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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李敖常常處在孤立無援的局面

主題:《李敖自傳》讀者分享會

本文節選自活動速記

李戡:我下午從上海搭高鐵到杭州,這段路只有不到一小時,我內心非常的感慨。因為我記得八年前,當時我陪著我父親參加上海世博會,我們也是搭高鐵到杭州,那次我印象裡並沒有那麽快,我印象裡可能快了兩個鐘頭。我父親對杭州印象好得不得了,他說有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他把它倒過來說上有蘇杭。因為他沒去過蘇州,他指的就是杭州,他認為杭州是最棒的,他去過有限的地方,他對杭州印象是非常好的。

後來我們在杭州住了三天,我們去了西湖,去了好多地方,去了省博物館,當時為了看《富春山居圖》,那年的隔一年到台灣展出。我父親還說他對西湖特別喜歡,他說想在蘇小小墓旁邊留一個他自己的墓。這些回憶在我這次從上海到杭州路上一個一個回憶起來,我非常感慨,我很榮幸能夠到杭州來跟各位見面,跟各位分享一下關於我父親的一些故事。

主持人:《富春山居圖》在台北的合展,李敖先生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媒體當時也是特別關注這個話題。說到這本《李敖自傳》,在台灣和大陸都是李敖先生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在台灣它的名字叫《李敖風流自傳》,引進到大陸之後,我們知道李敖先生自己說風流的時候,既是說自己風采風流,又是說自己作為一個男士,對寫情書、對女士有很高超的技巧,也有人上的風流之意。雖然到了大陸,書名改成了《李敖自傳》,但是在內容上我們確實最大限度保留了他的風采,我們可以讓李戡稍微介紹一下這本書的寫法、內容。

李戡:我父親寫過三本自傳性質的書,這本《李敖自傳》最特別,因為它是全面性的,算是簡單的總結從他出生在東北的時候一些經歷和見識,到他到台灣,包括晚年來北京、上海,包括到杭州、到廈門,他都有記載。但他的表達方法非常特別,這不是一本很嚴肅的自傳,比如過去一定要按照章節,第一章到最後一章,幼年身世、家族身世。他不是那樣寫的,他寫的完全是很短的文章,一則一則像故事一樣,小段子一樣,把它串在一起。寫得特別風趣、幽默,也很有代表性。

主持人:他在自傳裡說自己就是要寫成老太太嘮叨體,天馬行空式的方式,但是實際上他內在的線索是比較清晰的。他還寫到父親在北大,寫到在北京的新鮮胡同上小學,寫到後來去台灣這些過程。可能讀者最感興趣的是幾個方面,因為我們對李敖的印象是,他太獨特了、太有個性了。首先他給大家第一個印象就是“吹牛”。李敖這個吹牛有很多代表性的言論,比如說我們書上寫的“要想佩服誰,我就照鏡子”,這是他最經典的話。還有他會說“李敖的白話文天下第一,如果五百年來有前三名的話,那就是李敖、李敖、李敖。”他有很多類似的表達,我們特別想從李戡的角度了解一下,你怎麽看待你爸爸的這個吹牛?因為大家都覺得李敖是一個很擅長自我表揚的人。

李戡:他的吹牛有一些他的特殊原因,我簡單說一下我的個人看法。他必須得吹牛,為什麽?因為他到哪都被人排擠,他在學術界,不管是近代史研究圈子,或者文學圈子裡,他都是被邊緣化的,因為人家都是批評他。比如很多學者嫉妒他憑什麽有錢,憑什麽可以做節目賺錢,不願意他屬於學術圈的一分子。之前我父親經常舉例,台灣的《中華民國作家名錄》一大本,跟這個書一樣厚,幾百個,甚至接近千位台灣作家,裡面沒有我爸爸的名字。所以很顯然是不公道的,不可能一千人都排不進去的,在台灣作家裡面。

主持人:他覺得最不可接受的是這個千人名錄裡面有胡因夢,沒有李敖,這是讓他最不能接受的。

李戡:是。所以他不得不自己讚美自己。他這麽做,一方面我們可以說是炒作,沒有錯,但是第二方面,更為關鍵的是他必須突破這樣的封鎖、這樣的打壓,他必須殺出一條路。

他的所謂吹牛本身,有些人覺得好些話是不是過了,但我認為總體上,他除了說他的雜文寫得好以外,他書裡經常說,古人說有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他說他符合其中兩個,他除了立功以外,立言、立德,他認為他做到了,因為他沒有太大的功勞可以記載,我想這是很公允的。立德的話,他這個人一輩子完全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活出了自我,堅持自己的原則,這很少有人能做到,包括我。立言更不用講,他的著作太多,而且寫的書橫跨歷史研究、文學批評,甚至藝術史,這是很少見的,而且他絕不像很多嫉妒他的人說他是什麽稗官野史,是什麽散文隨筆。他的心就是正正經經的,比如著作,他的表現方法不一樣,甚至他提出一些構想、一些觀念、一些假設,到後來都被近代史給承認了,當然不會誰提到那是他提出來的。

