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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名學生因他輟學,昔日奧賽名師用20年重塑教育觀

編輯|芥末堆 東瓜 天一

成也奧數,敗也奧數,這是對國家級奧數教練黃傑前半生的精要概括。

1996年,他帶著11個學生參加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拿到7個特等獎、4個一等獎、囊括團體總冠軍的絕好成績。24歲的黃傑也因此獲得國家第一批奧數教練證書,被破格評為高級教師、提為副校長,一時風頭無二。

亮眼的成績的確把黃傑推上職業生涯的頂峰,卻無形中讓那11個孩子跌入了谷底。黃傑通過偶然的機會發現,這批孩子上初中後大部分輟學,僅有2個學生考上大學。

這件事讓黃傑重新開始思考教育的意義,改變自己的教育方式。他在此後的20多年裡,不斷尋找關於教育的最優解。現在他創辦悅谷學習社區,倡導保護孩子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讓更多對學習喪失興趣的孩子重新找到動力和方向。

繞不開的奧數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奧數既承擔著篩選優質生源的任務,又關乎教育體系中各方的利益。學生升學、老師升職、學校“出圈”,奧數成了千萬中小學繞不去的一環。

師范畢業一年後,黃傑就從村小被調到中心小學擔任數學老師。回顧教師生涯前期,黃傑表示自己像個“權威”。在家長面前,他是鎮上最優秀的老師,打罵學生後家長還會提著雞蛋前來感謝。在學生面前,他嚴於管教,學生搗蛋被他揍也是常有的事。

1992年到1997年,黃傑專注帶了5年競賽,其中最出彩的要數1996年那屆學生。參賽的11個人中,7人獲得全國特等獎,4人獲得一等獎,團體獲得總冠軍。而作為帶隊老師的黃傑,也在從業僅6年後一躍成為高級教師、後來又快速升為副校長。

豐厚的成果背後,是黃傑施行的高壓訓練。準備競賽的學生節假日無休,“基本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做題。”黃傑在學生做題時常常施加外界壓力,教室太安靜就放高音喇叭進行干擾,甚至直接把學生拉到菜市場刷題,只為集中學生的注意力。

奧數改變了黃傑的職業路徑,更改變了這批學生的人生軌跡。幾年後,黃傑在下鄉途中碰到當年奧數訓練裡最得意的學生,“遠遠看到一對熟悉的父子,他們也的確看到了我,但扭頭就挑著大糞走向路邊的果園。”黃傑當時覺得很疑惑,經過後續的跟蹤才發現,這名學生已經在初中輟學,當年參加奧賽的另外6名學生也因為厭學情緒,相繼在初中輟學。最後,當初斬獲奧數全國最高獎項的11個孩子裡,只有2名學生考上了大學。

每當講到這件事我都會掉眼淚,劊子手就是我,過早扼殺了他們在數學上的興趣。”從此,這11個孩子成了黃傑心中的一道傷疤,既帶有無限的愧疚,也促使他真正開始思考教育的本質。

從教師導向到學生做主

2007年,黃傑開始在佛山一所民辦學校嘗試新的教育方法,當時校長讓他帶全校“最差”的班。5年以後,這個墊底班一躍位居年級年列。但不同的是,此時的黃傑已經拋棄嚴師作風,不再是權威的象徵。

受夏山學校自由、民主的教學理念影響,黃傑開始把自己和學生貼得更近。在師生關係、教學管理和教學方法上,他逐漸抽離權威教師的角色,更願意扮演輔助的角色,讓學生掌握學習的主動權。

回憶起剛接手“燙手山芋”時候,黃傑對學生調皮的場景仍歷歷在目。班裡的“八大金剛”一言不合就拿凳子砸人、吃飯亂哄哄、一旦吵架就舉著湯碗潑人,“教室裡就很少有安靜的時刻,所有老師都不願意來這個班上課。”黃傑表示。

於是黃傑開始在班級管理上做文章,學生可以不遵守既有的校規班規,但全班需要重新制定並遵守屬於自己的規則。班會課不討論學習和成績,隻討論分析複雜的社會熱點事件。班級活動裡,黃傑把音樂和足球當成主要項目。有音樂才藝的同學可在班級授課,還可以定期在班級音樂節上進行演出。每周五,其他班級只能在教室上自習,黃傑帶著學生奔向操場,踢一場足球再盡興回家。

學習上,黃傑在數學課上實施小組學習和翻轉課堂。孩子們通過小組抽簽的方式,確定各自負責的教學內容。做PPT、設計問題、上課、改作業通通都是學生自己來。甚至臨近小升初時,黃傑也拒絕了學校安排的月考,把數學試卷當成家庭作業發給學生。

儘管看似松散,毫無紀律,在傳統的評價體系裡,黃傑的班級成績卻打了個翻身仗。原本全校成績墊底的班級,卻在一次全區聯考中,把數學平均分和另外兩個班拉開了15分。小升初裡,全班37個學生,28個考上了佛山當地的名校。黃傑表示這個成績是學生自己努力得來,到了五六年級,他基本很少上課,隻做指導員,“講台經常是被孩子們佔著。”

