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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說 張平:《重新生活》五

《重新生活》連載

前情提要:就在綿綿的舅舅魏巨集剛出事的前幾天,綿綿的班主任還在做綿綿的工作,希望綿綿能代表學校和班集體參加全市的優秀學生“我愛祖國”國語演講賽,班主任苦口婆心說如果在市裡被選拔上了,就可以參加全省的國語演講大賽。但是,就好像一夜之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剛才那個自稱是教務處的人說,至於別的情況,班主任到時候會告訴你的。

還有什麽別的情況?

綿綿的校幹部已經被免了,不是免,而是要讓綿綿主動提出辭職,其實也已經等於是被免了。那麽,還有什麽別的情況?不就是這個班長嗎?不就是那個團幹部嗎?要免就一塊兒免了吧,長痛不如短痛。可是聽這個教務處的人的口氣,班主任可能還會帶來什麽別的消息。

還會不讓綿綿在這個學校念書了?

想到這裡,武祥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武祥真的不想在吃驚後再猜中什麽。

他們會不會把當初綿綿從一般高轉運站到這個重點高中,也當作是綿綿舅舅的一個腐敗問題來處理?

會嗎?武祥慌了,意識到自己好像在變相地回答這個問題。

也許真會!

要真那樣,那豈不更把綿綿害慘了!沒幾個月就要高考了,要真那樣,綿綿這輩子可就徹底完了!

武祥突然覺得心驚肉跳,魂飛魄散。

說是班主任要來,今天會來嗎?幾點?晚上會來嗎?

這個班主任,真會帶來這麽一個消息?

這個學校,真會這麽乾?

他竭力在想象著班主任總也是一副彌勒佛笑眯眯的樣子,是不是也一下子會變成一個令人膽寒的黑臉婆?

如果真那樣了,又該怎麽辦?

綿綿如果離開了這個學校,還能去哪裡上學?現如今哪個學校還會接受她?

武祥默默地僵在那裡,連呼吸也覺得困難起來。

綿綿的屋子裡靜悄悄的,整個家裡依然像窒息一樣的死寂。隱遁的還有撲朔迷離的期待和絕望,隱遁的還有一棵蟹爪蘭的紅,累壞了這株飽滿的植物的紅。武祥豎起耳朵,聽不到任何聲息,連綿綿看書寫字的聲音都聽不到。

自己是怎麽了,今天居然會打孩子一個耳光!而且還是那麽重,這會兒綿綿的臉上會是個什麽樣子?那幾道手印肯定都還在,說不定那半個臉都已經腫了。

都到這步田地了,為什麽還要打她!

只想自己了,為什麽就不想想孩子!

武祥和衣而臥,淚水潸然。

第三章

還好,班主任下午沒來。武祥本想打個電話問問,想了想又把電話放下了。

也許晚上會來?

武祥很少做飯,但今天卻特地做出感興趣的樣子做了一回。他熬了稀飯,還炒了兩個菜。

他似乎已經察覺家裡氣氛不對,便再沒有同綿綿說話,事實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武祥原想給綿綿送杯水過去,躊躇了半天,還是忍著沒過去敲門。綿綿也一直沒吭聲,一直沒過來,甚至連盥洗室也沒去。武祥炒菜做飯時,綿綿也沒像以往那樣過來幫忙。

妻子魏巨集枝回來時,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武祥本想先跟妻子說說今天下午的事情,腹稿早都打好了,連該怎麽說的話也想好了:老婆啊,今天也不知怎麽了,一失手就打了孩子一巴掌,你當媽的就唱扮白臉吧,千萬別再責怪孩子了,孩子這些天壓力太大也太累了,心愁愛瞌睡,本就該讓孩子好好睡兩天的,大人都受不了了,綿綿哪受得了這樣的事情。我打也就打了,怪後悔的,你就好好哄哄孩子吧,以後我這當爸的肯定不會再這樣了,打死也不會再動孩子一指頭。一會兒當著孩子的面,你好好數落我兩句,我說兩句軟話,給孩子個台階,事情也就過去了。

武祥知道,在孩子的事上,妻子從來都聽他的。要是不囑咐兩句,妻子肯定只會數落綿綿,而不會責怪自己。妻子這幾天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差,萬一要是把火氣再發泄在綿綿身上,說不定會比他發作得還厲害。

武祥思忖著,當這件事情過去了,家裡氣氛緩和過來了,一家人再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學校要讓綿綿辭職和班主任要來的事情。

然而,當見到魏巨集枝時,他才發現,妻子的情緒似乎比他更沮喪,神情也比他更憂鬱。她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妻子整個眼皮都耷拉著,面色發灰,一副絕望的神情。

武祥躡手躡腳想湊過去,靠近妻子,但他明顯地感覺到一股寒氣,妻子一身肅殺的寒氣讓他戰栗。

看眼下妻子的樣子,如果真和她說句什麽話,或者看她那麽一眼,或者問她一句怎麽了,備不住她就會放聲號啕,備不住她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

