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者專訪：《荒野大鏢客》系列是怎樣誕生的？

本文作者：Blake Hester

本文編譯：Hermes_Fang

　　遊戲“荒野大鏢客”系列的開發故事一直在圈內廣泛流傳，這段故事可以追溯到遊戲被 R 星收入麾下之前，它始於八十年代在加州成立的天使工作室（Angel Studios）——這並不是一家遊戲公司，它在當時主要為電影和MV製作3D特效。

　　“荒野大鏢客”的誕生過程充滿著各種商業談判和會議，它的背後有一個善於發現機遇而不太在意發展策略的企業。可同時，它也消耗掉了許多雇員的心血，讓他們早早地退出了遊戲業。

　　在《荒野大鏢客：救贖2》（Red Dead Redemption 2）發售之際，我們是時候回顧一下這位行業巨頭的歷史了。Polygon 採訪了來自卡普空、天使工作室以及R星的七位前任開發人員及高管，他們向我們講述了系列的初代作品《荒野大鏢客》（Red Dead Revolver）誕生的始末。

　　故事要從一位擅長談判和溝通、喜愛聚會的商人說起，他叫迭戈•安熱爾（Diego Angel）。

　　迭戈•安熱爾在 1984 年成立了天使工作室，這是一家承攬製的 3D 影像工作室。工作室在參與製作 1992 年的電影《割草者》（The Lawnmower Man）以及彼得•加百利（Peter Gabriel）演唱的《Kiss That Frog》MV 後逐漸被人所知。那支 MV 還在 1994 年 MTV 影片音樂大獎（Video Music Awards）上榮獲最佳影片特效獎。

　　安熱爾有一套“3P”創業理念——熱忱（passion）、耐心（patience）、毅力（perseverance）。他表示，這是製作出讓整個團隊引以為傲的項目、發展技術，以及提升整體水準的關鍵。

　　“資金並不是我當時最關心的事”，安熱爾在幾年前的採訪中表示，“我想要創辦一家以專利見長的公司，我更在意的是我們能提供什麽。我心裡清楚，資金遲早會來的。”

　　公司的老員工們都認為安熱爾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也是一位十分關心員工的老闆。他們說，他對待員工就像對待家人一樣。同時，他也非常愛玩愛鬧。

　　“周五傍晚大概五點左右，他總是把大家叫到一塊，然後一起喝杯龍舌蘭”，天使工作室的第 90 位員工，同時也是《荒野大鏢客》的主美卡洛斯•佩德羅薩（Carlos Pedroza）表示，“他會說‘大家放鬆一下，又到了周五下午五點了，我們燥起來吧。’然後派對就開始了，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也開始了。”

　　“周五下午的時候，他就開始念叨，‘是不是該喝一杯了’，接著他就會開一瓶 Patrón 牌龍舌蘭，舉著酒杯在公司閑逛。”《荒野大鏢客》的美術總監達倫•巴德（Daren Bader）說，“那真是一款愉快的時光啊。”

　　天使工作室開始轉型做遊戲的契機，是一場意料之外的會議。在九十年代初期，公司與科技巨頭 Silicon Graphics 合作，為他們的高端電腦做展示小樣，來交換對方的……高端電腦。也正是這一份工作，為天使工作室帶來了轉機。

　　“任天堂的技術部門負責人武田先生看見了我們做的小樣”，安熱爾回憶道，“他說，‘臥槽，這是誰做的？’別人告訴他，‘是一個在聖地亞哥的小公司做的，叫天使工作室。’他馬上給我打電話，問我，‘明天早上九點我們能見一面嗎？’我說，‘當然可以，你來吧。’他第二天就過來了，三天后，我們成為了任天堂 N64 遊戲機的技術合作夥伴。”

　　1995 年 2 月，任天堂宣布，天使工作室成為“Ultra 64”主機開發“夢之隊”的一員。在這支“夢之隊”裡，有十間第三方工作室共同為其打造遊戲。巧合的是，DMA Design 也是團隊的一員，它在其後也被 R 星收入麾下，更名 Rockstar North。

　　“天使工作室在當時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工作室，擅長製作三維圖形和即時環境系統”，任天堂美國分部的前任總裁霍華德•林肯（Howard Lincoln）在之前的採訪中表示，“他們的MV、電影和廣告製作技術可以很好地應用在電子遊戲領域——尤其適用於我們任天堂強大的 64 位處理系統。”

