有多大可能?

任正非:美國已經起訴了我們,我們也起訴了美國政府,既然進入了法律程序,有什麽好談的?還是通過法庭來解決。另外,我們和中美貿易談判也沒有關係,美國基本沒買過我們的產品,即使以後要買,我們還未必會賣。我認為,還是要關注法庭判決,相信美國司法系統是公開透明的。

記者:但是他是總統,說華為可能會成為貿易談判的一部分,所以我還是要提下。

任正非:如果他給我打電話,我可能不接,當然他也沒有我的電話號碼。

15、記者:您認為可以和川普達成協議嗎?川普說在達成協議方面是大師,您也是談判能手,你們倆之間可能會達成一個協議嗎?

任正非:美國都起訴我們了,怎麽可能還談判,法制國家,就要依靠法庭判決。

16、記者:您曾認為川普總統是一個偉大的總統,現在還這麽認為嗎?

任正非:川普是一個偉大的總統,他去全世界說“華為是一個偉大的公司,千萬不要賣零組件給它”。這不就是宣傳華為了不起,我們合約增加,訂單供不上貨了。我覺得他是一個偉大總統,宣傳了華為的偉大。

17、記者:很多人都會把中興和華為相比較,去年中興遭遇了一些事情,最後達成協議,改變了董事會,接受了罰款,並且接受了美國的監督。如果解除華為禁令需要付出一些條件,有沒有你們可以接受的條件?

任正非:我不了解中興,跟中興沒有接觸過。美國在紐約東區法院起訴我們,我們在法院上抗辯,還是法庭上見。

18、記者:您女兒現在加拿大被軟禁,而且她面臨引渡到美國,也面臨著銀行欺詐、違反伊朗製裁的起訴。川普總統說過,可以介入到這些事情幫助你的女兒,您會歡迎他介入嗎?

任正非:加拿大是一個法制國家,我們還是在法庭上澄清加拿大政府執法過程中的違法問題。孟晚舟沒有任何欺詐行為,這點我們已經在法庭上陳訴了,將來雙方都可以拿出證據來,我們是有證據的。所以,孟晚舟所蒙受的冤枉可能是政治性的,川普本來就代表政治,怎麽來解決問題?就是讓我們國家給它好處,我們沒有犯罪,憑什麽讓國家拿好處給美國?

記者:最近有跟孟晚舟對話嗎?

任正非:有。

記者:她怎麽樣?

任正非:在讀書,在軟禁環境中學習。

19、記者:您覺得你們針對加拿大和美國的法律行動會幫助你們,還是會有一些風險?因為會增強、會煽動更加緊張的局勢。

任正非:是加拿大和美國對我們采取行動在先,而我們在後反訴,怎麽能說在後的人響應了美國的號召,我們就成為擾動社會秩序的呢?既然它知道擾動社會秩序,為什麽要起訴我們?它們起訴我們,我們就不能反訴嗎?美國是一個公平、開放、透明的國家,你有起訴我的權利,我也有抗訴的權利。

20、記者:您覺得美國針對中國長期的戰略是什麽?有些人說要限制中國的崛起?

任正非:我不懂政治,也不是政治家,政治的事情要問川普去,他是政治家。

記者:您有非常豐富的經歷和經驗,又創造了這樣一個了不起的成功公司,去過非常多的國家,對於國際上發生的事情有非常多的了解。有些人說,我們現在可能到了一個點,會有新的冷戰,這會帶來風險嗎?

任正非:首先,我不認為我自己有能力,我的能力也是集中精力管企業,兩耳不聞華為公司以外的事情。包括中國的事情,我也不發表言論,因為我也不了解中國其他企業的做法。

我到其他國家是去旅遊,如果你要問我哪個地方咖啡好喝,哪個地方的風景好看,我可以滔滔不絕介紹給你,但是你問這個國家的政治,我是不懂的。

21、記者:有人說,如果我們按目前的道路走,未來可能會出現兩個技術生態系統:一個是由中國驅動,另外一個是由美國驅動的。您怎麽看?

