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渺渺
你我皆眾生
周末去看望一個久未聯絡的朋友。
她給我們發來一個定位，特別偏遠的地方，一個沒有電梯的小區。
早知道她丈夫家的經濟條件一般，但進了門，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房子特別小，牆角堆滿了雜物，逼仄得不知往哪兒站好。
朋友抱著孩子，站在門口迎接我們：「大家進來坐，家裡太亂了，來不及收拾。」
說完她又朝房間喊了聲：「XX，我朋友來了，你出來抱下孩子。」
房間裡沒有動靜。
然後她又喊了一聲。
裡面總算傳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等下，我玩完這把就來。」
氣氛瞬間尷尬了，誰都察覺了其中的不妥。此時，我的朋友剛出月子……
她只得自己抱著孩子，招呼我們去坐。可能是想緩解這種尷尬，她又解釋了一句：「我老公平時要上班，難得休息……」
隨後我們開始閑聊，孩子睡得好不好，吃母乳還是奶粉，有沒有經常哭鬧……久未聯絡的老朋友，一旦打開話匣，又是熟悉的味道。
她逐個詢問我們的情況，突然長嘆了一口氣：「唉，真羨慕你們，可以去上班……」
她辭去了工作。沒有人幫她帶孩子。
丈夫家有三兄弟，老大的孩子隻比她家的大兩個月，嫂嫂說什麼都不放婆婆走。她娘家父母都還沒退休，萬事只能靠自己。
一個人帶孩子的艱辛，不用贅述。她說經常腰痛，晚上沒有覺睡，甚至有點產後抑鬱，幾乎每天都要大哭一場……
孩子就在那時哭鬧了起來，她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邊安撫孩子，一邊破口大罵：「XX，我X你媽，你一盤遊戲到底要玩多久？」
丈夫這才從房間裡出來，不耐煩地把孩子接過來：「你叫我有什麼用，我有奶嗎？」
他們就當著我們的面吵了起來。
我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過去安撫朋友，先給孩子餵奶要緊。
她就在那瞬哭了起來：「你看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啊！連個像樣的房間都沒有，我婚前花錢多暢快，現在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
那樣的絕望和憤怒，伴隨著嬰兒哭啼聲，顯得格外真實刺耳。
回來的路上，大家情緒都很低落，說不出哪裡彆扭，就是覺得彆扭。
直到回到市區，才有人突然拋出話頭：「你們還記得，小N以前的樣子嗎？」
小N，就是我們剛去看望的朋友。
她以前是什麼樣子呢？開朗、樂觀，想征服世界。
長得漂亮，成績也棒，特別有主見。因為想看更大的世界，就毅然報了外省的志願，做學生乾部，拿獎學金，每年的同學聚會，都要豪情萬丈地唱一首《最初的夢想》。
她最初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記者。
我清楚地記得，2008年，汶川地震那會，她坐在階梯教室裡，看來自前線的報導，一邊抹眼淚，一邊立下誓言：「我以後也要像閭丘露薇一樣，去第一線採訪……」
那一年，誰都以為理想唾手可得，誰都以為踮起腳就能碰到天。
但生活從不遂人願。
2012年，她試用了小半年的報社，告知她沒有通過最後的考察，只得另找工作。哪怕帶她的老師私下告訴她，她的專業是最強的，只是那個職位，有人內定了。
彼時已經過了招聘的黃金期，她沒地方投簡歷，便決定回老家來試試。
本地的記者站錄用了她。
但沒過多久，她便發現，這裡的工作跟想像的相差太遠。
多年恪守的新聞原則和操守，在這裡成為了笑話。前輩告訴她別鑽牛角尖，同事告訴她能交差就行，而長官則告訴她，要多拉贊助和廣告……
那時的小N，經常向我們控訴，堂堂一個女記者，竟然要去陪酒，你說可笑不可笑？
人很難永遠保持憤怒。
因為用不了多久，你所憤怒的一切，就會把你吞噬，讓你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
小N就是這樣。
到了2016年，我們同學聚會再見，她已經變得相當平和。跟大家聊包包，聊口紅，曬她剛買的iPhone和LV，還用一種特別豪邁的語氣感慨：「不是我吹牛，在座的各位，沒一個敢跟我拚酒量！」
那晚KTV，她喝了很多酒，也不再唱《最初的夢想》，散場時路都走不穩，還嚷嚷著要接著喝。
我跟她開玩笑：「你看看你成啥樣了，還要做閭丘露薇……」
她沖我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箭步衝到路邊綠化帶，猛地一通嘔吐：「北北，我跟你講，那是年輕狂妄，狂妄你懂不懂……」
她終於被磨平了。那個叫生活的東西，又殺死了一個年輕人。
這以後，我們就沒見過面。
偶爾在朋友圈了解她的動向，無非是戀愛了，失戀了，懷孕了，奉子成婚了……
丈夫是本地人，也不知道怎麼認識的，總之莫名其妙懷了孕。娘家讓她打掉，她捨不得那個孩子，就稀裡糊塗地嫁了，連婚禮都沒有辦。
再然後，就是我們開頭見到的那樣，她和丈夫買了一套特別偏遠的二手房，工作也辭了，全職在家帶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都令我太沮喪了。
與其說是對婚姻的失望，倒不如說是對人生的失望。
就拿小N來說，誰又能說清，她是怎樣一步步，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她忘掉了理想，磨平了稜角，學會了敬酒，還學會了罵髒話。
而這一切，距離意氣風發的少女時代，不過短短的十年。
她努力過，也抗爭過，卻通通失敗了。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可今天的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這兩天，我總是回想起她痛哭的樣子：「你看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18歲的小N，如果能提前看過命運的劇透，會不會拚死攔住自己，不要接受那份工作，不要嫁給那個男人……
又或者，前方還有新的轉機，等待28歲的小N去揭曉？
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我們是怎樣一步步，變成今天的自己。
舊知己換了新朋友，單人床變成雙人床，遠夢想換了近苟且。
有人為了三餐奔波，發誓要給家人好的生活，後來真有錢了，卻離婚了。
有人不顧家人阻攔，嫁給此生的最愛，卻因為柴米油鹽和雞毛蒜皮，鬧得不可開交，惟願老死不相往來。
還有更多的人，曾懷著閃耀的、金色的夢想，到後來才發現，平凡已是奢侈，光是活著這件事，就已經要用盡全力……
就像我曾在微博上，看過一段關於S·H·E的評論：誰又能想到，假小子成了如今最溫柔的人妻，最文靜的女孩選擇了特立獨行，甜美的公主卻經歷了公主不可能經歷的人生。
我們都猜中了開頭，但誰又能未卜先知，洞悉命運的結局？
命運的手，翻雲覆雨，眾生皆渺渺。
你我，皆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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