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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歸程》 阿富汗何以逃脫被殖民的命運?

沙·蘇賈·烏爾木爾克在喀布爾的宮榭。1839年8月,蘇賈重新被英軍扶上王位,登基稱沙。

錫克統治者蘭吉特·辛格是多斯特·穆哈邁德的勁敵,他在旁遮普創建了一個強大的王國。

英國佔領期間的喀布爾集市。

1840年11月,埃米爾多斯特·穆哈邁德向英國公使威廉·海·麥克諾頓爵士投降。

《王的歸程:阿富汗戰記》

作者:(英)威廉·達爾林普爾 譯者:何暢煒、李飆

版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9年3月

阿富汗是一個年輕的國家。從1973年推翻帝製、建立民主共和體制算起,阿富汗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只有短短四十餘載;從1919年擺脫英帝國主義,獲得完全獨立地位算起,到現在剛好100年;從1747年“國父”艾哈邁德·沙君臨天下,建立杜蘭尼王朝算起,也沒超過3個世紀。

在此之前,世上沒有阿富汗這個國家,也沒有阿富汗這個民族,有的只是佔人口多數的普什圖人,以及塔吉克、烏茲別克等少數族裔。這塊土地上部落林立,不存在統一的中央政權,即便有大一統政權,阿富汗也只是附屬於一個更大帝國的省份。甚至連“阿富汗”一詞都不存在,人們把它連帶中亞地區合稱為呼羅珊(Khorasan),意為“太陽升起的地方”。

數百年來,各方把阿富汗當作競技場,兵戈不休。只不過近代以來,救亡圖存的壓力迫使民心逐漸聚攏,開始了國族構建的進程,第一次英阿戰爭(1839-1842)便是阿富汗民族國家的成年禮。

英國作家威廉·達爾林普爾(William Dalrymple)敘述了這場蕩氣回腸的史詩之戰。1809年,杜蘭尼王朝的末代國王蘇賈·汗因內亂而流亡,30年後,他在英軍的扶植下重登大寶。王位得而複失,失而復得,是故,書名為《王的歸程》。

英阿戰爭,從屬於宗教戰爭傳統

1839年,蘇賈·汗在英國的印度總督奧克蘭勳爵的支持下,重新奪回王權。已經重新統一阿富汗地區,並開創新的巴拉克扎伊王朝的多斯特·穆哈邁德被虜獲,其子阿克巴·汗率領全國軍民堅持抗戰,擊潰西方殖民者。日不落帝國自經略遠東以來,遭遇了最大的一次敗績,倉皇撤離。儘管稍後英軍成功地發起一場報復行動,但是,無法挽回顏面與利益損失。

日不落帝國成為第一個在阿富汗栽跟頭的超級大國,“帝國墳場”的外號不脛而走,後來蘇軍、美軍陸續在此折戟沉沙,普什圖人誇耀自己不可被征服,連雄鷹也無法飛過這裡。其實,之前阿拉伯人、蒙古人、突厥人都來過,他們通常實行羈縻制度,僅控制喀布爾、坎大哈等幾個兵家必爭之地,其余地區放任不管。因為阿富汗窮山惡水,沒有油水可榨取,外族真正渴望的是富裕的印度。

從松花江平原到呼羅珊,廣闊的亞洲內陸棲息著眾多遊牧部落。他們逐水草而居,秋高馬肥的時節,翻越萬裡長城、興都庫什山脈,南下侵襲漢地九州、印度次大陸。

16世紀初,莫臥兒王朝的開國之君巴布爾,自稱為成吉思汗和帖木兒後裔,他以喀布爾為跳板,長驅直入飲馬恆河。到1739年,貴族階層文恬武嬉,戰鬥力退化,連首都德裡都保不住。外號“中東拿破侖”的納迪爾·沙崛起,率軍南下。比起統治農耕文明世界,他更樂於劫掠農耕文明世界。在德裡大肆蹂躪一番後,入侵者帶著金銀財寶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納迪爾·沙遇刺身亡後,其部將艾哈邁德·沙開創杜蘭尼王朝,四次進犯南亞。弓馬嫻熟的蠻族夷狄入寇中原,佔地為王,然後在富庶的溫柔鄉裡腐化,被新的蠻族打敗,歷史舞台上不斷上演這樣的劇情。近代殖民主義降臨遠東後,洋人依仗船堅炮利,輕易地把騎射戰術掃入歷史的垃圾堆。