　　“我們一直都在耐心等待進入電子遊戲行業的有利時機，直到 Ultra 64 這個強大載體的出現，我們知道，時機已經成熟。”安熱爾非常讚同林肯的觀點。“天使工作室強大的創造力和構建實事演算場景的能力，能為任天堂 Ultra 64 帶來畫面一流、娛樂性絕佳的遊戲。”

　　有了任天堂的支持，天使工作室開始轉型進入電子遊戲領域，但它並沒有將自己局限於只為任天堂或是 N64 服務。1996年，他們參與製作了世嘉土星（Sega Saturn）遊戲《Mr. Bones》，主要負責美術和過場動畫部分。1998 年，他們全權負責任系遊戲《Major League Baseball Featuring Ken Griffey Jr.》的開發；1999 年，遊戲的續作《Ken Griffey Jr.’s Slugfest》上架了。同年，為微軟製作的競速遊戲《Midtown Madness》也開始發售。

　　安熱爾表示，讓工作室成功的最關鍵的要素，就是與日本發行商的通力合作。因為在當時，東西方的遊戲工作室之間有許多信任危機。“我們是當時全美國唯一一家與日方合作的遊戲工作室”，他補充道，自己非美國人的身份或許也有幫助，因為“美國人有點排外……當你不是美國人的時候，才會比美國人更加包容其他國家的文化。”

　　而他另一個成功秘訣就是——酒精。

　　“我每個月都會去一次日本，然後帶點龍舌蘭回來”，他笑著補充道，“員工們可喜歡了。”

　　天使工作室在兩個國家建立起了聯繫、也與知名日本公司合作過了，此舉永遠地改變了天使工作室的發展軌跡。他們下一個項目就是把《生化危機2》（Resident Evil 2）移植到 N64 平台。

　　“據說，我們是當時第一家與卡普空日本（Capcom Japan）直接合作的非日方開發團隊，”《生化危機2》和《荒野大鏢客》的製作人斯圖爾特•斯皮爾金（Stewart Spilkin）說。

　　《生化危機2》首發於索尼的 PlayStation 平台，而來自天使工作室的九位開發者將它——連同全新要素——悉數移植到了 64 位的卡帶裡，這款遊戲於 1999 年如約上架。

　　卡普空非常欣賞天使工作室，隨即想要進行另一個企劃的合作。一款全新的遊戲、一個全新的 IP。而在當時，沒有人知道它最後竟成了最受歡迎的系列遊戲之一。

　　卡普空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天使工作室的前任雇員回憶道，當時卡普空的 CEO 岡本吉起找到他們，說想要做一款名叫《S.W.A.T.》的第三人稱射擊遊戲。這是一款單人遊戲，玩家可以在不同隊員之間切換，發揮各自的獨特技能通關。岡本在採訪中告訴 Polygon，這個項目好像不是這樣開始運作起來的，但由於時隔多年，具體的細節自己也不記得了。

　　那就不糾結這些細節了。總之，天使工作室花了大概三個月的時間製作出了遊戲的原型。

　　“一開始的設定是：玩家帶著一隊特警進到一棟建築物裡，每個人都有不同技能，身上也都有不同的裝備，玩家可以用不同的方式重複通關這個場景。”斯皮爾金說，“我們一開始是按這個思路做的，但後來岡本又有了很多其他想法。其中有一個是，一個小島被機器人佔領了，然後特警要去攻擊機器人拯救小島。我們其實根本沒按他想的這麽做——我當時覺得這隻不過又是他隨口開的一個腦洞。”

　　不久以後，遊戲的設定又進行了一次大改：它變成了一款西部風格的遊戲。岡本也曾參與製作 1985 年的西部風街機射擊遊戲《Gun.Smoke》，他向天使工作室表達了自己想再做一款西部遊戲的念頭。這個想法得到了開發團隊的熱切回應，斯皮爾金表示，因為當時這一類型的遊戲很少見，所以大家都很感興趣。

　　“岡本非常喜歡西部，他說過，‘你們知道嗎，我一直想再做一款西部遊戲’，”斯皮爾金說道，“他問，‘還有誰比美國開發者更適合做這樣的遊戲？你們了解西部嘛，對不對？’然後我們說，‘是啊，當然啦。我們了解西部。’

　　“當時沒有太多西部啊、牛仔類的遊戲。”安熱爾說道，“所以這個關於馬匹和射擊的想法很吸引我們。在這之前，有許多戰爭射擊遊戲，可從沒有牛仔射擊遊戲。所以我們說，‘咱們開乾吧。’”