任正非:第一,世界走過了崎嶇不平的道路,在工業化時代,我們有窄軌鐵路、標準軌跡鐵路、寬軌鐵路,影響了世界貿易的流通。由於那個時候是一種慢速的工業社會流通,交通阻礙並沒有這麽大。交通的多製式方式演變到通信標準體系來,一直到4G都是多個標準體系,給人類帶來的就是“成本貴”,使得人類不能簡單地使用。到5G以後的帶寬成本大幅下降,一個小體積的設備可以代替體積很大的4G設備,比4G容量大20倍,比2G容量大10000倍,但是體積小很多,能耗只有1/10。

很多窮人在新時代可以很便宜用到寬頻,使窮人更容易接受文化教育。將來信息社會傳播時,非常偏僻地區的小孩子可以看到世界是什麽樣子,進步速度很快,就會種更多的糧食、創造更多的財富,來解決人們脫離貧困的問題,這是有益社會的。

技術是否可能分裂成兩個標準系統,現在我不能肯定地回答。如果將來是兩個標準,兩個標準在交匯的時候,一個標準在南邊爬坡,一個標準在北邊爬坡,到山頂的時候,我們不會跟對方“拚刺刀”,我們會擁抱對方,為人類信息化服務的勝利大會師。為了慶祝大會師,我們好好喝一杯,因為山上只有雪,用雪代替香檳乾一杯,終於為人類做到了共同服務。一個標準、兩個標準還是多個標準,其實都不重要,重要是降低服務的成本。

22、記者:您今天坐在這裡,預估一下貿易戰會持續多長時間?之前有中國有位前任高級官員說可能會到2035年,但是馬雲說可能會持續20年,您的預判呢?

任正非:我不知道怎麽預判。我隻管我們公司,公司可大可小,打一打,我們縮小一點,變成小乒乓球;再大一點,變成排球;再大一點,變成籃球。大與小,對我們來說可以隨時調整。

23、記者:有一些人批評說,華為發展到今天主要靠偷知識產權和獲得政府支持,您的看法是什麽?

任正非:美國都沒有做出來,我們已經做出來了,我們怎麽去偷美國沒有的技術?怎麽去偷美國未來還沒有發明的東西?至於我們是不是有政府的背景,我們是由KPMG審計的,你們可以問他們要審計報表,妄斷不見得是正確的。如果我們技術上落後於美國,美國政客有必要這麽費勁打我們?正是因為我們領先了,才打我們。

24、記者:之前你們面臨過很多法律訴訟,包括跟思科、摩托羅拉、T-mobile,這些訴訟反映了華為公司哪些文化?華為採用了什麽措施應對這些訴訟的影響?

任正非:首先,這些官司都有美國法庭判決,要尊重法庭的結論。公司一貫嚴格管理員工不做違規的事情。我們公司的技術內容極其龐大,首先要問我們給人類做了什麽貢獻?我們有90000多項專利,主要是近期形成的信息社會專利,數字社會的信息底座有我們巨大的貢獻。其中11500多項核心專利在美國注冊,美國政府已經授予了我們權利的。要逐步去理解華為對人類的貢獻,就可能會慢慢化解一些矛盾。

25、記者:華為是從落後於愛立信、諾基亞這些公司,慢慢發展成為5G的領導者,你們是如何做到的?採用了什麽樣的步驟?是如何實現這樣跨越式發展的?

任正非:首先,我們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用了在工作上了。總的來說,我們付出的努力比別人多。第二,我們個人都沒什麽錢,公司賺的錢都分給了大家,可以吸引很多優秀的科學家、優秀的人才加盟到隊伍來。我不是一個大富豪,當然也算一個小富豪,過去說我是窮人是可以的,但經歷了二十多年,我被逼成了富人。中國有句話“財散人聚”,把財散去以後,全世界科學家都願意跟我們合作,走到我們這個隊列,我們怎麽會走不快呢?美國的錢被華爾街拿走了很多,科學家拿得很少,可能科學家就跑到我們這兒來了。

26、記者:如果國家發生危機,找到您說“需要你們給國家幫助,需要進入你們的網絡,需要你們提供一些信息,這些對國家、對政府、對人民是有利的。”

任正非:我們絕對不會安裝後門,絕對絕對不會做這件事。因為我們是為人類服務,不是為情報服務,為什麽要去安裝後門?

記者:加入中國共產黨,您是宣過誓的,如果中國共產黨領導找您解決中美之間的衝突,您還會維護您的公司嗎?不去做共產黨讓您做的事情嗎?

任正非:共產黨的誓詞是忠於人民,沒有宣誓把美國作為敵人,誓詞裡沒有這句話。

記者:你們在實際操作中會用什麽樣的步驟拒絕國家的請求?