1842年,英軍在阿富汗作戰期間,特意尋找馬哈茂德(971-1030)的王室陵墓。他是首位深入南亞腹地的外來侵略者,根據野史記載,王陵的大門來自蘇摩納德神廟,馬哈茂德派穆斯林軍隊南征,攻下這座印度教最宏偉瑰麗的廟宇,竊走了廟前的檀香木門。

英國政府試圖向公眾解釋,攻打北方的敵人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印度人民,血洗他們800多年來的國恥。英軍軍官羅林森找到並且拆下馬哈茂德陵墓的木門,運回印度,在各省份巡回展覽。

第一次英阿戰爭不僅是近代殖民侵略行動,而且從屬於更悠久的宗教戰爭傳統。從君士坦丁堡陷落到西班牙國土收復運動,從732年普瓦提埃之戰到1683年維也納之圍,新月旗和十字架互相交替。法蘭克人(中世紀阿拉伯人對所有信奉基督教民族的稱呼)和撒拉遜人(中世紀歐洲人對所有信奉伊斯蘭民族的稱呼)龍爭虎鬥了上千年。

在抗英鬥爭中,阿富汗湧現出自己的薩拉丁——阿克巴王子。吟遊詩人讚頌他的騎士精神、高潔品行,這些詩歌匯集整理成《阿克巴本紀》,跟《羅蘭之歌》《熙德之歌》同屬於英雄史詩。

西方殖民主義入侵,客觀上加強了伊斯蘭世界內部的凝聚力,普什圖人原本不承認奧斯曼哈裡發的精神領袖地位。經過戰爭後,國王向哈裡發宣誓臣服,在每周五的聚禮日誦念他的名字,為他祈禱。

資源匱乏,卻成內亞集散中心

阿富汗土地貧瘠,連國王多斯特·穆罕默德都說:“我們這裡只有男人和岩石。”阿富汗沒什麽資源值得西方殖民者來爭搶,這裡80%的面積為山地和高原。上世紀80年代,一位曾經參加過對抗蘇聯的老兵自嘲說:“安拉創世紀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創造完畢。不過手邊還有不少剩下的材料、殘余的碎石,放在哪裡都不合適。於是,他將這些垃圾捏成一塊摔到地上,便有了阿富汗。”

在文化地理上,阿富汗跟南部的穆斯林居住區連成一片。克什米爾盛產羊毛,信德金融業發達,旁遮普擁有小麥、棉花,這三個省份組成今天巴基斯坦的大部分國土。

大篷車商隊把南方的紡織品運輸到手工業落後的遊牧部落,又把北方的特產貨物運輸到巴基斯坦的出海口。喀布爾位於貿易路線的十字路口,是亞洲內陸最大的貨物集散中心,城區內的查爾查塔大巴扎(在突厥語裡巴扎的意思是集市)是內亞最宏偉的商場建築。

自古握有呼羅珊的強者,必定得隴望蜀,從跛子帖木兒到艾哈邁德·沙都征服佔據了南方膏腴之地;而文弱無力的君主必定失去南方,也會失去阿富汗本土。末代國王蘇賈·汗顯然屬於後一類人。杜蘭尼王朝末年,群雄逐鹿問鼎。信德分裂為多個土邦,錫克教(創立於15世紀的新興宗教)教團盤踞克什米爾和旁遮普,創建了政教合一的國家,堪稱南亞的教皇國。多斯特·穆哈邁德雖然贏得喀布爾的王位,但沒能恢復到過去的統治疆域。

騎士武德與商業精神構成了現代化的兩個動力,缺一不可。日本能成為極少數現代化轉型的國家,根基於江戶封建分權體制,關西工商業集團與關東武士分庭抗禮。信德金融家審批貸款,把持阿富汗王公錢袋子的情形,儼然“大阪商人一怒,天下諸侯驚懼”的翻版。

佛羅倫薩等意大利城邦的經歷,顯示了缺乏封建騎士保衛的情況下,有產階級如何腐化墮落,匍匐於僭主與外敵;阿富汗則顯示了經濟生產停滯的情況下,武夫們如何暴戾恣睢,陷入無止境的混戰。既缺乏騎士武德,也缺乏商業精神的扁平化社會,近代化歷程更為痛苦。