　　天使工作室把遊戲的標題縮寫“S.W.A.T.”——同時也是遊戲內的主要戰隊——賦予了全新的意義，叫它“意面西部行動隊”（Spaghetti Western Action Team）。而這正是《荒野大鏢客》的雛形。

　　遊戲的設定改成西部以後，天使工作室最先投身於遊戲的視覺效果製作，針對不同的環境和時間調整光效。

　　“西部實際上很明媚、炎熱，陽光很刺眼，但同時它又很荒涼、滿是飛揚的塵土。人們會感覺是第一次在遊戲裡看到這麽明媚的世界。”巴德說，“我在加州長大，所以我就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無時無刻不在呼吸著那樣的空氣。因此，我知道該在場景裡保留什麽、放棄什麽，當人們說，‘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再來點灰、再來點土、再來點汙漬、再來點石頭。’的時候，我還挺高興的。”

　　天使工作室一度想要在遊戲中設定多主角，讓玩家有更多角色可以玩。然而，由於當時的技術限制，這個想法很難實現，不得已便胎死腹中了。

　　在開發了一年多以後，卡普空派遣了一位團隊外成員來監督這個項目。這個人叫安田朗，也就是《街頭霸王2》（Street Fighter 2）春麗的設計師。卡普空任命他來擔任該項目的美術總監。

　　在安田的長官下，《荒野大鏢客》多了幾分幻想要素。開發者們回憶道，遊戲變得更加誇張和魔幻。巴德表示，天使工作室扎根於美國，自然知道典型的西部是什麽樣子，可日方和美方工作人員的想法並不總是一致的。安田的一些角色設計雖然在巴德眼裡非常不錯，可卻令天使工作室的其他開發者十分費解。

　　“遊戲裡有一個大塊頭角色，類似於弗蘭肯斯坦那種，日方想要讓他穿個白裙子。”他說，“我們都一頭霧水，‘穿裙子？你在說啥呢？’”

　　“日方覺得，‘啊，穿個裙子會更有意思啊。他就是喜歡殺死女人以後換上她們的裙子。’”

　　設計師多米尼克•克雷格（Dominic Craig）表示，安田設計的一些角色還影射了天使工作室的成員。一個名叫 Pig Josh 的角色就是在捏他首席設計師 Josh Needleman，另一個角色 Javier Diego 則是捏他公司的 CEO。克雷格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有意為之。

　　“說不清楚這到底是算致敬，還是只是單純的刻薄。”他總結道。

　　巴德也指出，這種文化上的差異還體現在遊戲的最終標題上。據岡本說，Red Dead Revolver 這個名字是一位名叫富凪直樹（Naoto Tominagi，音譯）的卡普空員工想出來的。他覺得“red”和“dead”這兩個詞很押韻，放在一起會很有意思。可在天使工作室看來，這個標題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

　　“當他們決定用這個標題以後，我們都是‘這TM的是什麽意思？’這種反應。”不過巴德也補充道，他也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挺酷炫的。”

　　“我們開始在遊戲裡添加一些特別的要素，來讓這個標題變得更加合理，”斯皮爾金說，“比如把一個角色命名為雷德（Red），設定是他的手被燒傷了，所以變成了紅色。”

　　不同的工作習慣也是天使工作室和卡普空的分歧來源——尤其是安田：他基本不出辦公室，別具一格的睡眠習慣也常常會嚇人一跳。“他從睜開眼睛到睡覺這一段時間基本上都在工作，還常常睡在桌子底下，”巴德說，“他都把辦公室當成家了，這人太奇怪了。”

　　“在製作《荒野大鏢客》期間，明明屋裡有寬敞的大床，他卻選擇睡在衣櫃裡，”卡普空的本地化團隊負責人白岩川湯姆（Tom Shiraiwa）在 2014 年與 Polygon 的採訪中提到，“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腿從衣櫃裡伸出來。然後我問他，你幹嘛呢？他說自己睡在衣櫃裡才能放空頭腦、感受寧靜。”（安田在採訪中並未回應此事。）

　　天使工作室的成員表示，這一切的文化差異讓開發過程充滿了磨難。由於語言不通，許多工作成果都被卡普空拋棄了。斯皮爾金說，天使工作室做了一整個關卡，然後不莫名其妙地就被卡普空給廢除了。

　　“他們的開發方式就是，不斷地打磨一個點，反覆推翻重做，看看會有什麽樣的效果，”巴德說，“卡普空想要探索一番，看看能不能發現全新的遊戲設定。我覺得這樣蠻好的，但沉沒成本也是巨大的，你要付出很多時間、金錢和資源。”