任正非: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德國報紙發布了一篇文章,說華為公司系統沒有找到後門。英國說華為受到了全世界最嚴厲的審查,所以英國才會信任我們,堅持要用我們的設備。這是歷史證明的,未來我們更不會去做這個事情。

27、記者:您提到英國,英國之前有一個網絡安全中心發出的報告,他們有一些擔心,之前提出關於網絡安全的問題華為並沒有很好的解決,可能還是有一些風險?

任正非:報告是很善意地批評我們的,華為也不是完美無缺的,發現問題就去改進。同樣,至於安不安裝後門,你也去採訪別的美國公司,看那些公司對世界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28、記者:您如何描述您跟中國政府之間的關係?

任正非:繳稅,遵守中國的法律。

記者:被列入黑名單以後,您跟中國政府溝通過嗎?

任正非:不需要,我們跟美國政府在法庭上見,為什麽要跟中國政府說話?

記者:好像有報導說,中國政府考慮給你們提供財經方面的支持,您會考慮嗎?

任正非:沒有這回事,將來財務報表都能看見的。只是西方銀行給我們的貸款減少,我們會向中國銀行多貸一些。過去我們大量在西方銀行貸款,因為他們利息低,但是如果西方銀行不給我們貸款時,中國銀行貸款利息高一點,我們也要貸款。這是商業行為,跟政府沒有關係。

記者:中國政府或者下屬任何實體,有沒有持有華為的任何股份或者任何一部分?

任正非:一分錢人民幣都沒有。

29、記者:一部分問題或者所有問題最終都是信任的問題,美國對華為和中國存在不信任。除了已經做過的動作,還會有一些另外的動作提升信任嗎,比如重組公司或者讓公司上市等舉措?

任正非:第一,我們與客戶經歷了三十年的磨合,和三十億人口有良好的溝通,這種信任不是哪個人說句話就可以改變的。第二,如果說為了讓你們相信,就要上市,我們不會的。我們本來就沒有問題,不怕人家說有問題。

30、記者:目前在歐洲的爭論,你們是佔上風嗎?

任正非:肯定是佔下風的,因為美國掌控世界輿論的能力非常強,華為只是微弱的聲音,像風吹小草的聲音,被大海的海浪聲壓住了,但是我們不能一點聲音都不喊出來。我們過去相信“沉默不是懦弱,忍耐不是麻木”,我們總忍耐,人家還是不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就自己呐喊一點聲音。呐喊有多少人能聽得見?沒有多少,因為美國輿論掌控上還是非常厲害的。

31、記者:你們業務成功,當然就說明了你們在客戶層面已經建立了很多信任關係。但我說的是政府側,作為華為公司的CEO和創始人,您是否認為自己本可以做些什麽,來建立信任和提升信任?

任正非:其實絕大多數政府還是很信任華為的。人類發生任何災難時,第一個站在災難前面的大概都是華為公司。在日本“3.11”大地震核洩露嚴重危機關頭,別的公司都走了,只有華為公司和難民反方向前進,搶救恢復通信設備,有利於核電站的搶修。當時孟晚舟從香港飛東京,飛東京的班機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孟晚舟,一個是日本人。

我們對人類的命運是負責任的。印度尼西亞大海嘯,我們第一時間捐獻了大量現金和設備,第一時間去了幾百人到海邊恢復通信設備,有利於搶險救災。

智利九級大地震時,我們有三個人困在地震中心找不到。代表處打電話給我,是不是要派隊伍去找。我說,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餘震,現在不要去找,否則找的人又陷入地震災難裡去,先耐心等待。等待幾天以後,這三個人打來電話,當地主管並不知道公司決策“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就說哪個地方微波壞了要他們趕快搶修一下。為搶險救災服務,這些人背著背包往災難中心走。為這件事情,我們拍成了三分鐘的真人小電影。我去智利看他時,智利首富送了我一箱高級葡萄酒,我全送給他了,他高高興興端著走了,並沒有分一瓶給旁邊坐著的高級領導。小夥子很樸實,很了不起。

還有疾病肆虐的非洲,瘟疫、埃波拉病、艾滋病、瘧疾,這些地方都是華為在戰鬥,很多華為員工得過瘧疾。華為用美國軍隊的名言“上過戰場、開過槍、受過傷”來提拔幹部,沒有在艱苦地方工作過是不能升為高級幹部的。

32、記者:回頭看您個人的經歷,我想讓我們的觀眾了解您是怎樣一個人,以及到底是什麽促使您創立了這家公司?之前您是人民解放軍的工程師,後來在1987年創辦了華為,可以介紹一下這段歷史嗎?