扁平化的社會滋生原教旨狂熱分子,原教旨主義者再煽動流寇戰爭,推行財產平均主義,消滅有產階級,反過來再促進社會的扁平化。父權宗法制越根深蒂固的地方,共同體內部越是穩固。商業自由競爭和炫富崇奢風氣同時受到抑製,富人有義務扶助貧苦的親戚和鄰人。潛在的流氓無產者得到賑濟,階級暴動的隱患得以根除。

王公貴族遵循重義輕財的價值觀,對敵人也不例外。阿克巴王子接到英國俘虜的接濟求助後,毫不猶豫地拿出1000盧比。對方寫了張借據,他立刻撕了個粉碎,說道:只有小商小販才需要這些東西,紳士君子之間無須立字據。

阿富汗所謂的王朝更替,以中國歷史標準來看,其實就是氏族部落爭霸,類似於蒙古瓦剌取代韃靼。在征稅力度上,喀布爾政權不如奧斯曼、莫臥兒,甚至反倒向一些酋長倒貼錢糧,綏靖地方。到了興都庫什山脈,再剽悍的鐵腕強人也要收斂三分,1739年,納迪爾·沙從德裡搶掠歸來,向山脈要道的部落交納過路費,才得以安全通行。

扶持傀儡政權,英國照樣失敗

正是因為多斯特·穆哈邁德過於強勢,窮兵黷武,部落首領們作壁上觀,樂見蘇賈·汗複辟,當個傀儡國王。英軍武裝入侵,幾乎沒遇到多少阻礙,不費吹灰之力攻克兩京(坎大哈、喀布爾)。當新政府實行近代化改革,加強中央集權時,連杜蘭尼王室最忠誠的臣子都倒戈了,英軍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根據傳統,中央衛隊由普什圖部落提供人馬,現在改從烏茲別克和哈扎拉族征募新兵。英國人還試圖向北推進,將國境線定在阿姆河河岸。詭異的是,蘇賈·汗本人的權力沒有增加多少,只是充當政治花瓶的角色。英國公使麥克諾頓干涉阿富汗的內政,形同太上皇。

在軍事行動初期,印度總督考慮過永久兼並阿富汗,還想把夏都從西拉姆(英格蘭島民不適應印度亞熱帶氣候,每到夏季,英印政府搬遷到涼爽清淨的西拉姆)遷徙到喀布爾河谷。衡量再三,倫敦決定避免赤裸裸的直接統治,還是尋找代理人合作。蘇賈·汗的親信宰相因為堅持獨立自主,遭到撤職,換上一個腐敗無能、但溫順服從的人選。

理想中的盎格魯-阿富汗聯盟,喀布爾既要強大到足以保衛自身安全,又不能強大到忤逆西方。今天阿富汗問題的棘手之處,就是無法達到這個理想狀態。如果美國增加軍隊,那麽民主派在輿論上很不利,容易被指責為傀儡政府;如果撤軍,那麽塔利班有可能卷土重來。

現實主義外交家乾脆聲稱,阿富汗這類落後國家不適合民主制度,推廣美式民主的嘗試注定徒勞無功。其實關鍵不在於自由或者專製,第一次英阿戰爭以驅逐篡位者、捍衛正統君主製為由,扶植蘇賈·汗複辟,照樣沒成功。

倫敦當局在探討阿富汗問題的議程中,威靈頓公爵很自然地聯想到自己過去的業績。根據伯克保守主義的理念,反法戰爭並不是反對法國,而是反對篡位者拿破侖,協助正統的波旁王室複位,帶來“不列顛治下的和平”(Pax Britannica)。威靈頓的軍隊佔領法國南部後,心安理得地征用當地稅收,建立統治機構,等拿破侖倒台後,再把政權移交給路易十八。

英國在阿富汗的治理本該如此,尷尬的是,遊牧部落顯然不認可正統主義,隻認可“天子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征服者不敢收稅,只得自掏腰包,維持日常開支。