　　斯皮爾金說，當開發問題越積越多，天使工作室陷入了危機：它即將錯過自身發展的裡程碑。對於一個獨立工作室來說，失去裡程碑就意味著失去收入。

　　天使工作室的開發者們抱怨項目中有太多調整和覆轍了，得知此事的岡本回應道“開發的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的，一個公司絕不可能去發行一個自己都不喜歡的東西，所以總有各種各樣的磕絆。”

　　而天使工作室的開發者們卻覺得，這是一種一邊倒的合作關係：卡普空發號施令，天使工作室惟命是從。據斯皮爾金稱，兩個團隊的開發理念全然不同。天使工作室所理解的開發是合作關係，人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

　　“因為語言不通，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這麽說的。但他們一度保持一種‘我們不想知道你們的想法，你們按我們說的做就行了’的態度，”斯皮爾金表示，“天使工作室的成員們都很有想法，而且花這麽多時間開發遊戲，不就是想要體驗自由創作的感受嗎？當你被戴上了鐐銬，就很難翩翩起舞了。”

　　話雖如此，但開發仍未停止。

　　卡普空最終在 2002 年 3 月正式對外公布了《荒野大鏢客》，可幕後成員們卻在擔心這款遊戲能否順產。斯皮爾金說，那時遊戲沒有“往前繼續推進”的勢頭，卡普空仍在冒出一個又一個想法，然後又推翻它們，反覆無常。

　　“這可能是我所遇到的最棘手的工作了，”斯皮爾金說。“我們已經開發了好幾年了，積累很多閃光點。儘管有一些想法乏善可陳，但總體來說，我們已經有足夠多的素材去拚湊出一款能夠發行的遊戲了。但我們當時都覺得，這遊戲大概永遠也做不完了。”

　　主美佩德羅薩說，“有時候我會想，‘我的天哪，我已經在這上面花了這麽多的時間，可卻看不到這個項目的未來。’”他當時因此離開了公司。工作室的成員們也有點慌，心裡都在想：我還能保住自己的飯碗嗎？還會有什麽變數？

　　這時，天使工作室迎來了一場及時雨——R 星的創始人山姆•豪澤（Sam Houser）和丹•豪澤（Dan Houser）來解救他們了。

　　在背後，迭戈•安熱爾已經準備賣掉他的公司了。

　　除了卡普空，天使工作室服務的另一大客戶，就要數 R 星了。在過去幾年間，天使工作室為 R 星開發了“Midnight Club”、“Smuggler’s Run”等膾炙人口的系列遊戲。

　　“我們喜歡迭戈、我們喜歡《Midtown Madness》，”R 星的聯合創始人、開發部前任副部長傑米•金（Jamie King）告訴 Polygon。“我們當時正在做《GTA3》，有兩款遊戲很受大家的歡迎。其中一款是《反恐精英》（Counter-Strike），另一款就是 PC 上的《Midtown Madness》。午休的時候，我們會開幾把多人模式玩玩，就像現在的人們喜歡看遊戲直播一樣。我們這才發現了天使工作室這塊璞玉。”

　　一邊，天使工作室在卡普空手下艱難地開發《荒野大鏢客》；另一邊，R 星的《GTA3》和《俠盜獵車手之罪惡都市》（Grand Theft Auto: Vice City）正風生水起。R 星財大氣粗，幾乎是以碾壓般的速度一部接一部地發布著遊戲。同時，他們的眼睛也盯上了天使工作室。

　　迭戈•安熱爾在認識豪澤兄弟以後，覺得他們是“奇怪的家夥”。他們喜歡龍舌蘭以及“更多有的沒的東西”。

　　“他們是有點瘋狂的好人”，安熱爾表示。“他們允許我們做自己。”

　　安熱爾跟微軟、動視、R 星等等很多公司都提出過出售工作室的想法，在這些公司裡，只有 R 星願意提供給他們創作上的自由。當與微軟合作開發《Midtown Madness》的時候，安熱爾覺得微軟對遊戲內容的把控太嚴格了。而 R 星則完全放手，你在遊戲裡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在《Midtown Madness》裡，我們不能開車撞路人，遊戲裡不能發生任何交通事故，不能有任何破壞性行為，”他表示。“而 R 星的態度更激進一些。我們問他們：‘我們能不能這樣、那樣做？’他們說，‘不要這麽保守。你可以隨便殺人。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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