任正非:其實我的歷史分為兩段:第一,在計劃經濟的體制中生存。在大裁軍之前,我在軍隊裡服役,是計劃經濟體制。在這個體制裡,我是副團職的工程師。但是突然大裁軍,我們集體被裁了,被扔到市場經濟的海洋中。第二,市場經濟體制。那時根本不懂市場經濟為何物,比如這個東西買進來10塊錢,怎麽賣出去12塊錢給人家,這不是騙子嗎?當時我們的思想還處於禁錮中,在大海中一口口嗆水,而且對人超級信任,我在一個小公司工作時,錢被人騙走了,然後我去追款,沒有錢請律師,就自己學法律,自己當律師,把世界的法律書都讀了一遍。我悟出一個道理,市場經濟就兩個東西,一個是貨源,一個是客戶,兩個之間的交易就是法律。我永遠不可能掌握客戶,能掌握的就是貨源,我能遵守的就是法律。這就是我們做研發的動機,自己要研究商品,通過合法交易手段,從客戶那裡把錢賺過來。

在這個情況下,原來的公司也不要我了,我只好重新出來工作。正好中國開放改革之後,允許知識青年回城,政府沒法給他們安排工作,就允許他們賣大碗茶、賣饅頭。在深圳,允許一部分人做科技公司,我想試試看,就創辦了華為。是生活所迫,無路可走,創辦了華為。然後我就沿著這個思路,做好貨源,合理賣給客戶,賺客戶的錢。就是這麽一個道理,建設這個公司,走到今天

33、記者:您1987年創立公司的目標是什麽?

任正非:那時連飯都沒得吃,就是生存,活下去。那時我的孩子很小,她媽媽經常給我說,她要在下午五點去市場買些爛魚爛蝦,給孩子吃,因為小孩不吃蛋白質長不好,我們只能維持最低標準的生活。那時候我們不可能有什麽目標,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我在公司最著名的口號就是“要活下來、活下來、活下來”,今天我們“爛飛機”的口號還是活下來,沒有多麽遠大的理想。

34、記者:您是否曾經想象過,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嗎?

任正非:一個人沒有欲望,反而更加有能耐。我就是沒有欲望,也不想拿錢多,所以我只有一點點股票。在2000年,我連房子都沒有,我和太太租的房子只有這個會議室一半大,30多平方米,而且西曬,沒有空調。我們沒有退路,退回去也是貧窮,往前走還有一些希望,往後走是絕對沒有希望的,所以我們就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突然看到陽光了,突然發現到山頂了。美國不打我們,我們還不知道在世界有地位;美國一打我們,我們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挺有地位,挺光榮。即使今天華為垮了,我們也覺得光榮,是川普把我們打死的,不是其他什麽人。

35、記者:您在軍隊的經歷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您管理公司的風格?

任正非:我們沒有退路,只有一步步往前走,像“驢子磨磨”一樣往前走,走一走,出來一些成果。有了成果以後,“小毛驢”更有乾勁了,一步步走,不知道怎麽就走到前面了。軍隊的性格就是不畏艱難險阻,一步一步前進。

36、記者:您說2000年也是困難時期,當時思科控告華為侵犯了他們的知識產權。相比現在,您覺得是現在更困難一點,還是那個時候也是挑戰最大的一段時期?

任正非:我們沒有不困難的時期,任何時候都是最困難的時候。

37、記者:據報導稱,2000年時你們想把公司賣給摩托羅拉,最後沒有成功,這樣的轉折對您來說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任正非:這事摩托羅拉很傻,那個星期高爾文下台,詹德上台,二把手馬克跟我們談判完成所有的交易合約,所有文件全簽完了,我們穿著花衣服在沙灘上賽跑、打乒乓球,等待批準,結果詹德否決了這個審批。多年後我見到愛立信CEO時,他說馬克談到這段歷史時都流淚了,多麽好的收購,怎麽否決了?