主持人:李敖先生說“我之所以吹牛是因為你沉默”,周圍的這個沉默給了他很大的自我突破的可能。他反覆表達自己之所以這樣,第一是他不扎圈子,因為所有文壇或者學術界都是有圈子的,包括社會性,其實在中國社會想要成為一個獨立的個人,不依靠體制,不依靠各種圈子的利益,這個是很難很難的,所以可能李敖最獨特,或者最有人格魅力的地方也在這。另外,他說他不收徒,因為沒有門徒,自己就沒有追隨者和吹捧者,所以他自己做自己的老師、徒弟。但是我不知道生活中,他說話也是這麽誇張嗎?可以講一些生活中你覺得他有意思的小事。

李戡:他的吹牛僅限於需要對外宣傳的時候才會這麽做,最典型的就在節目上,不管是他的個人節目或者他上一些新聞採訪。但在這些情況之外,他非常低調,而且是很隨性、很平和的一個人。我無數次和他一起在台北街頭逛街散步,很多人跑來合照、簽名,他全部答應,沒看到一次拒絕的。他特別照顧弱勢群體,包括我們大廈管理的清潔阿姨。我們的物業費已經包含了他們的薪水、年終獎金,但我父親堅持自己每年過年額外給每個人補貼,不少的一筆錢。他是一個和藹的老先生。雖然叫他老先生,但是內心裡像小孩子一樣。

主持人:我看你們在香港書展叫他“文化頑童”,也有人把他形容為像孫悟空一樣的人物,老是把天地攪得很熱鬧。另外一個給我們很清晰的印象是李敖罵人。李敖自己也在書裡反覆說,他說我就是特別愛罵人,我也特別會罵人。如果別人罵人,說對方是王八蛋,但是我李敖能證明你是王八蛋,所以他有很多很精彩的辯論之才。書裡講到有一個細節特別有意思,他說有一次在演講的時候,底下的觀眾要來交紙條提問,每個紙條上來他都打開看,他都要仔細回答大家的問題,但是有一個人交上來紙條隻寫了三個字“王八蛋”,李敖拿到之後就說,別的紙條都沒有寫名字,這個紙條寫了個名字,沒有寫問題,在場的觀眾哄堂大笑,類似這樣的東西其實讓我們覺得他特別機智、特別幽默,他罵人罵得很嗨皮,被罵的人好像沒有那麽悲慘,罵人的人好像也沒有那麽疾言厲色,不知道你怎麽看這一點?

李戡:罵人是他的一種表現方法,但是他真正要傳達的是內容。比如剛才講到的紙條,那是一種生活中的小事,但是一般人對他罵人的理解,可能就說他在書裡面,在電視節目裡,我想那只是他的一種宣傳跟表現的方法,因為他必須那麽講才會引起人的注意,還是我剛才提到的,他是受個人打壓的,必須有一種特殊的方法去傳達他的思想。他不但說別人,還拿來說自己。去年他在急救的時候給他插呼吸管,他知道給他插呼吸管,因為他是清醒的,他想講話但是很不舒服,他一直想講話,我在旁邊讓他別講,想說什麽就寫字條,他憋了好幾天,後來終於把呼吸管拿掉,護士要確認病患的名字,就問他叫什麽名字?我父親就很大聲回答了五個字,我叫王八蛋。

主持人:確實這種大幽默在這個書裡,包括他的各種報導裡呈現的都特別多,這個書裡寫到對他年輕的時候影響很深的一個人殷海光,殷海光批判國民黨的專製,早年對李敖影響也很大。

殷海光做的哲學,李敖很佩服,他在書裡把殷海光寫得很有意思,他寫他每次跟人見面的時候,一個拽拽的樣子,非要先翻一通白眼,老是一幅瞧不起人的樣子,等到你反覆跟他說話,他才能跟你對話。包括後來他寫到殷海光得了癌症之後,是李敖帶他去看病,給他支付醫藥費,甚至殷海光特別恐懼這件事,覺得自己命不久已,李敖覺得特別看不上他,他以罵他的方式安慰他,他就說你是一個學哲學的,學哲學本身就應該看透生死,你怎麽能被病嚇死呢。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朋友的關照,所以他這些方面給人印象挺深刻的,你是不是也可以跟我們講講李敖跟他的朋友,比如我們大陸熟悉的陳文茜,包括劉長樂這些人特別深厚的友誼,他們之間交往的方式大概是什麽樣呢?