妻子整個人好像完全垮了。

妻子的精神瀕臨崩潰,已經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魏巨集枝原本並不是一個柔弱的女人,也不是一個膽小的女人。

魏巨集枝與武祥同歲,同鄉,兩人上學恰好都比別人晚一年,小學、初中還是同班。後來武祥上了市裡的中等師范學校,魏巨集枝因為家庭情況則上了縣裡的技工學校。當時的職業學校只需上一年學就可以掙到工資,因為上一年學後通常就會去大工廠實習。一旦實習,就有補貼了。大工廠的補貼也多,比地方上的工資也少不了多少。魏巨集枝當時的動機和想法非常簡單,上學就是為了上班,上班也就是上學的目的。在她心目中,上學跟求知完全是兩碼事。她的上學就是為了就業,就是為了找工作。上學也好,找工作也好,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讓全家的日子能輕鬆一些,讓比她小八歲的弟弟魏巨集剛,能順順利利地讀完小學、初中、高中。她清楚,像她家這樣條件的家庭,絕無可能同時供兩個子女上學,更無可能供兩個子女都上高中,上大學。即使供一個大學生也非常艱難,幾近傾家蕩產。魏巨集枝還有一個堂姐,雖然從小在家裡長大,但早已嫁人生子,家庭也一樣並不富裕。所以,只有自己能盡快找到出路,盡快掙到錢,才有可能讓弟弟完成所有學業。有心的她提前已經了解清楚了,如果上了職業學校,到工廠實習時,一個月差不多可以拿到三十塊錢。魏巨集剛上學早,從小就成績好,又刻苦,小學時曾連跳兩級。等到她實習時,領到的補貼就可以供弟弟讀書了,交完學費剩下的錢,還可以讓弟弟吃點兒好的,不至於天天啃窩頭,吃鹹菜。如果再乾點別的,基本上就可以順順利利、安安心心地讓弟弟讀書。等到自己技工學校畢業,分配了工作,她就可以繼續供到弟弟高中畢業然後再上大學直至大學畢業。

魏巨集枝的成績很好,她不費吹灰之力就上了當時縣裡唯一的市屬技工學校。幾乎所有的老師都為她惋惜,以她的成績,上高中,上大學,應該不存在任何問題。那時候,剛剛恢復高考不久,大學、大專、高職的錄取分數差不了多少,重點高中和技工學校的錄取分數也差不了多少。當然,這裡面還是有區別的,上了技工學校,注定就是工人;上了高職,就可以做技術員;上了大專,就可以做醫生、做工程師;上了大學,就可以留校,就可以考研,就可以進政府、進機構、進國家最重要的部門。分數表面上差不了多少,但結局則相去懸殊,甚至是天壤之別。

魏巨集枝並不是不清楚這些門道及利害關係,她也知道老師們的勸說和惋惜都是為她好,不過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技工學校。她之所以如此選擇,最主要的是因為那時有一個讓人沒有後顧之憂的社會環境,那就是不管你是大學生還是職業學校生,只要你能上了學,將來就肯定會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在等著你。那時候,有多少部門在等著要人啊,只要你能上了學,即使像技工一類的學校,也一樣等於是端上了鐵飯碗,也就等於是獲得了一輩子的溫飽生活。

最關鍵的問題是,面對著比自己小八歲的弟弟,魏巨集枝非常清楚,如果她掙不到可以讓弟弟繼續上學的錢,那麽姐弟倆面臨著的結局就只能是雙雙輟學回家務農。

非此即彼,別無選擇。

當時家裡的情況已經無法再供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繼續上學了,沒錢就只能輟學回家,即使是弟弟的學習成績再好,也只能這樣。雖然家裡三代單傳,這一輩就弟弟這麽一個男丁,二百畝地就長出這麽一棵大白菜,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二十幾年後,當魏巨集枝的弟弟魏巨集剛當了市委書記後,曾在武祥面前動情地說道,姐夫啊,他們都誇我這行那行,這有本事那有才氣,其實,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福氣就是有這麽一個姐姐。要是沒有姐姐當時的付出和選擇,我絕對不會有今天。緊接著,他又說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話,貧窮不是罪惡,但貧窮卻會製造罪惡。貧窮會把最優秀的人才扼殺在搖籃中,也會把未來的天才變成愚民和惡魔。

魏巨集剛說的是實情,也是真心話。

《重新生活》,張平著,作家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

內容簡介:

延門市委常委會開會不久,市委書記魏巨集剛突然接到市委秘書長邵偉遞過來的一個小紙條,讓他到會議休息室與省長官見面。魏巨集剛心裡打鼓,覺得此舉非同尋常,再等到他來到會議休息室時,等待他的是省紀檢委副書記龔利平宣布對他“雙規”的決定,並對其嚴重違法違紀問題,立案審查。魏巨集剛頓時虛脫得邁不開步子,生生被相關人員架走在押了。

本期編輯 | 叢子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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