到1841年,戰爭花費1500萬英鎊(換算成現代貨幣則遠超500億英鎊),佔領期間的綜合費用每年高達200萬英磅。印度總督向倫敦告急:“錢,錢,錢,是我們的首要、次要以及終極的問題。”

為了節省經費,麥克諾頓給普什圖部落的傳統津貼大幅降低,並且削減了修繕清真寺的資金,激起武士和教士階層的共同反叛。1841年11月2日民變爆發,毛拉下達聖戰號令,冊封反抗組織領袖為“神聖武士的伊瑪目”。這場起義的激進程度也到此為止,跟埃及的馬赫迪運動截然不同,起義軍並不想鬧革命、均貧富,也不打算建立地上天國,只是反抗外來異教徒統治。

普什圖人素來不是一個宗教狂熱的民族,他們不大遵守清規戒律,不拘泥於派別紛爭,遜尼派和什葉派男女通婚很常見。多斯特·穆哈邁德在位期間,積極招商引資,猶太人、格魯吉亞人、亞美尼亞人、印度教商人遍布首都。國王優待烏萊瑪階層(伊斯蘭教宗教學者),然而,絕不允許教權凌駕於王權之上。

大博弈中,鷹派與鴿派的較量

大英帝國用兵阿富汗的同時期,佔領紐西蘭,把南非布爾人驅逐出家園,在珠江口用炮艦撞開了滿清閉關鎖國的大門。

英國區區4000多人的軍隊就兵臨南京城下,迫使道光皇帝簽訂條約,阿富汗人卻大敗英軍,還讓對方賠款和解。1841年11月2日,喀布爾爆發起義,英軍無力鎮壓,跟阿克巴簽署停火協議,撤回印度。接著撤退變成了潰敗,比美國在越戰中的撤軍情形更加狼狽。

山路崎嶇,而且正值冬季,路況更加惡劣。在遊擊隊和極端嚴寒氣象的雙重打擊下,英軍死傷慘重。正規軍4000多名士兵只剩下750人幸存,12000多個隨軍後勤人員則死難2/3以上。

興都庫什山脈要道附近的部落,早就因為津貼削減而懷恨在心,在英軍撤離路線邊上埋伏襲擊,而削減津貼又是反英的主因,兩者互為因果。倫敦的鴿派從一開始就不支持戰爭,在阿富汗養軍、養官消耗錢糧,極其不劃算。英格蘭的海外利益應當局限於做生意,亞當·斯密就主張乾脆放棄殖民地,貿易壁壘拆除後,貨物廣泛流通,殖民擴張顯得沒有必要。自由派一再阻撓帝國的意識形態構建,盡可能采取間接統治,形成了“有意缺席的帝國主義(absent minded imperialism)”。

假如是單純的軍事失利,倫敦當局有可能跟阿富汗休戰,息事寧人。然而,阿克巴王子以機詐取勝,一系列行徑到達了鴿派都無法容忍的地步。他跟英方代表約好了和談,卻突然偷襲,槍殺手無寸鐵的麥克諾頓,並且把他的屍體肢解,懸掛在集市示眾;兩軍簽署停火協議,英方支付賠款換取安全撤離,阿克巴保證派人沿途護送,結果卻言而無信,放任遊擊隊偷襲英軍;更糟糕的是,阿克巴還扣押90多個英國官民(包括婦女兒童)作為人質。

1842年2月,倫敦內閣重組,鷹派上台,策劃對阿富汗的反擊方案。主要目標有三個:救回人質、打敗阿克巴,以及復仇,執行任務的部隊有個很直白的名稱——“懲戒之師”。戰鬥以快速、凌厲為特徵,不求徹底消滅敵軍,避免陷入持久戰。這種作戰方式演變為今天的“外科手術式打擊”,以色列經常對阿拉伯國家采取類似行動,懲罰對方不遵守條約。

英軍在戰爭前期紀律嚴明,鷹派認為民眾起義的原因不是我方太凶猛,而是因為不夠凶猛,太心慈手軟。不給東方人一點教訓,還真以為英國人不遠萬裡來到阿富汗是為了扶貧。

英阿戰爭附屬於一個更廣闊的舞台。從冰雪覆蓋的高加索,到遍布沙漠的呼羅珊,再到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不列顛與沙皇俄國以全亞洲為角鬥場,明爭暗鬥,史稱“大博弈(Great Game)”。

