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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廣固廢非法轉移鏈條調查:水路提供便利,非法中介充當幫凶

西江作為珠江流域的主乾,流經了我國經濟最繁榮地區之一的珠三角,也作為“黃金水道”,承擔了廣西經濟振興的重任。正是它的存在,為兩廣地區提供了便利的水運,即便在枯水季節,連通兩廣間的航道內百舸爭流,貨運能力依然不減。

不過,近兩年,在官方通報中與西江便利水運一同出現的,卻是其為兩廣間非法轉移固廢提供了便利。

最新的一起案件發生在今年6月,中央環保督察組在廣東、廣西開展督察“回頭看”期間,廣東肇慶的肖氏父子與廣西的蔣某頂風作案,將非法收集的固體廢物,跨省轉移至廣西,6月13日,廣西貴港海事部門接到線索後查處了這批固廢,經環保部門檢測後發現其中涉及大量危險廢物。

事發後,廣西、廣東分別成立聯合調查組對“貴港6?13”案進行調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從相關管道獲悉,由於肖氏父子、蔣某皆涉及其他案件,廣東省警察廳、貴港警察局仍在查辦。

兩廣間非法轉移固廢(含危廢)案件屢禁不止,澎湃新聞從廣西官方獲得的一份統計數據顯示,僅2016年9月至今年6月15日,兩廣已發生跨省非法轉移固廢案件20起,其中今年新增6起。多起案件通過水運轉移,環境部華南督察局督察五處副處長馬勇華說,“現在對危廢陸運的監管制度設計相對嚴格,但對水路運輸的船舶準入條件、技術要求等沒有明確規定,一旦船到河裡、海裡,環保、交通部門就缺少執法手段。”

此外,多名廣東固廢行業人士對澎湃新聞說,上述數字只是兩廣間非法轉移處置固廢事件的冰山一角,“之前監管不嚴,私下處置已是業內公開的秘密。”

澎湃新聞調查發現,以固廢中對環境危害最大的危廢為例,源頭底數不清,非法中介參與交易,交易價格不透明,運輸環節存在盲點等都使得危廢在“五聯單”監管之外形成了一個“體外循環”的監管盲點,大量未進行申報的危廢完全屬於失控狀態。

非法中介

肖氏父子膽子很大。在中央環保督察組在廣東、廣西開展督察“回頭看”期間“頂風作案”。

據廣西海事局通報,今年的6月11日,廣西海事局來賓武宣海事處執法人員在進行日常巡航檢查時發現“桂平飛達2088”船解除安裝的貨物疑似工業廢棄物並上報環保部門,根據對船員的詢問線索,6月13日,廣西海事局聯合廣東海事局在貴港先後查處了5艘同樣涉嫌違法行為的船舶,約5666噸。根據案發時的初步檢測結果,這些固體廢物有兩船鎳含量超標,屬於危險廢物。

經調查,警方抓獲了涉案的多名嫌疑人,其中包括關鍵人物蔣某、朱某以及肖氏父子。

肖氏父子長期在廣東肇慶及其周邊收集以電鍍汙泥為主的固體廢物,這些富含鎳、銅等重金屬的電鍍汙泥屬於危險廢物,對應國家危險廢物名錄HW17,收集處置此類危險廢物的企業須具備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資質。

但肖氏父子採用與持證危險廢物處置企業合作的方式,以相關企業名義收運汙泥,但收存的汙泥實際並不轉運給合作的持證危險廢物處置企業。“他們相當於非法中介。”馬勇華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說,由於電鍍汙泥含有銅、鎳等金屬,肖氏父子作為中介從產廢企業收集汙泥,賣給廣西籍的蔣某,蔣某再將這些電鍍汙泥賣給廣西有需要的廠家。

中介在固廢處置行業較為普遍,一名寧夏危廢處置企業的總經理說,“沒有中介是很難搞起來的,企業很難跟企業直接對接”。

據肖氏父子及參與案件的朱某供述,三人將共計5000噸左右的固廢提供給在廣西籍的蔣某,其中以每噸70元賣出500噸,以每噸50元賣出500噸,以每噸10元賣出1900噸,另有1000噸免費提供給蔣某,還有1500噸以每噸190元倒貼給蔣某處置。