李戡:我隻了解一部分,因為並不是每次他們見面我都在場,像你剛才講的兩個人,我自己總結跟他關係最好的就是這兩位。陳文茜當然不用講,他們認識二三十年,在我出生之前就認識了,陳文茜對他的關心非常非常周到,包括這次住院,陳文茜也是很關心,推薦了最好的醫生,第一次的危機讓他度過了。劉長樂大家比較熟悉,鳳凰衛視的行政總裁、董事局主席,他是我父親真正的貴人,因為在他的幫助之下有鳳凰衛視《李敖有話說》的節目,才使我父親真正從台灣走向大陸,走向世界。

所以非常感謝劉長樂先生,我父親心裡清楚,他也跟我講過劉老闆是他貴人。包括我父親剛過世一周以後鳳凰衛視做了追思的節目,當時我也去了,陳文茜也去了,劉老闆本人也去了,把我父親生前幾個最好的朋友聚到一起做了一期節目。

主持人:很多人後來成為李敖的讀者都是因為《李敖有話說》。我們看他那個節目,表達上很輕鬆,但是每一期的準備都特別充分,包括他治學,他在書裡也形容自己,李敖的書房是特別有名的,包括李敖的史料功夫也是特別有名的,大量的學術成就都是他自己下苦功得來的,他的勤奮我覺得是超出常人想象的,這一點他有什麽讓你特別印象深刻的?比如說他收集史料方面,他自己當然也介紹過一些,我們在他的吹牛、罵人之外可以說一說他的治學、他的勤奮。

李戡:剛才談到《李敖有話說》,他真正開創一個人面對鏡頭講話,而且講比較正經言論的先例,今天我們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節目,比如脫口秀跟直播,但我想如果談歷史類,談正經人文學科類型,別人做的節目跟我父親做的很不一樣。

我爸絕不是在錄節目之前拿資料狂背速成的,背完轉身講完又忘了。他那些講的話已經在他腦海裡反覆推敲思考幾十年,很多李敖講的話涉及近代史的部分都是過去台灣節目公布的,他發掘新的史料再加進來。所以您問到我對我父親印象最深刻的治學的態度,我印象很深,他有很多資料,我記得他每次錄節目,很厚一遝資料做成一張張板子做出來,然後拿著棒子在那指。那些東西都是他收集了好久,他回到家裡把這些東西再歸檔回去,比如說“九一八”事變,他有專屬的資料夾,如果這期節目想講那個,就把那個東西帶去電視台,整理完以後再把它帶回家。這是一個搜集歷史資料的方法,因為搜集史料從古代開始都是做歷史的人必備的技能,搜集得越好對他越有幫助,現在很多人也開始這麽做,做卡片,有按年代分的,按主題分的,我現在也做近代史研究,所以我想他的這些言傳身教都對我有很大很大的影響。

主持人:好多人可能只看到李敖作為一個作家,李敖自己提到說很少有人知道我還是一個鑒定專家,書法鑒定專家,而且受到大陸啟功先生的表揚,這方面可以跟我們說一下嗎?

李戡:他有很多身份,最常見的就是台灣作家,雖然他不喜歡“台灣”這兩個字,因為他覺得自己被限定了。一般人對他就是作家,文學家,有說是歷史學家,在台灣又被當成“名嘴”,並不是一個好的詞,有說他是娛樂圈的,因為他上娛樂版的時間比上正式版還多,因為他的正式言論在台灣被排擠的,因為他支持兩岸統一,所以他有很多身份。

但是有一點很多人沒有注意到,他是一個藝術鑒定專家,藝術史專家。但是我必須說,他並不是那種非常專業的,因為他沒有那個精力做到像啟功先生這樣的專業,但他在某些領域真的可以和這些人並駕齊驅,比如說中國書畫方面,他的功夫太好了,剛才講啟功先生對他的肯定,他們過去對一幅畫的真偽有過交流,後來我父親證明他對了。而且他過去在台灣,因為時代的原因,很多大陸的寶貝、那些字畫,非常突然地到了台灣,突然出現在台灣小販的地上,一開始不懂,看著就是很簡單的一條布、一卷畫,一般人看都不看的,但是我爸爸看得出那些玄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很意外的達到了。

主持人:除了我們提到的李敖先生這些身份之外,他自己也說他是一個坐牢家,這些也是大陸讀者對他的關注度比較高的方面之一,因為他是兩次坐牢,當然這兩次坐牢的原因,前因後果大家都是清楚的,可能我們在書裡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種,比如他在坐牢的過程中,一方面寫自己特別的苦悶,在八平米的房間裡頭怎麽數時間,怎麽計算時間的流逝,沒有書看,沒有可以消磨的方式。這種經歷不知道你作為兒子,怎麽看待父親的這一段經歷,你了解的多嗎?他跟你講得多嗎?

李戡:講的少,我也不會問,小時候不懂,但是長大以後這種事情少問為妙,沒有必要多問。他自己願意說多少就說多少,我想大家也都一樣,經歷過那種磨難以後應該不會提太多,偶爾會跟自己的子女講,但是講的也是有限的。

但是我印象裡,有一次帶我去過他坐過的牢,現在變成文化旅遊區,對外開放,過去的牢房都還在,他有一次回去過,我記得他還帶著鳳凰衛視記者回去過一次,我看他很感慨,過去相處過那麽長時間的房間,現在完全荒廢了,變成一個景點,過去那些管理人員,那些系統的人都不見了,完全改朝換代,那種感慨很明顯。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他這段經歷對他的性格也是有很大的刺激,他變得更加珍惜時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當時已經70多歲,不想再等下去,他希望能快一點看到兩岸統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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