那時我們還是怕美國,知道發展下去,最終要和美國交鋒,所以我們有自知之明,就準備把公司賣了去開發旅遊、拖拉機,但是沒有賣成功。我們公司重新討論“要不要繼續走這條路,還是賣掉?”我是一個妥協派,從來都是能妥協就妥協。但是,少壯派們說還想繼續乾下去,他們都是技術出身,如果不乾下去,他們去搞旅遊,拿個旗子當導遊,他們覺得自己不擅長,他們還要搞技術。我說,那十年以後有可能跟美國發生衝突,要往前走,就要努力提高自己的水準,大家達成了一致。今天我們被打得焦頭爛額,“飛機”百孔千瘡,但是大家很團結,沒有分歧,意見更統一了,與當年預判過有關係。但是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有人問“打中發動機、油箱怎麽辦?”不要說發動機和油箱,不賣油給我們,飛機還能飛嗎?這些都會成為新的問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走一步算一步,逐漸去探索。

你讓我回答“我們的飛機能不能著陸”,要著陸了才能算數,現在“爛飛機”還在天上,有時候狂風吹一下,“爛飛機”是經不住吹的,可能就掉下來了。

記者:因為這樣的事情是不是讓華為更強大了?

任正非:不見得,應該說經歷一次洗禮,可以讓我們思想脫胎換骨。

38、記者:您認為,華為未來最大的機會在哪裡?

任正非:現在我們活下來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怎麽討論未來?美國給不給我們通行證活下來?還沒有解決,談未來太遙遠了。

39、記者:說到生存的部分,華為很有名的一點是在研發上的投入非常多,每年收入10%會投入到研發,這也是促使華為能夠站在5G前沿的主要催化劑。現在美國對於華為有這樣的行動,你們會在研發上投入更多,用於自研產品和組件嗎?

任正非:過去在銷售時,我們依據成本推演定價,價格定得比較低,擠兌了西方公司,害一些公司破產了,我是有愧的。現在我們的價格總體定得比較高,比愛立信、諾基亞定得高,那我們賺的錢多。我們內部的分配標準和西方相比已經具有更大優勢了,如果員工再分更多的錢下去就變成懶漢了。為了讓我們的員工不成懶漢,就把更多的錢用在科學研究和未來的投資上,這就是增加土地肥力。蘋果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公司,蘋果舉著一把大“傘”,價格賣得很貴,下面很多價格便宜的公司可以活下來。我們要向蘋果學習“傘”舉得高一點,當然會稍低一些,其實我們也不低,因為還有很多低成本的措施。錢賺多了,就投科研,投未來。

只要我們還有飯吃,只要不餓死,我們一定會繼續加大投入。即使最困難的時候,我們也要對明天投入,否則未來沒有希望。如果我們已經虧損,發不出工資是另外一回事,現在沒有那個問題。我們能節約的錢要節約下來,在研發投資上不要削弱,否則將來一定會死的。

40、記者:說起人才獲取問題,因為現在這種局勢,很多中國學生被美國拒簽,很多學術人員無法留在美國,對華為來說是不是潛在的機會,可以去吸引人才加入華為?

任正非:看華為各個用人的部門在專業上需不需要這些人才,如果需要,當然可以的。

41、記者:未來您覺得最重要的技術變革是什麽?

任正非:人工智能。

記者:對於公司和您自己來說,是不是會增加對AI的關注度?

任正非:現在我們的AI芯片、AI系統在大規模投入應用,生產線、管理體系如果不用AI,管理成本很高,就騰不出錢來搞研發。此外,在我們的產品中,人工智能也用得很多。

42、記者:您計劃在CEO位置上再做多久?

任正非:我也不知道,過一段時間吧。

記者:有繼任計劃嗎?

任正非:一直有繼任計劃。繼任不是交給個人,而是交給一個群體,群體下面還有群體,一群群套著這個群體,像鏈式反應一樣,是一個龐大的繼任計劃,不是一個人的。不然,萬一這個人生病了怎麽辦?何況我們還是一架“爛飛機”,所以繼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43、記者:回到之前供應的話題,主要供應商(像英特爾、高通、谷歌)都限制了華為的供應,不僅僅在組件上,而且在軟體上。您打算怎麽渡過這個難關?能透露應急計劃的具體細節嗎?