“我們與蔣某進行的是固廢交易行為,”朱某與肖氏父子三人供稱,蔣某取得固廢後主要用於提取銅、鎳等金屬。

澎湃新聞記者在廣西採訪時了解到,因6月份中央環保督察“回頭看”,廣東加大了固廢非法處置的打擊力度,高壓之下,涉案的肖氏父子急於將收集的固廢轉移走,卻在運至廣西時被抓了正著。

珠江水系四通八達,西江及其支流連接了兩廣諸多城市。這些船舶分別從廣東肇慶(四會)、佛山(三水、石灣)裝載固體廢物非法跨省轉移至貴港。

“陸路水路運輸便利,貨運能力較強,同時廣西籍貨運的返空率較高,不法分子通過網上貨運交易平台打著副產品或原料交易的旗號,以相對有誘惑力的運費,蠱惑貨運人員非法運載偽造或虛擬貨主的固體廢物。”廣西官方在分析兩廣跨省非法轉移固體廢物案件高發的原因時寫道,“找不到接收人員,車主或船主只有想方設法找地方傾倒處置。”

黑色市場

兩年前,兩廣之間的固廢非法轉移鏈條因多起大案被揭開。

2016年9月,東莞市400噸生活垃圾經由該市廈崗碼頭裝船,通過航道運往廣西藤縣潯江河段非法傾倒,傾倒點位於藤縣飲用水源二級保護區內,導致水源超標,不得不暫停供水;2016年12月至2017年3月,東莞市鴻海潤滑油經營部將廢酸油渣等危險廢物非法運至來賓市境內隨意堆放或挖坑傾倒掩埋。

此外,從2016年6月起,東莞市一些企業將大量廢濃硫酸非法轉至沒有處置資質的欽州市天錳公司處理。

澎湃新聞獲得的廣西官方的統計數據顯示,僅2016年9月至今年6月15日,兩廣已發生跨省非法轉移固廢案件20起,其中2018年新增6起。

比鄰廣東的省份除廣西外,還有福建、江西、湖南,為何非法轉移案件頻發於兩廣之間?

“市場驅動是最根本的。”一位參與廣西固廢專項督察的督察人員說,“廣東的處置能力肯定是不足的,並且廣東又不讓建設回轉窯這類低端的產業,所以只能轉移到廣西,並且對於具有資源性質的固廢,廣西這邊是有市場需求的。”

此前,長三角也發生多起非法轉移固廢案件,與浙江、江蘇非法轉移、傾倒固體廢物至安徽長江段不同的是,廣東非法轉移到廣西的固廢很多都還有再利用的價值。“性質不一樣,說明廣西本身有很大的需求市場。”前述督察人員補充說。

廣西對散亂汙企業的監管力度、打擊力度不足也是固廢處置黑市長期存在的誘因之一。6月份,澎湃新聞在廣西走訪時看到,土窯、小高爐這些本應淘汰的低端冶煉技術仍在火熱生產中,散亂汙企業為非法轉移至此的危廢提供了一個黑色市場,工人通過低端技術將危廢中有價值的金屬提煉出來,產生的廢物再進一步非法處置。

貴港方面的一份匯報材料顯示,涉“貴港6?13”案的貴港市春晨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陳某供述,其從蔣某處購買約1098噸汙泥作為次氧化鋅生產原料,環保部門稱,春晨礦業公司的次氧化鋅項目本身就屬於非法建設項目。

“事實上,此前也發生過廣東非法轉移至湖南的,但湖南打擊力度很大,之前發生過幾起案例都是按最高標準嚴懲重罰,誰敢再往那邊運?並且湖南對資源性固廢的需求市場也沒有廣西大。”上述督察人員說。

