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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聊聊李澤厚給金庸的悼文

李澤厚寫了篇文章悼念金庸,被很多人罵。

現在看李澤厚的年輕人可能沒幾個。不過,不久前李澤厚倒是有篇序,火了一把,被很多人讚。序開頭說:

“趙士林是我的學生,這本書是他完全瞞著我寫的。因為他知道,我將不會同意他在準備博士學位論文的時候弄這些東西。他寫完後告訴我,我當然沒辦法了,總不能叫他去燒掉。”

這篇序被很多網友稱為“史上最牛的序”。史上最牛當然談不上,但你會發現,當時粉這篇序的人,跟現在罵悼文的人,還是高度重合的。他們可能記不住那篇序的作者叫李澤厚。

有人看到悼文,覺得不太可信,去查證。其實不用查,第一段就夠像了:

“金庸先生仙逝,耀明兄要我也寫幾句,但我沒有什麽好說的。他高壽,他離世安詳,他生活幸福,有華人處即有金庸迷,世所罕有,人生如此,應該十分完滿了,所以我無話可說。”

不過是一個人講自己想說的話。

李澤厚說金庸要送他六千美金,他覺得像打發乞丐,就沒要。

這沒什麽問題。他這麽想,就這麽講出來,不怕人家罵他。李澤厚就是這樣的人。

那篇序文談不上好,這篇悼文也談不上爛,只不過是一個人有什麽講什麽。

許戈輝採訪金庸,問他跟朱玫離婚的事,金庸說:“這個事情是我不好,我對她不起,所以自己心裡很自疚的,很懊悔的,這個是我道德上不好。”

這也是有什麽講什麽。在別的事情上,金庸樹立過很好的榜樣,但在婚姻關係上,金庸也確實有瑕疵。辜負妻子的人,和小說裡塑造光輝形象的人,是一個人。看韋小寶、張無忌、郭靖這些人,怎麽想不到這一點呢?那是一樣的。就像給趙士林寫序的人,和給金庸寫悼文的人,是一個人。怎麽能夠粉一個,唾棄另一個。

有人因為金庸承認自己婚姻上的道德瑕疵,就對金庸肅然起敬。那麽至少對李澤厚的坦率,也應當如此。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他,他肯說實話,不說假話、套話、廢話、空話,就不至於一無可取。

我覺得,李澤厚這篇,是很好的悼念金庸的文章。金庸在天有靈,看到必然歡喜。因為喜歡金庸的人,看到這篇悼文時,罵李澤厚之餘,還會覺得金庸熱情仗義,又對金庸增添了幾分好感。這不就是金庸一直想要的嗎?很多金庸想得到的東西,都一直在得到。但我總感覺,金庸的晚年,說不上特別幸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業呀。每個人想要的,就會成為他的束縛。

李澤厚悼文說:“我不是金庸迷,他的小說也隻讀過一部半,一部是《連城訣》(中篇),覺得極好,過癮,吸引人。”

這個評價已經夠了,對李澤厚,還要他怎麽誇你呢?就像《紅樓夢》裡賈母對一道菜說,“這個可以吃”,就是很高的評價了。指望她說,“好好吃噢”,不符合人設。

當年,李澤厚去金庸家拜訪,告辭時,金庸非常客氣地把他送到別墅大門之外。這還是在拒收紅包之後,金庸雖然非常驚訝,還是鎮定地把他一貫的禮貌客氣堅持到底。金庸的幸福與不幸,可能都在於這種堅持吧。就像長子過世時,他一邊悲傷一邊寫稿。就像他八十多歲去讀博士。金庸通過給予大眾想要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李澤厚則通過拒絕他人,得到自己想要的。金庸一生勤勤勉勉為大眾服務,要得到大眾的認可,死後自然備極哀榮。可李澤厚怎麽會接受別人把他當大眾呢。李澤厚被罵,也是應該的,他怎麽肯同意像大眾一樣,接受金庸的施予。

李澤厚說的很對,“因對他對我這均屬小事,不足言及。” 確實,這事對兩個人都是小事,不要以為李澤厚是憋到現在。只是現在剛好有了說出來的因緣。

現在人家請他寫紀念文章,請他的人正好是當時在場的,見證這事的,又沒有別的事可以談,沒有更多的交情可以敘,就把這件小事順帶一說,就是這麽回事。況且這事雖小,卻足以體現什麽是李澤厚、什麽是金庸。各人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朋友,如何看待眾生,如何看待江湖,都在這小小的拒絕上體現了。

而若乾年之後,因為偶然的因緣,遂在回憶之海泛出浪花。

李澤厚悼文贈予金庸的,正是金庸想要的;留給自己的,也是自己得意的。可謂兩全其美。金庸那一趟山門沒有白送,李澤厚那一個紅包也沒有白拒,二人各得其所,並遂彼志。

以為李澤厚生氣了,或者金庸失望了,那真是看戲不內行,不懂人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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