任正非:美國公司都要評估自己的利益和所處環境,然後做出決策。我們支持供應商進行評估,現在是媒體上說得比較多,但很多情況並不是很明確。

記者:聽說一年前就開始了應急計劃,就有這樣的準備,為什麽那時候就想到這個應急計劃呢?怎樣做的呢?可以介紹一下嗎?

任正非:應急計劃也不完全是為了應急,是為了領先行業。行業技術如果跟不上來,我們當然要做更先進的芯片、更先進的部件,但是我們也只是做一部分,不是幾千、幾萬個都這樣做,那就是高成本了。今天我們這架飛機最核心的“發動機”、“油箱”做了準備,“翅膀”上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準備,我們要梳理,哪些地方有問題就去修補。兩、三年以後,你再來採訪我們,就知道我們能不能生存了。

44、記者:剛才說到生存,想問到底什麽東西可以殺死華為?

任正非:自己對未來沒信心,自己沒有意志,自己沒有堅強的努力,這才是真正殺死自己的最大殺手。

45、記者:有一些說法,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局面,是因為之前中國限制了一些美國頂級技術公司,美國為了跟上中國的步伐,也限制中國公司,您怎麽看?

任正非:它可不是只限製我們進入美國,而是在世界範圍內圍剿我們。如果只限製我們進入美國市場,我們高興死了,因為本來就不想去美國。

記者:很多人說中國限制了很多美國頂級技術公司在中國運營,那麽看起來美國限制中國是很公平的。

任正非:他們現在跑到全世界去遊說,可不是限制我們進入美國的問題,是限制不能買到零組件。美國通過立法的方式限制我們,得找到我們的過錯,因為美國司法是三權分立的國家,不能立法機關投票表決就給我們判決,違反它的憲法。那麽我們就要告它違反憲法。

46、記者:之前您跟中國媒體說,希望中國能夠加快改革開放的步伐。如果中國早一點加快改革開放的步伐,現在局面不會是這樣?

任正非:我們公司這件事情與國家是否加快改革開放是兩件事情,不能關聯起來。我一直是支持國家開放改革的,因為開放改革使中國走向了繁榮富強,中國不能閉關了,中國閉關自守的五千年是貧窮的五千年,中國開放的三十年是繁榮的三十年,因此開放是有利於中國的。這與華為公司的命運沒有關係,支持中國繼續要開放。

但是,開放有序也是必要的,是一步步有序來。就像美國是一個最開放的國家,不是不準華為進去嗎?美國可以有序地管理,那中國有序管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47、記者:您今天坐在這兒,想象一下五年以後華為什麽樣?對華為五年以後的願景是什麽?您的期望是什麽?

任正非:五年時間不想象,先把三年的事情說清楚。三年以後你再來看我們,如果華為死了,請你帶一束玫瑰花放在墓前;如果華為還活著,我會送你大蛋糕。我希望你三年後來的時候不要帶玫瑰花,而是我給你現做一個大蛋糕,這是我的理想。但是眼前怎麽樣,還是未知數。

記者:還是生存?

任正非: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沒有生存就不可能有發展。我從來沒有做夢,去夢想怎麽樣,還是要現實主義來解決問題。

48、記者:之前說到2003年思科的案子,從那時開始到現在,您作為CEO有沒有一些您可以做的,緩解大家對於信任的擔憂,或者如果華為員工真的竊取別人知識產權,您可以做一些什麽?

任正非:思科案子發生之前,我們也是非常重視知識產權的管理的,所以這麽大的官司,才會是和解。但是讓我們更加警醒,要加強知識產權的管理,我們的知識產權對人類的貢獻是很大的,我們內部的管理約束也很多。

49、記者:聽說華為有一種文化,會比較強力地推動員工往前進,要去贏,類似於狼性文化。這種文化是不是引發一些情況,比如竊取T-mobile橡膠頭,是不是這種激進的文化導致的呢?

任正非:個別案件已經進入司法程序,還是按法庭的判決來處理,公司總體管理還是有效的。

記者:公司有沒有建立過這樣的機制,獎勵竊取別人知識產權的行為?

任正非:絕對沒有。

記者:美國司法部好像說華為內部有這樣的獎勵機制,如果竊取了別人知識產權,會有獎賞?

任正非:美國司法部已經提起了訴訟,還是要依靠法庭來判決。

記者:您也不會容忍這種制度?

任正非:絕對不可能。

(來源:華為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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