此外,廣西在承接珠三角產業轉移過程中經濟合作密切,人員交往頻繁,從以往官方披露的案件資訊來看,有大量廣西籍人員參與其中也是兩廣非法轉移固廢案件的一大特點。“有的人正好到廣東送貨,回廣西的時候不能控制車(船)啊,他就通過‘貨拉拉’網上接一筆單子,這時他可能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非法的;還有的案件是純粹傾倒垃圾的,往往也是廣西本地人參與其中,他們知道廣西哪裡有地方可以傾倒。”廣東省環保廳一位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表示。

蔣某便是廣西籍,他長期在廣東尋找電鍍汙泥等危廢來源,澎湃新聞從相關方面獲悉,除“貴港6?13”案外,蔣某還涉及其他案件。目前貴港市警察部門正在查辦。

底數不清、供需倒掛、價格壟斷

“查源頭!”一位參與廣西固廢專項督察的督察人員說,“貴港6?13”案件發生後,他赴現場查看並提出了要求。

然而,澎湃新聞調查發現,在對非法轉移固廢案件的打擊上,雖然相關部門一直強調源頭管理,但目前企業的產廢量並沒有準確的數字,這也為企業非法轉移留了後路,使得案件發生後執法部門在追根溯源時造成了困難。

廣東環協環境資訊科技有限公司CEO喬立群在固廢行業從業十餘年,他說,按規定固體廢物的產生部門必須申報固廢轉移處置計劃,特別是危險廢物,產生危廢的企業必須按照五聯單制度交由有資質的部門處置,“但處置成本高,企業在一開始申報的時候就盡可能少報或者按照自己最差的業務量申報,多餘的部分就‘自己消化掉’”。

肖氏父子非法收集、轉運的電鍍汙泥大多屬於產廢企業瞞報的部分,這些危廢在“五聯單”之外,形成了失控的“體外循環”。馬勇華說,從以往查辦的固廢非法轉移案件來看也多數屬於這種情況。

廣東省環保產業內部人士向澎湃新聞透露,2016年第一輪中央環保督察進駐廣東,督察組對多家產廢企業抽查發現,按照企業實際的生產能力和規模核算,這些企業的危廢申報量普遍偏低。

“企業本應該產生那麽多,但是申報的量很少,多出來的部分去哪裡了呢?”上述負責人說,由於底數不清,政府部門往往以企業的申報量配置處理能力。以廣東為例,危廢的實際產生量遠遠大於官方統計的數據。“按照廣東環保廳‘十三五’規劃的處置能力,企業實際上僅用了兩年差不多已把指標用完了。”

具有資質的處廢企業總量不足,多出來的危廢沒有合法出路,這位負責人表示,“以往企業只能鋌而走險私下處置,現在抓的嚴了又不敢私下轉移,企業找不到出路”。

按《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管理辦法》規定,危險廢物收集、貯存、處置必須交給有資質的部門,但由於各地在工業發展中危廢處置能力配置不足,供需倒掛,處置價格過高,產廢企業更傾向於私下處置。

肖氏父子這類非法中介便成為危廢“體外循環”的幫凶,他們從產廢企業收購危廢再賣給有需求的企業,對於電鍍汙泥這類有利用價值的資源性危廢中介可以有兩筆黑色收入:產廢企業賣給他們要交一筆處置費,他們賣給下遊企業可再獲得一筆收入。

“危險廢物處置行業帶有一點壟斷性,目前處置的價格偏高,所以很多產廢部門就覺得,我產生量少報一點,偷倒一點,我就省下不少錢。”馬勇華說。

固廢汙染防治法今年將審議修訂

廣東,是我國經濟發達省份,GDP總量連續多年排名全國第一,其固廢特別是危廢轉移各環節上反映出的問題是我國固廢行業的一個縮影。

7月11日,生態環境部發布關於公開征求《固體廢物汙染環境防治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意見的通知,澎湃新聞注意到,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2018年立法工作計劃,修訂草案將於12月進行初次審議。

多位受訪者表示,應借《固體廢物汙染環境防治法》大修的契機加強固廢轉移各環節的監管力度,重要的是源頭上摸清底數、延伸產廢部門的責任,過程中加大資訊公開,末端加強環保與警察、司法聯動對違法者嚴懲重罰,以培育良性的固廢交易市場。