俄軍的雙頭鷹一面朝向歐洲,一面朝向亞洲。莫斯科大公國自擺脫韃靼之軛(Tartar Yoke)後,不斷向東方前進。沙俄佔據哈薩克,懷柔波斯,向多斯特·穆哈邁德示好,編織起一張針對英屬印度的包圍網。錫克教領袖投靠英印政府為附庸,捍衛西北屏障,不教胡馬度陰山。

多斯特跟英國人素無恩怨,但是,只要他不忘收復旁遮普、信德、克什米爾等失地,就無法與英國人和平共處。倫敦與加爾各答的鴿派穿針引線,試圖在普什圖人、錫克教團、波斯之間維持和平友誼,其難度不小於今天反恐戰爭中,華盛頓當局在印度、巴基斯坦、沙特之間維持和平友誼。

小布什總統推行單邊主義,正是因為保持外交平衡過於複雜,束手束腳。大英帝國的鷹派持有相同見解,他們先是為了國家利益,顛覆多斯特、扶上蘇賈·汗,然後又為了國家利益,拋棄蘇賈·汗。在短暫的複辟期間,英國軍官照顧盟友的面子,嚴格約束士兵紀律,不準擾民,換來的卻是遍地叛亂。

1842年,英國的“懲戒之師”開赴阿富汗,采取焦土戰術,沿途燒殺搶掠。在一個部落村莊,士兵們屠殺所有成年的男性,強姦全部婦女。阿克巴王子本以為英國人文質彬彬,未料到他們也有殘暴的一面,守衛國都的時候,直接棄城而逃。

英軍乘勝追擊,佔領喀布爾以北35英裡處的伊斯塔利夫行宮,這裡是王公大臣的度假勝地,葡萄園和果園景致優美。士兵們搶奪宮裡的高檔家具、金銀珠寶,英國人宣稱報復行動僅僅針對巴拉克扎伊王朝,而不針對阿富汗全體國民,所以劫掠王宮。二十年後,他們以同樣的借口劫掠了圓明園。

看守90多個英國人質的普什圖部落首領,眼見阿克巴大勢已去,私下跟敵人做交易,收下2萬盧比的賄賂,把人質交還給英國。他們平安獲釋的消息傳回歐洲後,倫敦沉浸在寬慰和歡愉中。“懲戒之師”基本完成了目標任務,帶著戰利品滿載而歸。

《王的歸程》拋棄了意識形態上的紛爭,致力於描述軍事政治鬥爭,作者威廉·達爾林普爾出身軍旅世家,父親加入英國近衛軍資格最老的一個團——近衛擲彈兵團,達爾林普爾本人去過阿富汗戰場考察,因而寫作風格完全迥異於學院派專家。

作者搜集了大量官方檔案、私人書信、回憶錄、日記,尤其是非英語文獻材料,還專門找了精通阿拉伯語、波斯語、烏爾都語的助手翻譯。很多史料此前從未被西方學者採用,比如阿克巴·汗的長篇波斯語史詩、阿富汗起義者的戰地風雲報告。達爾林普爾寫作印度史題材的《最後的莫臥兒》《精靈之城:德裡一年》,同樣查找了大量非英語材料。

跟坐在書齋的學者不同,達爾林普爾親歷第三世界,長期居住在印度古都附近的一個農場,自己種菜,做山羊奶酪。他同情亞洲人民,在《王的歸程》裡多次揭露英方官員的愚蠢傲慢,但他不會因為政治因素而去迎合反帝愛國主義史學敘事。全書末尾客觀地指出,阿克巴及大多數同時代的人,沒有對“阿富汗”的國家認同意識,也不會使用這個地理名詞。普什圖人覺得跟興都庫什山脈另一邊的民眾“書同文,車同軌”,兩塊地方自古以來不可分割。

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裡,英國陸續發動了對阿富汗的兩場戰爭,把國境線壓縮到現在的模樣,巴基斯坦是臣服於英國的穆斯林地區,阿富汗是英國未能征服的穆斯林地區。

救亡圖存運動塑造了國家認同意識,短短一代人的時間裡,西方人把單詞“阿富汗”標識在地圖上,那一地理空間內的民眾也漸漸接受了這個稱呼。

柳展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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