學生的改變:從討厭學習到愛上數學

儘管黃傑在學校體系裡的嘗試效果不錯,但他始終覺得束手束腳。那屆學生小學畢業後,黃傑有了辦創新學校的想法。直到2016年資金、場地條件成熟,他在佛山成立了悅谷學習社區,想把他的教育實踐貫徹得更徹底。

今年12歲的張可,在悅谷剛成立的時候就來到這裡,今年是第三年。張可四年級以前曾在公立學校讀書,但因為被老師頻繁貼標簽,他產生了厭學情緒,張可的媽媽陳女士最終將他帶來悅谷。

來悅谷第一年時,張可脫離了學校教育,不願意學習,整天打遊戲和看動畫片,陳女士一度感到很焦慮,“2017年他看了700多集神奇寶貝,連出去旅遊他都躲在酒店看,但為了尊重他的選擇,家長只能忍受。”陳女士說,在悅谷的前兩年,張可都在學習調節情緒,和別人相處,“以前吃飯的時候不跟人說話,還會敵視,現在管理情緒的能力提高了很多。”

今年3月,張可在電競課上遇到自己佩服的職業選手,對方告訴他大學裡有很多優秀的電競選手。於是他下決心開始學習,希望未來能考上大學。他主動跟英語老師約了1對1的課堂,也開始跟著黃傑學數學,最近一次三年級數學測試拿到了66分。這學期張可還約了攝影課,他把課上拍的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春天的到來”,陳女士看到以後笑得合不攏嘴。

午飯時間,我湊近張可小聲問了一句,“張可,你喜歡數學嗎?”他沒有出聲,只是害羞地別過身子,靠在同伴身上用力點了幾下頭。

在悅谷,學習是自由的

張可還有25個同學,所在的年級覆蓋了幼兒園到高中,他們來悅谷的原因也各不相同。黃傑表示,“目前悅谷屬於三種搞不定的孩子:學校搞不定、家長搞不定、家長不想讓孩子“被搞定”的正常孩子。”的確,這26個學生絕大部分都曾在家庭和學校教育中受創,悅谷成了他們的“療傷”的地方。

在悅谷,學生不用被迫學習,選課全憑自己的興趣和愛好,擁有很大的自主選擇權。除了周二和周四的上午是固定的運動課,其他時間學生可以自行約課。

悅谷提供了桌遊英語、數學思維、閱讀寫作、創客科技、人文通識、播音主持等多個課程。學生也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和老師定製自己感興趣的其他課程。但師生雙方需要簽訂“授課”契約,共同確定學習方式、學習目標、實施方式以及評價方式。“只要是他感興趣的,想學的,學生就能學好。”黃傑說。

為了保護學生對周遭世界的好奇心,黃傑鼓勵學生提出自己的研學計劃。2017年,悅谷的老師帶著學生去哈爾濱伊春進行冰雪研學。在芥末堆到訪的當天,5個學生自發去廣州科學館做課外實踐,回到悅谷後嘟囔著貼好發票,一見到黃傑就吵著分享所見所聞,還順便要求報銷來回的車票。

在社區管理上,黃傑也讓學生們參與管理並制定規則。孩子們的關注點千奇百怪,但黃傑還是照單全收。例如“腳有異味者,不得進入幼兒房”“不吃午餐者,不得享用下午茶點”“用餐時不玩電子產品”等規則都由學生提出。一旦違反規定,無論對方是誰都要接受懲罰,“我上次吃飯不小心接了個電話,後來被罰洗馬桶,還是被他們盯著洗完的。”黃傑說。

“希望學生知道自己是誰,要去哪裡”

從90年代的奧賽嚴師,到現在創辦悅谷幫26個孩子找到自我,黃傑對教育價值的衡量變得更樸實了,無關成績和結果,“教育真正的落腳點應該是如何實現自我的價值,讓人生變得更絢爛一些才是評價標準。”

他不再像當初培訓奧數那樣,利用老師的權威,逼著學生學習,而是關注個性化教學。在悅谷,莎莎擁有專屬的教室練習配音,張可約了1對1的英語老師練英語,未來想去韓國留學的莉莉打算請韓語老師專攻韓語,一切都呈現出未來可期的樣子。

在當下,黃傑希望能通過社區,為不適應傳統教育體系的學生提供一個避風港,讓他們找到自己的方向。同時也為想學習的學生配置更多的學習資源,讓他們在悅谷儲備好知識技能後,從容地走向人生下個階段。

談到悅谷的孩子會有哪些出口,黃傑表示他不敢去預測,“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預測別人的人生。”但是,他大概給出了三個可能的方向。第一個是在悅谷習得一項謀生的社會技能。第二是有個既定的學業目標,通過轉回正常的學校體系,走國內升學的道路。第三則是出國升學。

“悅谷的孩子並不一定要成為什麽精英吧,我希望他們有幸福的能力,知道自己是誰,要去哪裡,這其實也是一個哲學命題。”黃傑說。

芥末堆注:除黃傑外,文中其他人名均是化名。

本文作者:阿飛醬

芥末堆 記者

做一個冷靜的教育監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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