馬勇華建議,應借此次修法,明確在查辦涉及非法處置危險廢物案件上,理清監管環節各部門職責,尤其要對警察部門提前介入提出明確要求。此外,政府做好市場化服務,培育良好的處置市場,增加政府兜底功能,讓企業產生的危廢以合理的處置價格找到合理的出路,同時企業要如實申報,如果不如實申報加大處罰力度,這些問題自然就理順了。

在廣東省環保廳的支持下,廣東省正試點建立危廢交易平台,喬立群作為這一平台的負責人,他希望通過產廢企業、處廢企業的網上交易,使交易過程公開透明、合理競價。他說,地方政府在對一個地區的危廢產生數量底數摸清以後,有經濟價值的,熱門的危廢種類可以鼓勵市場投資,鼓勵民間或國有企業參與處理處置。對於有劇毒的、技術上要求較高的或者量非常少的危廢種類,政府應該兜底。

喬立群建議加強源頭監管,摸清底數,其中對危廢申報所填報的危廢種類和數量要進行核算、核實、核準是關鍵。

不過,環境部固體廢物與化學品管理技術中心(簡稱固管中心)一位負責人表示,要核準產生量是非常困難的事,環保部門在執法上沒有精力和能力做審核的事情,也沒有稅務、審計那樣的第三方審計制度,並且從客觀上也對產廢量的核算也存在較高的技術門檻。因此,他認為更重要的是落實企業如實申報的責任,讓企業不敢謊報。

“想靠環保部門家家去核準,目前的能力不現實,應當是建立抽查制度,一旦抽查發現有不實的,要嚴懲重罰,比如全額徵收環境稅,按噸計罰數倍的行政罰款,實行信用聯合懲戒,罰得企業不敢不如實報才行。”這位負責人說。

底數不清,轉移、交易等過程中的不公開、不透明也是多家環保組織在危廢領域關注的焦點,他們指出,危廢領域的資訊公開較差。

“無論是環保部門還是產廢公司都以各種理由不予公開。”廣州綠網工作人員張元向包括廣東在內的多個省市環保部門提交危廢領域的資訊公開申請後表示。

公眾環境研究中心(IPE)主任馬軍長期致力於環境資訊公開,他建議,對危廢的管理應借鑒國際上的汙染物排放轉移登記制度,即PRTR(Pollution Release and Transfer Registry)制度,通過讓涉及有害物質的排放和轉移的企業,向社會公布其排放和轉移數據,進而形成可以由社會監督的閉環系統,實現有效控制和減排。

馬軍向澎湃新聞表示,此次《固體廢物汙染環境防治法》大修提供了一個契機,應在危廢的管理環節建立清晰的企業排放轉移披露要求,推進建立中國版汙染物排放轉移登記制度,實現對危險廢物有效的全流程監管監督。“只要企業把自己產生危廢的種類、數量、如何處理的,這些基本資訊公開了,各方的力量就會去監督它,這是很有效的監督手段。”

澎湃新聞還注意到,在9月4日廣東省環保廳的新聞發布會上,廣東環保廳固廢與重金屬管理處處長呂鳳林透露,《廣東省固體廢物汙染環境防治條例》已經省政府常務會議通過,將遞交省人大審議,爭取年內頒布實施。

呂鳳林表示,廣東目前有530萬噸/年的危險廢物處理能力,表面看處理量大於產廢量,實際上出現區域性布局和種類不合理的問題。“廣東危險廢物有些種類沒有處置能力,沒有處置能力必須依法轉移外省處理,比如說含汞廢物、拆借廢舊家電、產生的玻璃;有些種類的處理能力嚴重偏高了,比如廢水廢油的處理,實際上負荷率不到15%,而有些種類的處理能力嚴重不足,如危險廢物焚燒處理能力。”

呂鳳林還介紹,為打擊固廢跨省非法轉移的行為,廣東環保廳將會同警察、住建、交通、農業、商務、衛生、法制和海事等部門,聯合制定多部門聯動執法的工作機制,完善執法監督鏈條,落實“黨政同責、一崗雙責”,建立健全跨省非法轉移、傾倒常態化聯合打擊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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